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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饥民,各呼兄唤弟,觅爷寻儿,吵闹起来。内中有好事奸民,见庙门紧闭,便大声倡率道:“我们被这大风刮的又冷又饥,这冷秀才观放着几十万银两,坐在庙中,毫不怜念。等他放赈,等到几时?不如抢他个干净,便是歇心。”那些少年不安分人,听了此话,齐和了一声,打倒庙门,一哄而。跑至殿中,一无所有,个个失色。那庙外饥民见有许多人入庙抢夺,谁肯落后?
顷刻将四面庙墙搬倒,弄得原在庙中的出不来,挤到庙前的又人不去,乱叫乱嚷,踏伤了好些。闹了好半晌,内外传呼,方听明白冷秀才并箱笼银物都不见了。一个个又惊神道怪,互相归怨起来,都说是将救命王活神仙冲散。内中又有几个大叫道:“冷秀才也不知那去了,我们从今早到此刻,水也不曾吃口,眼睁睁就要饿死。关外的铺户并富家,断抢不得,何不将饼面饭食铺子,大家抢了充饥。”众饥民又齐和了一声,先从东关外抢起,吓的满城文武官将四面城门紧闭。没有一顿饭时,四关外饭食铺子,俱皆抢遍,端的没饶了一家,只闹到日落方止。
再说于冰歇在陇山佛庙殿中,猿不邪问道:“凉州府各州县诸神,已有呈报贫户册籍,但未知用银多少。”于冰道:“这两天被城中文武官你来我去,那有功夫看视?你此刻可同超尘、逐电详查估算,禀我知道。”不邪细看,见每一州县后面,俱有贫户大小人口若干总数。通共合算,大口二两,小口一两,各州县共需银七十三万余两方足。于冰道:“严、陈两家赃银,不过三十七八万两,这却怎处?”低头思想那三十余万两的出在,忽然大笑道:“都有在这里了。”不邪道:“从何处取用?
“于冰道:“我一入凉州府界,便知本府间剥皮做官甚是不堪,此番又硬要去我银一万两,我且将他的私囊,尽数取来,看看有多少,素向陕西藩司库中暂借罢。”吩咐不邪用搬运法,取来白面数斤,又着超尘、逐电,用水调和,都捏成老鼠形像。
于冰俱用剑诀画了符,大小也有百十余个,都头向西南,摆列起来,一心向定平凉府知府衙门运动。少刻,见那些白面老鼠,口内吐出青烟。于冰用手一指,喝声:“速去速来!”那些老鼠们随声尽化青烟,一股股奔向平凉去了。
且说冯剥皮平空里得了一万银子,心上快活不过,后听得饥民抢闹,冷秀才同银两俱不知所之,心上大是狐疑。这日正和几个细君顽牌,见使女们跑来说道:“太太房内各箱柜里面,都是老鼠打咬。太太开看,将银子都变成白老鼠,隔窗隔户的飞去了。”剥皮不信,走来亲自验看,见还有几个未开的箱柜,听得里面乱打乱叫,搬弄的响声不绝。剥皮打开看时,果然都是些白老鼠飞去,瞧了瞧银子,一分无存,银包儿到还都在。
剥皮呆了一会,吩咐道:“任凭他打叫,再不许开看。”不多时,内外各房中箱柜,凡有银子在内者都被老鼠引去。未开的箱柜,俱咬成窟窿,钻了出来,向门外窗外乱飞。剥皮跑至院中,四下看视,一无所有。家人们又跑来报道:“府库内有许多的白老鼠飞去,请老爷快去开看!”又见他儿子冯奎,也跑来说道:“了不得,我适才同书吏开库看视,各银柜俱有破孔,将应存公项银二万九十余两,一分无存。”剥皮听罢,用自己拳头,在心前狠打了两下。不知怎么,便软瘫在地下,口中涎水直流,只几天便病故在府署。百姓闻知,俱合掌称庆。到灵衬回家时,各州县男女于所过地方,摆设路祭,却都是猪狗粪等物,烧罢纸,即以猪狗粪乱打,地方官亦治服不来。他儿子除将凉州府所得衣物变卖,赔补库项,尚欠一万五千有奇,又从家中典卖房地,始行还完。此皆冷于冰之照拂也。
