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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将丹药取出,着不邪、锦屏看视。其大仅如黍粒,红光照映一堂,两弟子称羡至再。于冰大悦道:“明日丙寅日服此,可肉身全真矣。但此丹止能一粒,不能两成也。汝等有福命者,到内外功成时,皆可自行烧炼。”
于冰将丹药收起,不邪、锦屏跪伏于地。于冰道:“你两人是欲与城璧等说分上耶?”二人连连顿首,不敢直言。于冰道:“城璧入来。”城璧跪在面前,顿首大哭。于冰道:“你心游幻境,却无甚大过恶。只是修道人最忌‘贪、嗔、爱、欲‘四字,你因子孙充配河南,途次相遇,即安顿于朱文炜处,想算亦可。只是你於连开基便火动气恼,这念即是嗔。夜半至范村盗金珠财物,这念即是贪。至于你钟情两个孙儿,心虽流入爱欲,也还是天性应有一事。这都罢了。那代州知州详查旧案?充配你子孙,这正是他做地方官职分应做的事,你为何迁怒于他?偷他银子二干余两,且将你侄孙连开基名姓写在州官墙上,必欲置之死地方快。他固不仁,你也该向你哥哥身上一想。像这样存心行事,全是强盗旧习未改,亏你还修炼了三四十年。你休说幻境事有假无真,我正于假处考验你们存心行事,烧丹设一大镜。那大镜,即幻境勾头耳。送你到海中,责二十棍,使你皮肉痛苦,还是轻于教诲你。但你在幻境有一节好处,你知道么?”城璧道:“师尊千叮万嘱,着弟子静守丹炉,偶因一镜相眩,便致心入魔域,丹炉崩坏,失去无限奇珍,深负师尊委托,万死何辞!尚有何好处?”于冰道:“你于我交战后,即拚命自刎,此系义烈激发,深明师弟大义,非为你以死徇我,我便喜也。丹药走失,异日内外功成时再炼,起去罢。
“城璧顿首扒起,侍立在锦屏肩上。
此时如玉、不换在外听得明明白白,也还罢了。只有翠黛见于冰事事皆如目睹,回想和那道人百般丑态,自觉无地自容。
又怕于冰对众宣扬,心中七上八下,不安宁之至!只听得于冰道:“叫金不换入来!”不换跪在下面,于冰道:“你知罪么?”不换道:“弟子身守丹炉,心入幻境,走失师尊许多珍品药物,罪何容辞!只求师尊严处。”于冰道:“心入幻境,也不止你一人,此系公罪,何况你毫末道行,焉能着你静守?只是你在无锡县河中见一大珠子,你便神魂如醉,这种贪念,十倍城璧偷窃。城璧着你弃去,你还要镶嵌道冠。更可恨者,师傅惨死,道友分离,少有人心者,应哀痛惶惑之不暇,亏你毫无想念,在无锡坐守三昼夜,丧良忘本,莫此为甚!若不看你有搬折树枝拚命到战场上相救,竟该逐出门墙之外。”吩咐袁不邪重责六十戎尺,不换连连叩头道:“弟子真该死!即师尊不打,弟子还要讨打。”于冰微笑了笑,不邪将不换打了三十戒尺。于冰吩咐起来,不换顿首叩谢,也侍立在一边。
于冰从怀中取出一纸,众弟子见上面有字,却不知写的是甚么。只见怒容满面道:“传超尘、逐电来!”二鬼跪于殿外,于冰道:“你两个持吾法牒,押温如玉到冥司交割,着打入九幽地狱,万世不必见我。”说罢,将法牒从案头丢下。二鬼拾起来,擒拿如玉。案前早跪倒不邪、城璧等四人,一个个叩头有声,一齐哀恳。于冰将双睛紧闭,置若不闻。约有两刻功夫,方将眼睁开,令四弟子起去,唤如玉入来。
如玉膝行至殿内,于冰向众弟子道:“世间至愚之人,亦各有梦,然无不梦醒者。如玉三十年前,我着他梦入甘棠,享荣华富贵三十余年,然后死于铁里模糊刀下。虽下愚不移,亦可因此一刀,万念冰释。今镜中现一幻境,理合他比众人先有知觉才是。不意到是他先要游览,兼复引诱同人。交战时,众弟子皆奋不顾身,翠黛一妇人,尚舍身相救,左胁带伤。惟他怕死,瞻顾不前。我死之后,诸弟子疑信相半,他又直断我必死。蛊惑人心,将我抬入石堂。他便讲论或聚或散话,被翠黛评驳始休。种种禽心兽语,令人痛恨切骨。