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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蕃道:“于秀才,你可会请仙女不会?”于冰道:“请真仙女下降,与别的戏法不同,我系掌法之人,必须在这厅上也与我二人,设一桌素酒席,方能请来。”世蕃道:“一桌饭食最易,你们还是站着吃,坐着吃?”于冰道:“世上那有个站着吃酒席的人!自然也是坐着。”世蕃道:“这断使不得。
“于冰道:“大人们若伯亵尊,这仙女就请不成。”邦谟道:“我久有此意。请这于秀才坐,又怕众位大人嫌外,况我们今日原是行乐,何必以名位相拘?”陈大经伸着指头又圈道:“诚哉是言也!”文华同懋卿齐说道:“他二人系秀才、武举,也不勉强坐得。”世蕃道:“既众位大人依允,小弟自宜从权。
“随吩咐家人,在自己桌子下面,放了一桌素酒席。于冰、城璧也没什么谦让,竟居然坐下。顷间,酒泛羊羔,盘堆麟脯,三汤五割,极其丰盛。于冰见城璧食用已足,向众家人道:“不拘红黄白土,拿一块来。”家人们立刻取到。于冰在东边墙上空阔处,画了两扇门儿,口中念念有词,用手一指,大喝道:“众仙女不来,更待何时!”只扣得门儿内吹吹打打,曲尽宫商。众官修谨凝眸,含笑等候。少时起一阵香风,觉得满厅上都是芝兰气味。香气过处,门儿大开,从里边走出五个仙女来,那门儿仍旧关闭。但见:兰鹿芬馥,或穿金缕衣、紫电衣、萃云衣、鲛绡衣、无缝衣,袅袅乎露几行媚态;环珮叮咚,也有山河裙、八卦裙、波纹裙、珊瑚裙、鹤羽裙,凌凌乎凝百道晴霞。面和皎月争辉,眸光溜处,总然佛祖也销魂;神将秋水同清,笑语传时,任尔金刚亦俯首。罡风道上,不闻转毂之音;太虚影中,难描践趾之迹。正是霓旌朱盖虽不见,玉骨冰肌却飞来。
众官一见,俱皆魂销魄散,目荡神移。那五个仙女走到厅中间,深深的一拂,随即歌的歌,舞的舞,婷婷袅袅,锦簇花攒,端的有裂石停云之音,霓裳羽衣之妙。世传红儿雪儿,又何能比拟万一也!歌舞既毕,一齐站在于冰桌前,众官啧啧赞美。惟陈大经两个指头和转轮一般,歌舞久停,他还在那里乱圈不已。于冰道:“我意欲烦众仙女敬众位大人一杯酒,可使得么?”众官乱嚷道:“只怕我们没福消受。”严世蕃手舞足蹈的喊叫道:“快拿大杯来!”于冰道:“到是大碗爽快。”
世蕃道:“大碗更好。”众家人将大碗取至。五个仙女各捧了一碗酒分送,慌的众官连忙站起,都说道:“有劳仙姑玉手,我辈惟有舍命一干而已。”内中有量大的、量小的,无不如飞吃过。五个仙女又站在于冰桌前。于冰见夏邦谟已斜倒在椅上,口中流涎,陈大经、赵文华也有酒态,鄢懋卿摇动起来,惟严世蕃和不曾吃一样。于冰拣了个第一妖艳的仙女,吩咐道:“你去敬严大人两大碗。”那仙女满斟琼浆,到世蕃面前,微笑道:“大人饮贫道这碗酒。”世蕃手忙脚乱,站起来接去,一饮而干。又是第二碗奉上,世蕃向于冰道:“于先生,我要教这位仙姑陪我坐坐,你肯通融么?”于冰笑道:“最好不过。
“世蕃大乐,急让仙姑坐在自己肩上。陈大经、赵文华大嚷道:“世上没有个独乐乐的。”于冰又吩咐众仙女去分陪吃酒。这几个官儿,原都是酒色之徒,小人之尤,那里还顾得大卧体统,手下人观瞻?便你搂一个,我抱一个,混闹下一堆。严世蕃将那仙女抱在膝上,咂舌握足,呻吟不已。
于冰向城璧道:“我们可以去矣。”用手向各桌连指了几指,只见五个仙女改变了四个,衣服发髻通是时样妆束。世蕃猛瞧见他第四房如君坐在赵文华怀中,口对口儿吃酒;陈大经抱住他第十七房最宠爱的美姬,亲嘴咂舌,着实不成眉眼;夏邦谟、鄢懋卿两人都醉倒,是他第九房和第十房陪坐。世蕃看见,不由的心肺俱裂,大吼了一声。这一吼,才将众妇人惊醒,心上方得明白,也不晓得怎么,便到大庭广众之地,一个个羞的往屏后飞跑。那第十七房如君也急的要跑去,被陈大经紧紧搂住,那里肯放,还要吃嘴,被妇人用力在面上打了一掌,打的鼻孔中出血,方才奔脱。