再说于冰等至午后,见一缕青烟,或断或续,从西南飞来,内有数十万白老鼠,落在庙前,皆成银两,惟白面做的老鼠,仍旧还复本形。于冰估计,有十七万余两,笑向不邪道:“这冯剥皮在任,也不过四年,怎么就下这许多!真要算一把神手辣手。”旋用笔在庙墙上画了一个门儿,门头上写了“西安藩库”四字。又用纸剪了五六十个纸人,放在一边。随后又写了一张借帖,上写:“衡山王屋洞,羽土冷于冰于某年月日,借陕西藩库银二十六万三千两,赈济贫民用,定在一年内陆续清还。”下写:“司库神准此。”于是技发仗剑,脚踏罡斗,口合净水,向门儿上喷噀。如此三次,用剑一指,双门大开,先将借帖投入,次将纸人书符往地下一丢,喝声“起”,那些纸人儿随声化作人形,一个个钻入门内,将银向殿中搬运。有两个时辰,见纸人都从门内跌出,若有人追逐者。于冰知银数已足,将左手诀印一煞,其门自闭。又着二鬼将纸人拾起拉碎,复用碎银法,将元宝俱断为小块。晚间,命不邪搬取蜡烛、锡台、纸张、戥子、笔砚、地桌等物,安置在东西偏殿内,又拘来远近游魂一千余名,秤兑包封,或二两、一两不等,批写“冷秀才赠送”。即将剥皮并各官送的酒食等物,赏众游魂,分享气味。包封完备,堆积的遍地皆是。不邪发放了游魂。于冰又将诸神召来,领银去分散。诸神也各用摄法,将银包分取而去,也费了四天功夫。诸神各相叮在一处会齐,然后同来陇山,覆于冰话,余剩下八万五千余两交还。于冰问余剩原由,诸神道:“某等原打算一夜可以放完,不意竟用了四夜功夫。只因耽搁了这几天,与法师告单日期不对,致令穷人携男抱女,又投奔远方去了。”于冰心上甚是怜惜,过意不去。诸神又道:“某等俱是显化凡夫,携带银包,于各乡城市镇,并山居穷谷之中,按日前所插旗子名数,分别大小口给散,俱称是法师差遣,率皆真正穷人,一两亦未尝错用。目今百姓称颂法师恩德,昼夜不绝于口。”
于冰向诸神感谢道:“此番功德,诸位尊神居半,贫道居半。然贫道还有锁渎处,目今被施散者,庶可苟延。而奔走乞食道路者,更为可悯,所剩八万五千余两,不必与贫道交回。
“又指着殿内道:“此处还有衣帽绸缎杂项等物,并日前人送的许多吃食东西,仰恳诸位尊神,尽数拿去,再行施放贫人。
统算诸神功德,与贫道无涉。”诸神听了,各大欢喜道:“法师积无量功德,小神等亦得藉行些小善事。各化凡夫,于水旱两路,并兰州、巩昌二府地方,遇极贫男女,分送银物,救渡群生去也。”说罢,各忻悦入殿内搬取,同所剩银两一总带去。
于冰揖送而别,叮嘱道:“贫道此刻即游行天下,不敢再劳回覆矣。”说毕,回到殿中,心下大悦,向不邪道:“此皆吾师火龙真人,积万万端善果,我不过承命代劳而已。”又向不邪道:“泰山还有两个道友,不出一月,我与他们定到衡山,你可回洞等候。我此刻即领超尘、逐电去也。”说罢,师徒各分首而去。正是:为救群黎役鬼神,私银不敷借官银。
凉州百姓人多少,吃尽剥皮片片心。
第四十回恨贫穷约客商密室走江湖被骗哭公堂
词曰:
人生千古伤心事,被骗最堪嗟。只恨目无贤否,顿成柳絮杨花。
仁明太守,严缉累日,嘱令回家。堪笑沐猴冠破,空余泪尽残霞。
右调《朝中措》
话说冷于冰赈济了凉州一府的百姓,下了陇山,沿途救人疾苦,慢慢的向山东路上行来,要会合城璧不换二人。这话不表。
