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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车走。操,还不是自己见色起意,才把事情弄成这样?妈的,现在好,一个弄得住院,一个没心思应付。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骂,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怪谁。
晓风在第三天晚上才清醒过来,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似乎因为脑袋里的空白感到不适。我把床头的灯调得暗一些,坐在他身边:
“嘿,你再不醒,我就得跟我妈汇报,她老人家要是赶过来,我是皮肉之苦少不了,怎么?舍不得看哥挨打吧?”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用没打针的右手抹了把脸:
“我睡多久了?”
“三天啦!饿不饿?我出去给你弄点东西?”
他摇摇头。我想起他一直在挂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可能没什么饥饿感。
“少吃点儿,摸摸你肚子,都快贴脊梁了。”
他没说话,整个人还是有些恍惚。
我在医院门口的餐厅买了炒菜,回来的路上,竟碰见高珊珊,她没等我问就自己说:
“晓风住院,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是我弟弟,你算哪头蒜,还得跟你汇报?我心里想,嘴上却说: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
“我朋友是这里的护士长,她说看见你。”她看了看我手里的方便盒,有油淌出来:“他刚醒,你买那么油腻的东西,能吃得下么?我带了点粥和小菜,很清淡,适合他。你那些呀,拿回家自己吃去吧!”
她今天的脸色有些憔悴,可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容,倒显得亲切。我心粗,是不会照顾人。两人一起朝病房走过去,因为时间晚了,住院部那头格外安静,长长的走廊里,高珊珊的鞋子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快到门口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她忽然说:
“你要是没那心思,我也不勉强,别弄得我跟病菌似的躲着,没必要。”
她如此说,我倒觉得尴尬,其实,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单纯为了解决欲望。处了五六年,时间不短,而且毕竟她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如今弄得如此生份,是很别扭。可问我想不想复合,我又必须承认,以前对她的那些感觉,的确不那么强烈了。有些东西只属于过去,一旦过了保存期,鲜美不再,甚至可能有毒。
晓风出院那天,我来接他。医院门口停了一排出租车,他却说708公车就在马路对面,两三站就能到小区门口,为什么要花钱打车呢?他这么一说,我就来气了:
“就为了省那几块打车钱,你才会冻得发烧。这回住院花了多钱?你傻么?大头不算小头算。还有,以后我跟她之间的事儿你少掺和!”
“我帮你的忙也错了?”他本来低头不吭声,听我这么一说,立刻抬头反驳,“还不是看你喜欢她又死要面子,我才给你创造机会?那晚你不也挺享受的,闹腾到天亮才回来?”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说你虚伪!表面上做出无数姿态,说不喜欢珊珊姐,可她要做的就是一个简单的邀请,你就迫不及待地靠上去了!”
周围一下子很安静,我忽然迷惑了,一下子不能理解,晓风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他似乎为自己说的话感到后悔,仍然在赌气:
“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我去坐公车。”
我看见细高的身影没入天桥上的人流中,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我对这样的晓风感到陌生。
六月里的一天,我刚结束跟一个客户的谈话,秘书在内线上说:
“杜总,派出所的电话,二线。”
我疑惑地皱眉,不知道派出所怎么会找上我。电话一接通,对方就问:
“你是杜晓风的哥哥么?”
我说,是。对方又说:
“那你到中山派出所来一趟吧!杜晓风在这里。”
我心里一个吃惊,连忙问:
“出了什么事情?”
对方犹豫了一下,“你过来再说吧!”
“他跟一个男的在劳动公园的公厕里耍流氓,被人检举了。你带他去看看吧,这不是有毛病么?两个男的打喯儿!再说还是公共场所,影响多不好!”
