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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方皱眉问道。
「是的。噢,咱们店东——不,阿元夫人晨间起身甚晚,故不用早饭。」
「起得再怎么晚,直到正午都没步出卧室,你们难道没察觉有异?难道这女店东无须打点店务?」
「是的。」
与助一脸困扰地搔首说道:
「店务均由小的承担,其余则由店东大爷——即音吉大爷负责洽商、采买等事务。阿元夫人她——仅负责检视帐簿等……」
「亦即这名日阿元的女店东——仅负责发号施令,还日日睡到正午才起身?」
是的,与助垂下头答道。
唔,志方低吟一声,略事沉思后说道:
「好罢——不过,与助。送饭过去的仆佣,为何立刻作罢?」
「作罢?敢问大人何意?」
「门拉不开,或许没什么希罕。不,或许希罕,但也不是没可能发生。但换作常人——若是打了招呼却未听闻回应,理应察觉情况有异才是。若是有心护主,即便得破门而入,亦是在所不辞。但这些仆佣为何连开也没试着开,便告折返?」
「噢,这……」
与助缩起下巴,一脸尴尬。
「甭怕,尽管说。」
「遵命。阿元夫人她——最恨教人吵醒,咱们仅能静待夫人自行起身——唉,倘若贸然将其唤醒,必将引夫人动怒……」
还请大人多多包涵,与助双手撑地致歉道。
「汝毋需为此致歉。原来如此,说简单点儿,这名曰阿元的女店东,若是教人唤醒就没好脸色——?」
是的,与助再度叩首回答:
「况且,店东的怒气有如熊熊烈焰,若是女佣与小厮犯此大忌,不仅要惨遭痛斥,还可能当场遭店东解雇——」
「唉——」
若是如此,就真的没话说了,志方蹙眉说道:
「那么,那二掌柜——记得名叫贯次来着?同样是喊也没敢喊一声,便告折返?」
是的,与助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回答。
「看来这阿元,是个自甘堕落、还有着猛烈脾气的妇人?」
诚如大人所言,与助平身低头回答。
「原来如此。」
志方望向身旁的手下。
阿元的放浪形骸可谓无人不知,手下的冈引(注53)——万三扼要地说道。
「无人不知?」
「是的。不仅饮酒毫无节度,醉了还要大发脾气。对家务、店务几近无心经营,花钱从不撙节、用人毫不体谅,待人粗暴,稍看仆佣或伙计不顺眼,不是一顿拳打脚踢,便是挑毛病借故扣薪酬,稍有触犯,即刻解雇——总之,是个有名的母夜叉。可取之处,大概仅有不纵情于男色一项。故此,店家之经营,实由音吉与这位与助承担。」
不,没这回事,与助连忙否认。
「原来你们店东……唉。」
也罢,志方如此总结。
「噢,倒是——」
这……真不知该如何……与助旋即又闭上了嘴。再难殷齿的也尽管说,知道些什么,全都给我全盘说来,志方命令道。
「遵命。其实,昨夜阿元夫人曾与店东大爷……」
争吵是么?冈引万三说道:
「这店家夫妇常争吵,也是众所皆知。」
「是的。」
与助自怀中掏出手巾,拭了拭汗。
大掌柜看来颇为困窘。此事真是如此难以启齿?
天气虽没多热,只见他额头上还是布满了汗珠。真不知他冒的是热汗还是冷汗?
