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敢放肆,心里也不知凶骂了多少。
一日,朱昱去绅士家看戏,至三鼓后方回,在马上打了几个寒战,回署便害头疼。次日请医看视,说是感冒风寒,吃了两剂药,出了点汗,觉得清爽些。至八天后,又复遍身疼痛,寒热交作,有时狂叫乱道,有时清白。一日到二更以后,朱昱见文炜一人在侧,说道:“本城贡生刘崇义,与我至厚,他家收存我银一千一百两,月一分行利,有约契,我曾与他暗中说明,不着你哥知道。新都县敦信里朱乾,是与我连宗兄弟,他那边收存我银三百两,也是月一分行利,此宗你哥哥有点知道。
二处我都系暗托,说明将来做你的饭根,我若有个好歹,你须设法弄在手内,日后你哥哥将家私输尽,你就帮助他些,他也领情。不是我做父母的存偏心,我深知他夫妻二人,皆不成心术,久后你必大受其累。约契收放在一破红油柜中旧拜匣内,你可速速拣收在手。衣箱内现存银八十余两,住房桌下存大钱三万余文,你哥哥都知道,瞒不得他。若将衙门中器物等项变卖,不但棺木,即回去脚价盘费,亦足而又足。至于本乡住房并田地,我过日自有道理。”文炜泣说道:“父亲不过是受了寒,早晚即愈,何骤出此言。本城并新都两处收存银两,一任哥哥收取,我一分一厘亦不经手。非敢负父亲疼爱至意,大抵人生穷通富贵,自是命定,我若欺了哥哥,天亦不容我。父亲可安心养病,断断不必过虑。
”朱昱听了,蹙眉大恨道:“痴子深负我心,你到后悔时,方信我言,由你去罢。”又道:“我此时觉得着实轻爽,可将你哥哥同殷诚叫来。”文炜将二人叫到。朱昱向文魁道:“我一生勤俭,弄下些小家私,又得做些微员,年来不无补益。我这病看来还无妨,设有不测,世上没个不散的筵席。扶我灵柩回乡后,断不必劳亲友吊奠,到要速请亲友,与你弟兄二人分家,断不可在一处居祝家中住房,原介是三百三十两,你弟兄二人,谁爱住此房,即照原价归结,另寻住处。将来不但田产,即此并家中所有器物、银钱、衣帛等类,虽寸丝断线,亦须眼同亲友公分,以免骨肉争端。若谁存丝毫占便宜之见,便是逆命贼子。
段诚也在此,共记吾言。你是我家四世家人之后裔,他二人有不合道理处,须直口苦劝,毋得瞻徇。若他们以主人欺压你,就和欺压我一般。你为人忠直,今以此相托,切莫负我。”段诚听了,泪下如雨。又向文魁道:“你除了顽钱,我想普天下也再没第二个人能占了你的便宜,我到也放心。你兄弟人忠厚,你要步步疼怜他,我死去亦得瞑目。”说话间,又烦躁起来,次日更甚。
本县东门外有个举人,姓强名不息,专以行医养济家口,是个心粗胆大,好走险路的人。被他治好了的也有,大要治死的居多,总在一剂两剂药上定死活。每以国手自任,地方上送他个外号,叫强不知。即或有被他治好的,又索谢礼过重。因此人又叫他做强盗。把个举人名品,都被他行医弄坏了。朱文魁慕他治病有决断,两三次打发衙役请来,看了脉,问了得病日期,又看了看舌头,道:“此真阴症伤寒也,口渴烦躁,皆假相耳,非用人参五钱、附子八钱,断无生理。”文魁满口应承。文炜道:“医理我一字不知,只是阴阳二症,听得人说,必须分辨清楚,药不是轻易用的。”文魁道:“你少胡说,先生来,自当以先生话为主,只求开方早救为是。你讲得是什么阴阳?”强不知道:“似此症,我一年内也不知治着多少。我若信不真切,敢拿老父母试药?不是学生夸口说,城内外行此道者数十人,笑话他还没一个识得此症。”文炜不敢争辩。开了方儿。文魁便着段诚同衙役买参挝药。
强不知去后,文炜放心不下,将药方请教先治诸人,也有一言不发的,也有摇头的,也有直说吃不得。文炜与文魁大争论起来,文魁急了,大嚷道:“你不愿父亲速好么?耽搁了性命,我和你誓不同生。”文炜也没法,但愿服药立愈。服药后,便狂叫起倒不已。他原本是阳症,不过食火过重,汗未发透,邪气又未下,若不吃药,亦可渐次平安,他那里受得起人参附子大剂。文炜情急,又与文魁争论,文魁道:“亏你还是个秀才,连‘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二句,都不知道。”又待了一会,朱昱声息俱无,文魁道:“你看,安静了没有。”文炜在嘴上一摸,已经死了。文炜抚尸大叫,文魁亦大惊,也悲号起来。