民警同志非常严肃地教育。我一边在材料上签字,一边感谢并表示回去一定好好跟他谈一谈,其实心里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一团麻了。
一路上没说话,回到家,我让他坐在对面。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立刻就火了,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干出这丢人的事儿?简直恨不得拿皮带抽他一顿。可面对面坐着,我看着他有些惊慌的神态,眼睛不知所措地瞅着我,心在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这个孩子即使再变,却还象多年前一样,他是那么那么地害怕我对他感到失望。可要怎么说,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失望一个词能简单概括。我坐在一边,顾不得晓风,只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青色的烟雾象是幔帐一样弥漫在我们之间,看不清彼此的脸,这倒让我感到一种安全和解脱。我的沉默显然让晓风害怕了,他坐立不安,磨蹭了一会说:
“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烧晚饭。”
见我仍不说话,他站起身,准备去厨房,我忽然发问:
“你是么?”
“嗯?”他回头看着我,似乎没明白我的问题,我很不耐烦地问得更直白:
“你是同性恋么?”
这回轮到他不说话,站在我面前,象是个犯错的孩子,在等待惩罚。他那副模样倒让我放了心,于是放缓语气:
“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交了女朋友就好了。”
“我是。”他突然抢白,“我只喜欢男人。”
一口烟卡在喉咙里,呛得我一阵搜肠刮肚的咳嗽,半天缓过一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是同性恋,哥,我早就知道我是。”
我把烟头捻在烟灰缸里,火星在手指下顽固地跳动一下,引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灼痛。我却觉得自己需要这样的一种疼来提醒,这一切,晓风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真实发生,不是梦境不是假设。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十六岁的时候。”
往事象是拉开的泄洪闸,汹涌地奔腾出来。晓风的忧郁眼神,他的欲言又止,他对我从畏惧到依赖,他对高珊珊既讨厌又接受的复杂态度……我感到一种细微的裂缝正从心底某个隐蔽的角落开始,却又不能确定裂缝后面,即将显露出的会是什么样的一片真相,话问出来的时候,嘴唇几乎带着颤抖:
“是怎么发现的?喜欢上谁了么?”
我立刻紧紧盯着他,他用力地咬着嘴唇,绞在一起的双手泄露了他心里无边无际的恐慌,他的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却仍然是狠狠地,摇了摇头。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我心中放松地舒了口气,才感到身心在这一瞬间,竟如此疲惫。
7
我约了高珊珊在回转寿司见面。她来了,刻意地收拾过,更加显得光彩照人。她似乎挺高兴,因为我还记得她最喜欢这里。D市高级的日本餐厅挺多,可之前我就是个小记者,没什么钱,能带她吃回转寿司就是挑战钱包了。晓风也喜欢回转寿司,我带他去过胜利广场的那家店,他看着小火车传送的各样精致清淡的吃食,眼睛闪着幸福的光,笑得弯弯的,声音里都是新鲜感:
“哥,这个是什么呀?那个好吃么?”
“我喜欢这里,挺好玩儿的。”他开心地宣布。
“喜欢就好,以后我们再来吃。”
可他看见结帐的帐单以后,就再也不想这里吃饭了。有时候我提起来,他还很笨拙地找借口:
“那个太凉了,吃了肚子不舒服。”
他实在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给我一瞪,立刻坦白,带着哀求商量的口气:
“哥,那个太贵了,咱去吃亚惠的皮蛋豆腐吧!”
“看你那点出息,一点追求都没有。”
我虽然出言严厉,倒也不跟他争执。晓风省惯了,我想他小时候家里生活一定十分拮据,才会导致他的悲剧。所以只有攒够了钱,他才会有安全感。可是安全感对他而言,是多少钱?要怎样的一个数目,才能让他感到踏实?毕竟是个孩子,他还不知道,平静和稳定的人生,其实是,无价的。
“长夏?长夏!”
我在高珊珊的低声呼唤中醒过神儿,
“什么事?”我问。
“应该我问你吧?”她笑着说,“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呀?”
“哦,”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晓风的事,“就想跟你说,那天晚上的事,挺不好意思。”
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有些不快:
“你情我愿,有什么道歉的?”