甭怕,说来听听,志方说道:
「凡事有本官扛着,无须顾忌。」
「遵命。店东大爷他——音吉大爷对阿元夫人亦是不敢忤逆。故此,虽不知坊间是如何议论,但——这应称不上争吵。」
「总是仅有音吉捱骂?」
「是的。音吉大爷他——仅有捱骂的份儿。昨夜情况尤其激烈——若是劝阻,夫人必将益形盛怒,故吾等下人也仅能装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即便如此,辱骂声仍是不绝于耳,过了半刻才静了下来——」
「当时大概是什么时辰?」
「噢,辱骂声约自戌时开始传出。当时,阿元夫人已喝了相当多的酒——噢,事前夫人曾数度高喊,命吾等为其送酒入房——」
「对辱骂其夫的骂声可充耳不闻,但命令还是得听?」
志方再度蹙眉。
看来果然是个母夜叉。
「这个活儿,你们干得可真辛苦呀。」
「是的,噢,不不,小的并非此意……」
「必须对主子尽忠,即便是商家,这心意还是教人敬佩。不过与助,如今你们主子业已亡故,更何况还不是个好主子。包庇恶主,可称不上真正的忠义。本官亦知人死鞭尸绝非乐事,但这回你得将忠义抛在一旁,一切据实陈述。」
小的遵命,与助叩首回答,脑袋垂得几乎要贴到了榻榻米上。
「昨夜,阿元夫人的确曾发过脾气。记得是——噢,亥时的事儿,当时夫人命吾等传唤阿叶过来。」
「阿叶——也是个仆佣么?」
「这……」
是个青楼女子,冈引万三把话给接下:
「这商家其实也从事青楼女子的斡旋。这名日阿叶的女子,就是这商家所经手的吉原娼妓。不久前才教人赎身,一度自吉原金盆洗手,孰知为其赎身的面町当铺店家不久便告辞世,阿叶只得返回店内,静候店东为其斡旋其他娼馆。与助——话至此,有无不符之处?」
诚如所言,大掌柜回答。
「噢。那么,这阿叶如何回应?」
「是的。阿叶姑娘亦熟知阿元夫人的脾气,一听吾等传唤,立刻诚惶诚恐地前往小屋,至于大人为何传唤,吾等就不便过问——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小的也就不清楚了。」
「这阿叶,如今身在何处?」
「是的。噢——不可能上其他地方。如今正与其他姑娘在大房内——」
「人在店家里?」
「是的。稍早小的曾略事询问,阿叶姑娘仅表示任由夫人责骂半刻——唉,诚如大人所言,阿叶姑娘是自娼馆回到店内来的——而且,这回已经是第四回了。」
不知怎的,为其赎身的恩客个个都魂归西天了,冈引万三向志方耳语道。
「第四回了?」
「是的。似乎红颜本就福浅——」
「每回只要赎身恩客一死,这阿叶就会回到店里?」
怎么想都感觉难以置信。阿叶姑娘在江户举目无亲,与助说道:
「或许是因阿叶姑娘生于遥远异乡,唉,说来敝店对姑娘而言——就形同老家罢。话虽如此,事情演变到这地步,娼馆也顾虑这姑娘命凶带煞,似乎仍未有任何一家愿意收留。在找到新雇主前,就只能于店内静候。」
「可是为此遭到责骂?」
「是的。夫人斥其为吃白饭的瘟神——唉,其实阿叶姑娘根本没什么过错,事实上一位姑娘出落得如此标致,当然有众多恩客争相为其赎身——」
「不过是碰巧遇上店东心情欠佳?」
「是的。不过遭训斥一顿后,阿叶姑娘便教夫人给赶了出来,于子时前便回到了大房。」
「子时——?」
「是的。」
「那么晚了,你们都还醒着?」
「不。店内伙计与仆佣——包括小的在内,全都已入睡。阿叶姑娘自夫人处回到大房时,其他姑娘们业已入眠。阿叶姑娘表示——自己当时走得小心翼翼,深怕一不留神,将大伙儿给吵醒。」
「如此说来,最后一名目击到阿元与音吉者——就是这名日阿叶的姑娘?」
诚如大人所言,与助诚惶诚恐地回答。
「这阿叶,可曾提及当时有什么异状?」
「阿叶姑娘表示——当时一切如常。敢问大人,是否应传唤阿叶姑娘到此质询?」
志方先是朝万三瞥了一眼,接着才说道:
「先同你问个清楚罢,这姑娘本官稍后再行传问。那么,仆佣与二掌柜于午时察觉情况有异,后来你便——对了,到未时,你便上那小屋一窥究竟。你方才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是的。当时正值未时时分,店东夫人睡到这时刻仍未起身,也是常有的事儿。但是那拉门确实有异状,先是听闻二掌柜表示门拉不开,有歪扭什么的怪事——待小的赶赴小屋时,竟然见到……」
拉门的确古怪。