哭了半晌,率同衙役,停尸在中堂,买办棺木。本县闻知,立即差人送下十二两奠仪。三日后,署理官早到。至七日后,文魁托书役于城内借了一小佛殿慈源寺,搬移出去,然后开吊。
又请他父亲相好的绅士几人,求了本县名帖,向各绅衿铺户上捐,也弄有一百七八十两。文炜将刘贡生等借约二张拣出,交付文魁。文魁喜欢的心花俱开,出乎意料之外,极力的将文炜誉扬贤孝,正大不欺。
一日,文魁问文炜道:“刘贡生所借银两,我亲问过他三四次,他总推说一时凑不及,许在一月后,看来利钱是无望的了,新都县本家朱乾,借银三百两,他住在乡间敦信里,离此八九十里路,你可同段诚走遭,必须按约上年月算明利钱,除收过外,下欠利钱,一个也让不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讲到连宗,他该破家帮助我们,才是有人心的长者。明早即去。他若推托时日,你两人断断不必回来,天天守着灵何益?”次日,文炜遵兄命同段诚去了。到朱乾家,相待极其亲厚,早晚在内房饮食,和亲子侄一样。银子早已备办停妥,又留住了四天,与了本银三百两,又找了利银十七两,余外又送了十两,俱是十足纹银。主仆二人,千恩万谢,辞了上路。约走了二十多里,至新都县饭铺内吃饭,见三三两两,出来入去,都说的是林秀才卖老婆还官欠的话,咨嗟太息的到十有八九。听了一会,也没什么关心处。
原来这林秀才,是本省新都县人。单讳一个岱字,号齐峰,年三十一岁。他生的汉仗雄伟,勇力绝伦,虽是个文秀才,却学得一身好武艺,马上步下,可敌万人。娶妻严氏,颇有才色,颇有才色,夫妻甚相敬爱。他父亲林楷,为人正直,做过陕西陇县知县,真是一钱不名。后来病故在任内,林贷同他母亲和家人林春扶柩国籍,不几月他母亲也去世。清宦之家,那里有什么私囊。又因重修陇县城池,部中核减下来,到亏空下国帑二千七百余两,着落新都县承追。前任县官念他是旧家子弟,不过略为催取,林岱也交过八百余两。新任知县叫冯家驹,外号又叫冯剥皮,为人极其势利刻保他曾做过陇西县丞,与林楷同寅间甚是不对,屡因不公不法的事,被林楷当面耻辱。
今日林岱有这件事到他手内,正是他报怨之期。一到任,就将林岱家人林春拿去,日夜比责。林岱破产完了一千余两,求他开释,他反申文上宪,说林岱亏欠国帑,恃符抗官,不肯交纳,将秀才也革下来。林岱又将住房变卖交官,租了一处土房居祝本城的绅衿铺户,念他父居乡正直,前后捐助了三百两,尚欠四百五十两无出,大家同去恳冯剥皮,代他报家产尽绝。冯剥皮不惟不听情面,且将林岱拿去收监,将林春付保释放。林春不几日亦病故,止有林春的女人,同严氏做些针线,货卖度日,又要接济林贷衣食,把一个小女厮也卖了做过活。
后来剥皮竟将林岱也立限追比,又吩咐衙役着实重责,大有不能生全的光景。地方上桑梓又过意不去,捐了一百两交纳,复恳他报家产尽绝的申文。剥皮满口应许,将银子收下,仍是照旧比责,板子较前越发打的重了。此后内外援绝,苦到绝顶。
严氏在家中,每天不过吃一顿饭,常有整天家受饿,没饭吃的时候。