娼妇金钟儿他昔年交好,皆汝等所知。此番幻境,又着他与一姓吴的寡妇相会,不意他旧态复萌。其贪银钱,商嫁娶,苟且调笑,和当日做嫖客时一般无二。且更有可恨者,拍着桌子,叫我是冷先生,‘你就活着,我也顾不得你了。’兼复还俗,更换道衣,其未走失元阳,实是我不与他留点空隙。假如他娶了吴寡妇,他自一心一意过温柔场中日月,便将十座丹炉崩倒,也未必惊的醒他情魔,原是玄门中再不可要之人。是我一时瞎眼盲心,因他有点仙骨,冒昧渡脱门下。似此无情无义、好色丧品之流,与猪狗有何分别?不但坏我声名,即汝等亦难与为伍。今既替他恳求,可将如何发落禀我。”
不邪道:“未知他在幻境受过刑罚没有?”于冰道:“幻境中止着代州知州打了四十板。”不邪道:“可罚他再烧丹药,如丹不成,弟子等亦不敢再恳。”于冰大笑道:“这话,就该打你四十大板才是。我的丹药,皆四海八极珍品,焉肯复令浪子轻耗?”如玉在下面泣说道:“弟子屡坏清规,实实不堪作养。总粉身碎骨,亦自甘心。叩恳师尊开天地鸿慈,姑宽既往,策效将来,将弟子重责大杖一百。嗣后若有丝毫过犯,不但师尊定行逐斥,即弟子亦何面目再立门墙!”说罢,顿首出血。
于冰道:“也罢,既你自定刑罚,诸弟子恐你污手。”着超尘、逐电拉下去重打一百杖,不得一下徇情。如玉自己在殿外阶下扒倒受责。于冰向锦屏道:“速领你妹子到后层殿中秉烛伺候。
“锦屏领翠黛去讫。
二鬼将如玉轮流重打,至五十余杖。起先如玉还痛苦哀告,次后声息不闻。城璧、不邪、不换三人复行跪恳,于冰吩咐停刑,入后洞去了。好半晌,二鬼方将如玉扶起,抬到丹房内。
金不换道:“二位师兄知道么?师尊此刻入后洞,必是发落翠道友。我想明不发落,背人发落,必定他做的事和温师弟一般,犯了个‘淫’字。”袁不邪虽是猴属,却无猴性,比极有涵养的人还沉潜几分,听了这话,和没听见一般。连城璧是个义烈汉子,最恼揭发人阴私,不由的面红耳赤,怒说道:“你这话实伤口德。说温师弟尚且不可,何况妇人!我问你:你有何凭据敢以‘淫’字加人。”不换自觉失言,溜出殿外去了。不邪在殿内听得如玉在丹房低声惨呼,甚是悲苦,向城璧道:“我和你担点干系,通个私情,救救他罢。”城璧道:“使得。”
于是两人一同下来,将如玉底衣拉下。不邪口诵灵文,用袍袖拂了几拂,随即伤消痛止,皮肉如初。如玉深感拜谢。
再说于冰到后洞坐下,翠黛跪伏堂前,痛哭流涕,叩头不已。于冰道:“修道人首戒一个‘淫’字,你所行所为,皆我羞愧不忍言。我何难着你丧失元精,但元精一失,可惜你领我口诀将三十年出纳功夫,败于俄顷,终归禽兽,有负你父雪山之托。止吊你三昼夜,痛责三百皮鞭,不押赴九幽地狱,仍是存你父之情。今日不对众责处,又是与你姐留脸,非为你也。
本应立行斥逐,姑念你于我交战时以一妇人拚命相救,城璧倒地,你又以飞石助阵。这两事,颇有师徒手足之情。若不为此,我门下焉肯容留丧品之人,致令三山五岳诸仙笑谈于我。”翠黛听了,心若芒刺,含泪叩头道:“弟子虽是禽兽,亦具人心。
至今以后,再不敢了。”于冰大笑道:“好一个再不敢了,幻境之苦,你虽受过,此刻法亦难容。”吩咐锦屏重打一百戒尺。
锦屏打到二十,翠黛哭哭啼啼,锦屏也不觉泪下。于冰便着停刑,随即出离后洞。翠黛揩抹尽泪痕,同锦屏至前殿。金不换不住的偷看翠黛,翠黛羞赧的了不得。
于冰从袖内取出丹方一卷,付与不邪道:“此《天罡总枢》内烧炼法也。此系八景宫不传之秘文,将来只可你们五六人看视。待汝等功行完满,烧炼可也。若有敢私泄于人,吾必以雷火诛之!”不邪同众弟子叩头领受。于冰又取出九粒丹药,指向锦屏道:“此汝所炼易骨丹也。汝与不邪于壬子日服之。汝二人修炼年久,可尽易丹骨,皆仙骨也。”众弟子趋视,大如梧桐子,五色相间,精彩夺目,光耀逼人。于冰分赐二人各一位,二弟子大喜叩谢。于冰一抬头,瞥见翠黛神销气阻,面孔乍红乍白,于羞涩中带出垂涎之态。于冰大笑,向翠黛道:“今看你父雪山之面,也与你一粒罢。”翠黛如飞的叩谢,于冰又大笑,众弟子亦有偷笑者。翠黛领了丹药,喜愧交集。
