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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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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呵,山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继续说道:
  「阿又先生得有所觉悟。这回在下可帮不了什么手。」
  山崎悄悄滑步,侧身朝前移动。
  「在下取不了这群家伙的命。噢,绝非因有先生同行而有所顾忌。想必先生亦知,在下从未携带武器,想必来者亦是手无寸铁。在下的武器,就是自对手抢来的行头。对方若无武器——在下亦与手无寸铁无异。」
  山崎缓缓转了个身。
  「同高人过招还轻松多了呢。来者浑身散发腾腾杀气,可见彼等亟欲取下咱们俩的性命。」
  山崎压低了身子。
  「因此,在下当然也不甘示弱。不过,门外汉心绪烦躁不定,满心恐惧、嫌恶、伤悲、苦痛——遇上此等人,实不忍痛下毒手。」
  先生瞧,危急之际,在下话匣一开,便要滔滔不绝,山崎边朝外窥探边说:
  「在下的弱点——便是容易心神不宁,不耐沉默:心一静,便忆及死于在下之手的亡者。彼等之死前神情、绝望哀号,总是教在下苦痛难当。在下所弑之人——第一个就是自个儿的亲弟弟。」
  「大、大爷——」
  「呵呵呵。看来在下逗留屋内,实为下策。扬长而去却又再度折返——想必彼等曾遗人留守,待察知吾等人屋后,便引同伙回返。既有留人窥探——可见长耳仍是安然无恙。」
  来者——
  正藏身木墙影下。
  这下就连又市也察觉了。
  「虽不知来者人数,但看来绝不只十几二十名。阿又先生,待在下一喊,先生立刻跳出窗口,头也不回地全力飞奔,在下将紧随在后,至少能击倒个两三名对手。仅动这么点儿粗,还请先生包涵。听清楚了么——?」
  跑!山崎喊道。
  几乎眼也没睁——
  又市便依山崎吩咐,头朝下地往前飞奔。
  与此同时,木墙亦骤然倒塌,有几人闯进了屋内。想当然耳,亦有模糊人影挡在又市眼前。
  又市撞开或踢开了这些人影,朝屋外一跃而出。
  虽然跃出了屋外。
  却无法再往前行。此时屋外竟是人山人海,无数双手将又市抓得离地腾空,已分不出哪边是天,哪边是地。由于两脚难以着地,感觉活像浑身都浮了起来。
  不过,也清楚感觉有人正抓着自己的身子。
  两眼一睁,只见无数手脚。
  与无数双眼、无数根指头、无数张龇牙咧嘴的脸孔。
  还来不及惊呼,又市便翻了个筋斗跌落地上。
  只感觉肚子朝地上使劲一摔。阿又先生,快逃,也听见山崎不知打哪儿传来的呼喊。
  这下哪逃得开?就连站也站不起身,喊也喊不出声。
  无数只手、无数只脚、无数个人。与其说是人墙,不如说是股人涡。
  突然传来一阵无以名状的怒吼,视野霎时豁然开朗。
  又市看见了山崎。
  只见山崎正为许多扮相古怪的人所包围。其中不乏披头散发者、头结发髻者,亦不乏看似座头(注31)者,更有满面胡须者、蓬头垢面者、头戴头巾者……不似武士或百姓的各色人等,正将山崎团团包围,完全看不出人数究竟有多少。
  山崎使劲挣脱。
  但再怎么甩开,新的胳膊还是不断凑近。
  脏污的手、粗糙的手、胳膊、掌心、拳头。
  宛如群鼠汇聚。
  看来犹如——成群饥不择食的鼠辈,正在疯狂啃噬山崎。
  这下。
  又市方才察觉自己也身处同样的险境,顿时感觉到一股贯彻全身的痛楚与深不见底的恐惧。虽欲呼救,喉咙却喊不出半点声来。
  气管竟然给塞住了,也不知是颈子教人给勒着,还是喉咙教人给压着。不,或许是有谁正紧压自己身上。全身被紧紧揪住,毫无办法喘息。
  心生畏惧,必将为彼等所擒——
  教这些家伙给架住,颈子再给这么一勒,想必万事休矣——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下又市已给吓破了胆。
  惧怕。
  死亡。
  丝毫喊不出声,感觉益发恐惧。
  愈是恐惧,便愈想呼喊。
  ——我命休矣。
  突然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哪个姑娘柔软、沁凉的肌肤。
  这……
  这必是幻觉。
  又市心头顿时涌现一股温馨,原本的恐惧莫名奇妙地随之烟消云散。
  ——少罗唆。
  ——别碰我。
  ——给我滚一边去。
  ——少给我拉拉扯扯的。
  ——阿睦。
  对不住,阿睦。
  山崎他——看来也撑不了多久。
  什么嘛,大爷,你一身武艺,又有何用?