一如二掌柜所言,似乎是有个什么东西自房内将拉门朝外推挤。
由于拉门胀得歪扭有了缝隙,与助便自缝隙朝房内窥探。
谁知,竟然什么也瞧不着。
只见有个具弹力的东西塞满了整个视野。
与助完全看不出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似乎就是这东西自房内将拉门给撑胀的。
眼见这东西古怪,与助丝毫不敢碰触。
因此只得步出小屋,自庭院绕至小屋后方。
屋后有扇纸门。虽知擅自拉开纸门朝内窥探,必将换来店东夫人一阵暴怒,但眼见如今情况有异,与助还是鼓足勇气,下了决心。
谁知定睛一瞧,景况更是教人忧心。
竟连这纸门也——
胀了起来。
就连门框也随之断裂。
当然,门纸也都给撑破了。
但与其说是撑破,或许该说是有什么东西自屋内溢出,将门纸撑破了。
怎么看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塞满了整座房内。
与助战战兢兢地伸出指头,碰了碰这东西。
「那东西——竟然是肉。」
「肉?此言何意?」
「噢——那东西颇为柔软,触感与人之肌肤无异。」
「难不成是——人肉?」
「是的。虽不易言喻,但触感煞似女人家的乳房或腹腰。」
「意即——纸窗与纸门,就是教这人肉给撑坏的?」
正是如此,与助再度叩首,脑袋低垂得几乎要将额头给贴到榻榻米上头。
「听来——确是奇事一桩。」
「是的。小的见状,亦是不得其解,连忙将店内其他伙计也给唤来。」
「其他伙计——也看见了这酷似人肉的东西?」
「是的,每个都看见了。」
唔,志方轻抚下巴低吟一声,接着便转头望向万三。咱们的冈引龟吉也看见了,万三一脸苦笑地说道。
「本官还真是无法想像——喂,你叫与助来着?可有弄清楚——那东西究竟为何物?」
「是。依小的所见——那东西应、应该就是咱们店东阿元。」
「什么?」
「怎么看,都像是阿元夫人胀成的——」
一派胡言!志方怒斥道。
虽说是怒斥,但嗓音中似乎夹有一丝胆怯:
「人岂、岂可能胀满整座座敷?这等胡言乱语,任谁也不能听信。那座敷大致有多大?」
「是。约有二十叠——」
不可能,绝无可能,志方怎么也无法置信。
「能将二、二十叠的座敷塞满,这东西岂不是和头马——不,甚至和头鲸一样大?人哪可能胀成如此巨大?不不,姑且不论大小,人非纸气球,岂有膨胀之理?」
这小的也甚感不解,与助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回答:
「小、小的这番话,或有听似辩解之虞,但小的无才无学,自是无从解释清楚——仅、仅能依小的亲眼所见、亲手所触,尽可能向大人陈述——」
恳请大人多多包涵,与助连磕了好几回头,继续说道:
「方、方才所言,保证句句属实。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的也绝不敢犯下欺官这等重罪……」
够了够了,志方安抚道:
「本官绝无责怪之意。方才嗓门大了点儿,乃是因此事实在过度异于常轨,如此而已。」
「是。小的一同亦觉犹如为狸猫幻术所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小的一同还瞧见咱们店东阿元所着寝衣一角,给压在那胀大的肉团下头。这才判断这东西应该就是店东胀成的。只不过,这等异事着实教人难以置信……」
「着实教人难以置信?你看了也不信么?」
「是的,因此才邀龟吉大人前来——」
也不是什么大人,他不过是咱们的冈引,万三补上一句。
「——经过一番研议,又邀来一位学士评断。」
「学士?」
「也不是什么学士,不过是个寄宿长屋的隐士。本人抵达时,这隐士尚未离去,便命其于邻房稍后。此人名日久濑棠庵,自称现居下谷,曾为儒学者,今沦为一介本草学者(注54)。不过,的确堪称饱学多识。」
「这学士——也瞧见了?」
「是的。当时虽啧啧称奇,亦不忘钜细靡遗,仔细检点。观毕,此人表示或许不宜近靠,故本人命店内众人退下。」
「不宜近靠?」
「是的。理由为——此乃一病变是也。」
「病变——?」
「此人推论,或许乃一源自奥州之病变——」
「奥州?倒是,记得去年津轻风邪曾蔓延过一阵子——此病变,可是类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