于冰又向城璧、不换道:“你二人坏吾丹炉,理合俟三十年后再行分赐。缘我与汝等相聚,屈指止有半月。且你二人幻境过恶尚小,城璧内丹正在结胎之时,须索助他一臂,表数十年相随之情。”向不换道:“你赋质最拙,修道诚虔又不及城璧。你二人虽同时翠吾指示,你的内丹,于结胎时甚远。且你未受人世折磨,便得仙诀,真是过分之至。这也是你前世积累,使你遇我,非偶然也。今也分赐你一粒,服乏可抵三十年吐纳功夫。你须着实奋勉,勿负我格外提携。”两人领丹,顿首叩谢。
又将一粒付与不邪道:“温如玉特具仙骨,修为颇易,奈他是不敢定的人。今将此丹付汝,俟三十年后,果能洗心涤虑,日夜加功,方可付与,助其胎成。若仍因循岁月,你可谨藏身边,等候有缘人消受。如敢私徇情面,再像此刻治他杖伤,只用你念头一发,我即早知,于汝不轻恕也。”不邪连声答应,将丹收讫。如玉亦行叩谢。
于冰又取出丹药五粒,向不邪道:“此汝所炼返魂丹也。
“众弟子同视,见颜色红白各半。白处白如秋霜,红处红若烈火,较桐子略小些。放在掌中,来回旋转不已。于冰道:“此丹起死回生,枯骨皆可使活。俟汝等大成后,赐一粒为仙家备而不用之物。只可惜我那四炉丹药走失耳。”
不邪、城璧齐问道:“适才师尊说相聚止半月余,尚望明示。”于冰道:“我定在下月十五日,于午未二时中,必膺上帝敕诏。我去之后,与汝等见面极难。袁不邪即在此洞修持。
锦屏断不可居骊珠洞,可带一二侍女去山西五台山录光洞修持。此洞系许宣评真人炼丹之所,极其幽深。汝不见可欲,心自不乱也。”城璧去山东琼岩洞修持,翠黛仍回骊珠洞修持。
“翠黛道:“弟子洞中家属众多,回去后带一二侍女分居西洞,庶少免纷扰。”于冰点头道:“如此甚好。”又向不换道:“你仍回玉屋洞修持,洞内有紫阳真人《宝篆天章》一书,须用心看守,代袁不邪之职。温如玉去四川武当山九石岩华洞修持,此洞系白玉蟾大仙飞升之所。洞内奇葩异果,四时不绝,不免出洞采办食物之劳。你止驾云一能,别无道术。今再与你一符,贴在洞门内,等闲不得出入。再像前遇蟒头妇人惹起风波,那时没人救你。”
又普向众弟子道:“我今分你六人为六处,诚恐你们群居终日,尚无益清谈。”不邪等又跪禀道:“弟子等承恩岁久,满望永奉驱策。今师尊飞升指顾,犬马之心,不无依恋。愿师尊授职后,于鸾骖凤驭游览之暇,使弟子等时瞻慈颜,钦聆训诲,不致为外道所魔。此固弟子等所深欲,想亦师尊所乐于裁成也。”言讫,各泪下。于冰亦为怆然道:“此想非止汝等,我亦有之。然我自修道至今,前后仅见吾师三面,我此后便可随意与吾师相见矣。你们若修道成时,何患不朝夕相聚。”不邪道:“弟子等修道深浅,皆在师尊洞见之中。祈就弟子等目今造就,示知终身结果,并迟早年头,弟子等可好益加奋勉。
“于冰道:“你们起来。”众弟子分立左右。
于冰道:“你们问终身结果,能正心诚意,不为外务摇惑,便是终身好结果。就如日前镜内楼台,影中山水,皆幻境也,不邪、锦屏见之,视若无物。城璧等则目眩心动矣。此非幻境迷汝等,实汝等遇幻成幻,自迷也。至于汝等成就年头,我亦不妨预言:大要袁不邪还得一百二十年,锦屏一百六十年,城璧二百年,翠黛一百八十年,皆可成上仙,只要始终如一方好。
金不换资性最钝,眼前局面,地仙可望,成就年头,未敢预定。
温如玉若清心寡欲,一意修元,可成在城璧之前。”说罢,又连连摇头道:“他的归结难以预定,只看他自爱不自爱耳。”
至二十年后,泰山狐狸飞红仙子,其修持年头,亦一千四百年之妖。且温如玉与翠黛、袁不邪、锦屏、金不换到琼岩洞连城璧处,各来往过几次。因此他假变翠黛,到九石岩华洞,与如玉笑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