  意识愈发蒙胧。
  就在此时,一股异臭倏地掠过又市鼻尖。
  只见几道火光不住旋转。
  微微火光。
  看来——犹如鼠花火(注32)。
  这幻觉看着看着。
  又市便晕死了过去。

  【伍】

  只嗅到一股抹香的香气。
  微微睁眼,看见一道白烟袅袅升起。
  射入视野的细细微光。光滑的白瓷香炉。雾金色的摆饰。
  噢,是谁死了?瞧这死亡的气味,死亡的光景。
  那头一片漆黑,但这头仅是昏暗,点着一支蜡烛,看得还算清楚。
  本以为地狱伸手不见五指,原来多少还有点儿光。这也是理所当然,像你这么个窝囊废来到这儿,若真是一片漆黑,只怕要将你给吓得不知所措。喂,老爹,老爹是死了么?像你这种臭老头儿,死了当然无人凭吊。你一归西,与那和你勾搭上的女人不就永别了?像你这种混帐东西
  死了最好。
  「像你这种……」
  「醒了么?阿又先生。」
  这家伙不是老爹。此人是……
  「山,山崎大爷—」
  此处可是地狱?又市起身问道。和地狱差不了多少,山崎回答。
  此处是个座敷。又市正睡在地铺上。稍稍转个头子,竟疼得要人命。
  但不转也不成。只为了朝隔壁房窥探一番。
  房内有倒立的屏风(注33)、纯白被褥、短刀、以及脸上覆着白布的——
  「是巳、巳之八?」
  「没错。此处乃——阎魔屋。」
  又市似乎是梦见自己遇上了生父。虽已无法忆起梦中看见了什么样的光景,但这股令人生厌的不快气氛,与对生父的回忆完全相仿。
  巳之——
  「难道咱们获——获救了?」
  「似乎是如此。」
  此时纸门被拉了开来,只见阿甲现身门外。
  「又市先生。」
  「大总管——别来无恙?」
  「又市先生得以安然脱身——实为不幸中之大幸。」
  阿甲就地跪坐,朝又市低头致意。抬起头时,可见其面容甚是憔悴。
  「众人——都亡故了。」
  「噢。」
  又市将视线自巳之八的遗体别开,
  「倒是——现在遗留在店内,不会有麻烦?」
  「嗯。店内已无他人。」
  「都遣回去了?」
  「我吩咐寄宿店内习艺之年少小厮暂时返乡,他于昨日领了点儿盘缠便告离去。亦嘱咐其他雇佣停工,众番头则委托他行接纳,上其他店家干活去了。大掌柜当差至今早为止,如今——仅余我与角助留守。」
  「是么?意即,店铺行将歇业?」
  阿甲垂下视线回答:
  「也不得不歇业——若再次遇袭,已无从防身。此外,亦不忍再殃及无辜。」
  阿睦小姐,就这么教咱们给连累了,阿甲再次垂头说道:
  「想不到——结局竟是如此。」
  「事后懊悔亦是于事无补。大总管就别再自责了。」
  棠庵那老头儿可来过?又市问道。阿甲摇头回答:
  「巳之八不见踪影时——我甚是挂心,立刻差遗角助前去采视棠庵先生,当时便已递寻不着。看来……」
  人伙儿几乎是同时过袭,山崎把话接下去说道:
  「得以脱身的除在下之外,仅此处三人以及仲藏、林藏两人。当时阿又先生与林藏正四处奔走,使对手无从掌握行踪。至于大总管及角助——想必是刻意留下的活口。」
  可是为了使其受尽折磨?