本城有个监生叫胡贡,人只叫他胡混,是个心大胆小,专好淫奔之人。他家里也有几千两的用度,又好奔走衙门,藉此欺压良善。他屡次看见严氏出入,姿色动人,又知林岱在监中无可解救,便引起他娶妾之心。托一个善会说话,有机变的宋媒婆,以采买针线为由,常拿些绸缎碎物着严氏做,做完,他就将手工钱送来,从未耽延片刻,其手工钱都是胡贡暗出。因此来往的透熟,每日家言来语去,点缀严氏,着他卖身救夫,与富贵人家做个恻室,便可名利两收。严氏是个聪明妇人,早已明白他的意见,只是不应承他。后见他屡次迁引,便也动了个念头。向宋媒道:“我非无此意,只是少个妥当人家。你既这样关切我,心里可有个人家么?”宋媒即将胡监生人才、家道、年纪,说了个天花乱坠。严氏道:“我嫁人,是要救夫出监,只怕他未必肯出大价钱娶我。至于与人家做妾,我到不回避这声名。”宋媒道:“这胡大爷也曾说过,止出三百五十两,此外一两也不多出。”严氏笑道:“可见是个天缘,他出的这银数,却与我夫主官欠暗合,就烦你多加美言,成就了我罢。”宋媒道:“成就最是容易,必须林大爷写一个为欠官钱卖妻的亲笔文约,方能妥贴的了。”严氏又笑道:“这都容易,我早晚与你拿来。只是一件,只怕胡大爷三心两意,万一反悔,我岂不在丈夫前丧品丢人。你敢包办么?”宋媒道:“若胡大爷有半句反覆话,我就永堕血盆地狱。
我若是戏耍了你,着你在丈夫前丢人,我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教他们死了。”严氏道:“既然胡大爷有实心于我,我就是他的人了,他何苦教我抛头露面。将来凭据到手,就劳动他替我交官,放我夫主回家。还有一句话你要记清,若我夫主午时不回家,便是一百个未时,我也不出门。”宋媒道:“这事都交在我身上。胡大爷和县里是好相与,怕放不出人来?只要凭据写的结实明白方妥,胡大爷也是最精细不过的人。”两人讲说停当,宋媒婆欢欢喜喜,如飞的去了。
次日严氏跟了林春女人,走至新都县监门,向管监的衰恳。
管监的念林岱困苦,随即通知,放严氏入来。严氏看见丈夫蓬头垢面,满腿杖伤。上前抱头大哭。林岱也落了几点眼泪。旋教林春女人拿过几样吃食东西,一大壶酒,放在面前,严氏也坐在一旁,说道:“家中无钱,我不能天天供济你的饮食,你可随意吃些,也是我到监中看你一番。”林岱道:“你这一来,我越发不能下咽,到是酒我吃两杯罢。“严氏从篮内取出一个茶杯来,斟满递与林岱。林贷吃了一口酒,还是半冷半热的。
问道:”你们家间,米还有得吃么?“严氏道:”有钱时买一半升,无钱时也就不吃了。“林岱便将杯放下,长叹道:”我这性命,只在早晚,必死于冯剥皮之手。他挟先人仇恨,断不相饶。
只是你将来作何归结?“严氏道:”你们男人家,要承先启后,关系重大;我们妇人家,一死一生,有何重轻?将来上天可怜。
你若有出监之日,我到愁你没个归结。“林岱道:”我时常和你说,有一个族伯林桂芳,现做湖广荆州总兵。只因祖公公老弟兄们成了仇怨,致令我父与他参商,二十年来音信不通。此外我又别无亲友,设或有个出头日子,我惟投奔他去了。“严氏点头道:”任他怎么参商,到底是林氏一脉,你又在患难中,谁无个恻隐之心?”林岱道:“这也是我与你纸上谈兵,现欠着三百五十两官银未交,总插翅亦难飞去。”严氏道:“三百五十两官银,到有人出在那里,只要你立一主见。”林岱大喜道:“系何人相帮,有此义举?”严氏笑道:“不但三四百两,就是三四十两,相帮二字,从何处说起?”就将胡监生托媒婆说的话,详细说了一遍。林岱道:“你的主意若何?”严氏道:“我的主意,要舍经从权,救你的性命。只用你写一张卖妻的文约,明后日即可脱离苦海。”林岱听了,倒竖须眉,满身肉跳,大笑道:“不意你在外面,到有此际遇。好,好!”向林春女人道:“你可哀告牢头,讨一副纸笔来。”少刻,牢头将纸笔墨砚俱送来,林岱提笔,战缩缩的写道:立卖契人林岱,新都县人,因亏欠官项银三百五十两,无可交纳,情愿将原配妻室严氏,出卖于本城胡监生。
又问严氏道:“他娶你是做妻做妾?”严氏道:“是讲明做妾。”林岱道:“更好。”名下为妾,身价纹银三百五十两,本日在新都县当官交纳,并无短少,日后不许反悔争竞,恐口无凭,立卖约存照。
又问道:“你适才说有个媒婆子,姓什么?”严氏道:“姓宋。”林岱又写:同中女媒宋氏。某年月日亲笔立。
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