严世蕃低头看他抱的仙女,不想是他五妹子,系严嵩第三房周氏所生,才十九岁,还未受聘,果然有七八分人才,比严世蕃的老婆们都强几倍。世蕃大没趣味,连忙丢开。那小姐忽然心上明白,做女孩儿的,心上羞愧的要死,没命的跑入屏后去了。世蕃喝令快拿妖人。众家丁却待上前,于冰拉了城璧,跑至夏邦谟背后,将袍袖连摆了几摆。众家丁便眼花撩乱,认赵文华为于冰,又认陈大经为城璧,揪翻在地,踏扁纱帽,扯碎补袍,任意脚踢拳打。鄢懋卿醉中看见,急的乱喊道:“打错了,打错了!”于冰用手一指,从家人又认他为于冰,揪倒狠打。严世蕃看的明白,见于冰、城璧端端正正站在夏邦谟椅后,没一个人去打,反将赵文华等苦难。心上气愤不过,喊骂众家丁,又没一个听他。气极了,亲自来拿于冰,被城璧一拳,打的跌了四五步远,一头碰在桌尖上,脑后触下一窟,鲜血直流。于冰又将袍袖连摆,从家丁便彼此乱打起来。于冰趁乱中拉了城璧,出府去了。夏邦谟醉中惊醒,只当又变出什么好戏法儿来,如此喧闹。他也不睁眼,口里还大赞道:“精绝妙绝!”正是:狡兔藏三窟,狝猿戏六窗。
神仙顽闹毕,携友避锋芒。
第二十七回埋骨骸巧遇金不换设重险聊试道中人
词曰:
埋兄同返烟霞路,古刹聊停祝至亲好友喜相逢,此遇真奇遇。
蛇惊方罢心犹惧,又被妇人咶絮。勘破色即空,便是无情欲,可取许恁朝夕聚。
右调《白云吟》
话说于冰和城璧混出了相府,到西猪市口儿,方将剑诀一煞。这里将诀咒松放,那里众人方看明白,都乱嚷“打错了”。
严世蕃见赵文华眉目青肿,鄢懋卿口眼歪斜,陈大经踢伤腰腿,自己胸前着了重伤,脑门又碰下个大窟,血流不止,惟夏邦谟分毫未损。只气的咆哮如雷,向众家丁道:“妖人已去,你等可分头追赶!再传太师爷钧旨,着锦衣卫堂官速知会本京文武,差军兵捕役,按户搜查,吩咐吏、兵二部,写两人年貌,行文天下;再咨陕西督抚于华阴县拿解于秀才家属入都。此系妖人,有关社稷,若从该地方经过,不即盘查疏纵,一经发觉,与妖人同罪。”众家人分头去了。这话不表。
再说于冰和城璧疾疾走出彰义门到店中,董玮迎着问讯,城璧只是哈哈大笑。于冰道:“少刻即有人来擒拿,你们快将鞋袜拉去,我好作法,大家走路。”城璧是经验过的,连忙伸与两腿,任于冰画符。董玮主仆亦各画讫。城璧道:“我们今往何方去?”于冰道:“可同去泰安一行。”随将那口刀算还了店账,四人向东南奔走。城璧想起请仙女事,便捧着大腹欢笑。董玮问明原由,也不由的笑起来,钦服于冰和神人一样。
只走了两半天,便到泰安地界。于冰向城璧道:“此地系你犯过大案件所在,虽有我不妨,何苦多事?”随用手在城璧头发胡须上摸了几下,顷刻变的须发尽白。城璧看见,心上甚不爽快。董玮主仆含笑不言。于冰道:“老弟不必作难,离了泰安交界,管保你的须发还要分外黑些。”城璧方说笑起来。
四人绕过了泰安,便到山下,但见:
四围铁泉,八面玲珑。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雷声飞瀑布。
深涧中漱玉敲金,石壁上堆蓝叠翠。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碧草峰前,丹桂悬桥青蔓袅。引子苍猿掷果,呼君糜鹿衔花。千岚竞秀,夜深玄鹤听仙经;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
真是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自然希
四人上到山顶,周围一望,见绝壁如屏,攒峰若剑,猿接臂而饮水,鸟杯音而入云,奇石铲天,高柯负日。于冰道:“此境此景,真硕人之考槃,神仙之窟宅也。”又回首指着一座大庙,向城璧道:“此碧霞元君宫阙,为天下士女烧香祈福之所,我们就在此多流连几日,最是赏心。”随至庙中,和寺主说明借寓游览之意,又送了四两布施。寺主与了一间干净房屋。