  仲藏先生又如何了?阿甲有气无力地问道。
  「不得而知。遇袭时,在下与阿又先生面对的徒众少说五十名,眼见这下插翅也难逃,在下已做好还债的觉悟——」
  孰料竟能幸运获救,山崎苦笑道。
  「咱们俩——是如何脱身的?」
  又市问道,并撑起身子,盘腿而坐。
  感觉浑身一阵酸痛,尤其是颈子,痛得活像睡时扭伤了似的。
  不得而知,只能怪咱们运气太好,山崎苦笑道。虽然房内昏暗瞧不清楚,但山崎似乎也是浑身瘀伤。这才发现其神情看来有如苦笑,原来是眼睑严重肿胀使然。
  「看来——曾有人以奇技助咱们脱身。」
  「奇技?」
  「用的是火。」
  「火?」
  什么样的火,又市说道。
  「在下也不懂。只见到——在下脚边突如火光炸裂,犹如……」
  那气味,那火光。
  犹如鼠花火?又市问道。没错,山崎回答:
  「确如鼠花火。至少于其乍现时。」
  原来——
  那并非梦。
  「起初是微微的炸裂声响,亦出现小火球于脚下不住旋转。见状,暴徒为之一惊,在下也给吓得不知所措,毕竟事出突然。只见徒众被火花炸得难以立足,紧抓在下的手当然也松了开来。在下乘乱解开束缚,自徒众间穿梭而过,赶赴先生所在之处。此时,原本的小小火光……」
  山崎一脸纳闷地说道:
  「竟如蛇般相连串起——宛如一道火绳。只见这道火绳宛如具生命般,于无宿人之间——」
  「火绳——?」
  「没错。此时徒众已无暇顾及咱们俩。此景甚是不可思议,几可以妖火形容。况且,这妖火还不只一道。徒众中不乏果敢与妖火对峙者,然而即便火绳遭斩为寸断亦不灭熄,而是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地迅速增多。」
  这……岂可能属实?
  听来是天狗御灯,阿甲说道。
  「噢——世间真有此等妖物?」
  「不——应是小右卫门火。总之,必是妖物所燃之怪火。」
  「大、大总管,难不成是——」
  阿甲朝又市一瞥,点了个头。
  ——御灯小右卫门。
  原来是他?
  是他救了咱们?
  「在下孤陋寡闻,不知真有这种妖火。但总不能因其罕见而看个出神。幸好这妖火并未烧向咱们俩,在下便——将先生一把抱起——」
  「带着我逃离该处?」
  「头也不回地逃离该处。虽听见背后数度传出轰然巨响,亦无暇回头观望。毕竟生死仅一线间,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故此,袭击咱们俩的徒众结局如何——在下也不得而知。」
  「结局如何——的确无从得知。」
  看来先生似乎知道些什么?山崎问道。
  「这——目前毫无确证,尚难判明我的揣测是否属实。」
  原来这只噬猫的穷鼠。
  ——就是小右卫门。
  此人被喻为暗界之首。既是个手艺了得的傀儡师,也是个能巧妙驾驭火药的不法之徒。
  是个迟早得解决掉的对手——
  谈及只右卫门时,此人曾如此说过。
  不过,如此一来……
  「大爷,袭击咱们俩的无宿人均为门外汉,是不是?」
  不仅是门外汉,几乎连个架也没打过,山崎回答:
  「因此才如此拼命。也不知该如何伤人、杀人,仅能胡乱出招。在下最骇怕的,便是此类对手。根本不知该从何打起。」
  「意即,那伙人不过是受只右卫门差遗?」
  「想必——确是如此。」
  「因此,理应无罪?」
  「不,哪管是受托还是受迫,袭人、伤人本身便是罪。那伙人本身虽无意加害于人,但——也算不上无罪。」
  但杀害这伙人,不也毫无意义?又市说道:
  「即便有罪,也不过是受摆布的卒子。擒贼还得先擒王哪。」
  「的确,斩草若不除根,的确是毫无意义。只右卫门不除,便无从杜绝乱源。但手足若失——头儿也将无以为继。毕竟与咱们交手者乃其手足。遭利用者虽堪怜——但少了这伙人,只右卫门也将无从举事。就此而言,仍堪称制敌之道。」
  真是如此?但鼠繁衍甚速,又市说道。
  「繁衍甚速——所言何意?」
  「只右卫门坐拥手足无数,仅拔除五六支,根本无济于事。不将其根绝,便无从期待任何改变。世间无宿人、野非人多如繁星,数量有增无减,除非将其杀至一个不留,否则这头儿绝不愁找不到手足。」
  的确有理,山崎喃喃说道。
  「那么……」
  阿甲问道:
  「又市先生可是认为——此人即意图根绝只右卫门之手足——?」
  「虽不知此人用意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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