我没回应,却给一口芥末呛的眼泪直流。高珊珊递上纸巾擦眼泪,我接过来,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想起来晓风第一次吃芥末时,我戏弄他说那是甜的,他吃了一口,立刻眼泪横流。我大笑着伸袖子帮他擦眼泪,他抓着我的胳膊不放,眼睛抵在上面不动,半天抬起兔子眼,扯着我的袖子就去擤鼻涕。我连忙用力往回撤,一把将他拽进怀里……
“长夏!”高珊珊担忧地看着我,“你有心事不妨说出来,不方便跟我说么?”
“不是,”我觉得心里沉甸甸,还没来得及思考,话已出口,“晓风跟我说,他是同性恋。”
高珊珊一下子楞住了,她转过身,盯着转到面前的刺身不说话。我知道的时候其实跟她差不多的反应,觉得无从插手,无话可说。我大致把派出所还有我跟晓风的谈话跟她说了些,她认真地听着,最后说:
“你说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系么?”
“可他这么多年都挺正常。”
“正不正常的,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也不好管的吧?”
见我不说话,她继续说,“这就是你找我出来的原因?告诉我晓风是同性恋?”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找你出来还得有理由呀?”
高珊珊神情有些落寞,微微侧着头,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刚做的头发,是那种很时髦的短发,锔了种挺鲜艳的红色。那年头锔头发的人不多,坐在开放式的餐厅里,格外醒目。
“我爸说千万别嫁同行,尤其还在一个办公室的。彭伟国是我家里先看上的,我对他印象不错,也谈不上喜欢,就觉得他特别有礼貌,懂得在女人面前装绅士那套。跟他没成,是因为他发现我不是处女,挺不高兴的。我跟他认识的时候就二十七了,哪那么多处女给他留着呀?我就跟他说那咱就都好好想一想吧!过了一段时间,他来找我说,他总结了一下,觉得我身上还是招他喜欢的优点比较多,想跟我结婚,然后让我跟他出国。我觉得他拿我就跟他手里的那些项目一样衡量研究,就跟他了断,说,你还是找你的处女去吧!”
高珊珊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倒象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就是这样,长夏,我也不想骗你,说什么没出国是对你旧情未了。可我有句心里话想跟你说,跟彭伟国分手,我没觉得什么遗憾,错过你,却一直心有不甘,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尤其在我们相处的那几年里,你是真心待我好。是我傻,没珍惜,错过了跟你的机会。我还真没脸,再要求你回到我身边,可你也别那样躲着我,做朋友总成吧?”
我坐在一边没吭声,我不知道是什么让高珊珊在最后关头如此表白,她虽不做作,却向来骄傲,今天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太不象她的风格了。说一点也不感动,也不可能。她坦荡荡地说出心中感受,想回头的心已经表达得那么清楚,我不知道要怎么拒绝,何况在这样的时刻,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需要高珊珊留在我的身边,需要她来证明,来否定,需要她帮助我渡过这段荒芜区。于是在她说:
“今天这顿我请吧!你这么粗心大意的还能记得我喜欢这里,很难得了。”
我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没有放开。
那以后,高珊珊又成了我家的常客,还帮我洗衣服,打扫房间,俨然一副我太太的模样。她的工作关系已经转到电视台,暂时做晚间新闻的编导。她对晓风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有时候去“宁夏”听歌的时候,还会带上些电视台的小姑娘。很快,整个电视台都知道“宁夏”的那个小帅哥,据说当时去宁夏听晓风唱歌都要预定位置,挺夸张的。晓风对高珊珊介绍的女孩子都很礼貌,不拒绝也不接受,可是他看我的眼神,渐渐地冷淡了。其实,我跟高珊珊复合以后,他对我的态度似乎又恢复到多年前他刚到我家那会儿,对我言听计从,敬畏却不亲近。
有一天,高珊珊跟我说她看见晓风跟一个男人逛乐器行,有说有笑,关系挺好的。我问她那男的长的什么模样,她说,高矮胖瘦跟你差不多,模样没你好,额头上还有道刀疤。我一下想起当时去派出所接晓风的那次,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