到晚间无人处,于冰叫出超尘、逐电二鬼,吩咐道:“你两个领我符箓一道,去湖广荆州府总兵官林桂芳衙门,打探河南虞城县秀才朱文炜,并他家人段诚,投奔秀才林岱,看他那边相待厚薄何如;如或未到,可从四川路上查问,务必访知下落覆命。”二鬼去了。
次日,于冰领城璧、董玮在庙前庙后闲游。这座泰山,也有好几处大寺院,并有名胜地,日日通去游览。次后,董玮只在碧霞宫,惟城璧跟随于冰,于深山穷谷中闲行。一日城璧向于冰道:“弟自到泰安,即心怀隐痛,每想起我哥哥惨死在那大盘岭上,尸骸暴露,日抱不安。久欲向大哥前告假三四日,到那边寻找掩埋,奈我哥哥生前行止不端,诚恐大哥见恶,未敢言及。今欲到那边走遭,不知使得使不得?”说罢,泪眼盈眶,不胜凄楚。于冰道:“这是你极孝友念头,理该早说,怎么反怕我见恶起来?但不知往返有多少里数?”城璧道:“一动一回,约五百余里。”于冰道:“我们日日寻山玩水,你既有埋葬令兄念头,我即伴你一行。庙中吃用俱足,董公子也不用说知,我与你此刻即去。”城璧道:“这事如何敢劳动大哥同行?”于冰道:“不必世套。”
两人缓步行去。城璧回身遥指泰安州道:“此城即某年月日,同某某等劫牢反狱,救我哥哥地也。”又言:“离此山二三里,下面有一土坡,此我与某某等杀败官兵,彼时我哥哥已先有人背负上山,我们等候官兵再来,复行交战处也。”于冰一边听城璧叙说旧话,一边行止止,领略那高下峰岚,泉石树木的景趣。城璧无心观玩,惟有步步吁嗟而已。每到一山村,便指说道:“此某某等抢夺牲畜饮食处也。”每见一平坦石径,大树阴间,指说道:“此某某等背负我哥哥歇坐处也。”到了玉女峰,日已沉西,远见那大石堂,又指说道:“此某某等三十余人昼夜团聚,商酌救我哥哥处也。”二人到石堂内,于冰道:“此地便可寄宿。”城璧取出些面饼馒首充饥。皆因日日与于冰游山,常有一两天不回庙中的时候,故于出庙时即带在身边备用。至三鼓以后,月上山头,于冰道:“趁此幽光,可以行矣。”二人出石堂,又走那纡回曲径,嵯峨危巅,沿途流连赏玩。至交午时分,方看见在盘岭横亘于层崖绝壁之内。城璧痛泪交流,指说道:“此弟与某某等对敌官兵,我哥哥自刎处也。”又指西南一山峰转折处道:“此弟同某某等杀透重围,由此而南,熟睡山神庙中被获,叠受刑伤,得大哥救援,今日复到此地。”
城璧上至岭头,四下一望,见白杨秋草,远近凄迷;碧水重山,高下如故。追想他哥哥回首遗言,并众朋友拼命交锋之事,倍加伤感。同于冰西下至半坡中,到他哥哥自刎处,仔细一看,见有几段残骨,被狼虫弄的此东彼西,辨不出孰是孰非。
当日是三人同自刎在一处,此时止剩有一个骷髅。城璧心肺俱裂,朝着那几段残骨连连叩首,放声大哭。于冰也不禁感叹道:“人生世上,好结局,歹结局,忙忙碌碌,奔驰一生,不过如此而已。任他王公将相、富贵百年,欲不为枯骨,何可得也!
我承吾师恩惠,将来似可免骨化形销耳。”于冰扶城璧起来,城璧求于冰认他哥哥骨衬,于冰道:“我和你一样,从何处认起?”城璧又商酌掩埋之法,于冰道:“只有将大小残骨收拾在一处,用石块遮掩罢了。”城璧道:“此不过假藉一时,日久必为狐兔巢穴,究不免风吹雨洒之患。”于冰道:“你也虑的甚是。”想了一会,说道:“你且下岭去,容我裁处。”城璧下至半岭,听候作用。于冰在岭头拣了块平正地方,口诵咒语,喝声:“本山土司到!”须臾,土神听命。于冰道:“掩埋骨殖,人皆有恻隐之心,烦于此处率领阴丁,挖一大坑,将岭前岭后骨殖,尽皆收放在里面,用石土掩埋。”土司领命,传齐属下阴兵,顷刻收拾完妥,土神去了。于冰叫城璧上岭验看,见残骨俱皆拣寻干净;又见岭东边起一大堆。于冰指向城璧道:“令兄同你众友,俱入此冢矣。”城璧连忙拜谢,在冢前痛哭叩拜。两人下岭,复回旧路,本日仍宿玉女峰石堂。
次早于重山环绕之地,见半山腰有一座庙宇,约略不过两层院落。城璧道:“大哥缓行几步,我去那庙中吃碗水解渴。
“于冰道:“我同你去到庙中少歇。”两人走至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