且说温如玉自从费了万金银两,出了泰安州监,果然安分守己,等闲连大门也不出。不但不做嫖赌的事,连嫖赌的话也绝口不题。只是本城去了这两处生意,日用银钱都得自己打算,就是与家下男女,分几匹梭布穿用。离了现银钱,便觉呼应不灵。他的旧伙计都与新财东做了生意,如玉取点物事,也还支应,未免口角间就有些推调的话传来。即或与些货物,率皆是平常东西,到还他时,一文也不能短少,反比别家价钱多要些。
因此如玉负气。总寸丝尺缕,斤酒块肉,都用现钱买办。过了半年有余,甚党费力。自遭叛案后,将现银俱尽,止存了些土地。使用过大钱的人,心上甚是索然,逐日家眉头不展,要想一个生财的法子,复还原本,做吐气扬眉地步。朋友们虽知他现成银子俱无,地土还分毫未动,到底要算一把肥赌手,仍是时来谈笑,引他入局,比昔时更敬他几分。他却动了一番疑心,看的人敬他,是形容他没钱的意思。缘此谋财之心越发重了,只是想不出个发财的道路来。
一日,忽想起本城一个朋友,叫做尤魁,是个聪明绝世、极有口才的人,若请他来相商,必有奇谋。前番在监中,他也看望过几次,还未谢谢他。随着家中人做了酒席,差人次早去请。到下午时候,尤魁到来。但见:虽抱苏张之才,幸无操卓之胆。幼行小惠,窃豪侠之虚名;老学权奸,欺纯良之懦士。和光混俗,惟知利欲是前;随方逐圆,不以廉耻为重。功名蹭蹬,丈夫之气已灰;家业凋零,妇人之态时露。用银钱无分人己,待弟兄不如友朋。描神画吻,常谈乡党闺阃;弃长就短,屡伐骨肉阴私。人来必笑在言先,浑是世途中谦光君子;客去即骂闻背后,真是情理外异样小人。
如玉见尤魁来,心上甚喜,两人携手入房,各行礼坐下。
尤魁举手道:“老长兄真福德兼全之人也!高而不危,颠而不覆,处血肉淋漓之事,谈笑解脱,非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安能履险若平!若是没有担当的人,遇此叛案,惟有涕泣自尽已耳。
如何不教人服杀。”如玉道:“不过是钱神有灵,孔方吃苦,于弟何能之有!”尤魁道:“什么话,人家还有拿着金山寻不着安放的地方哩。”家人们献上茶来。吃毕,尤魁又道:“自长兄出囹圄后,小弟急欲趋府,听候起居,无如贱内脚上生一大疽,哀号之声,夜以继日。延医调治,到耗去许多银钱。你我知己,必不以看迟介怀。”如玉道:“嫂夫人玉体违和,小弟着实缺礼之至,还来全愈否?”尤魁道:“托庇好些了。”
如玉道:“城乡间隔,不获时刻聚首谈心,未详老哥年来,做何清高事?”尤魁道:“小弟近年竟成了个忙中极闲,闲中极忙之人,自己也形容不来。止有一个字,将人害死。”如玉道:“是甚么字?”尤魁道:“穷。”如玉道:“我与老哥,真是同玻”尤魁大笑道:“这就不是你我知己话了。小弟尽一身肤发,不能抵兄之一毛,同病二字,还不是这样个用法。”如玉道:“小弟到不是随口虚辞,自先君去世,家中尚有三万余金,年来胡混了一万六七,此番因叛案,又是一万余两,止有两处生意,一朝尽废,今仅存薄田十数顷。家中人口众多,有出路而无人路,岂不是同病么?”尤魁道:“肉原生于骨,无骨而欲长肉,势不能也,土地即长肉之骨。以地产十数顷之多,仍是排山倒海之势,少为斡旋,何愁不成郭家金穴!若坐吃死守,恐亦不能生色。”如玉道:“小弟正是为此,请兄来施一良谋,为财用恒足之计。”尤魁道:“谋财必先要割痛,痛不割而欲生财,是无翼而思飞也。以小弟愚见,莫若学宋寇莱公澶渊之战,庶可收一搏即反之功。”如玉道:“愿老哥明以教我。”尤魁道:“小弟意见,乃孤注之说也。忝属至好,理合直言。为今计莫若贩卖货物,然贩卖必须资本盈余。老长兄田地数顷,若尽数变卖,至佳者不过卖三四千斤,以三四千斤贸易,与市井人何殊?不但老兄不屑于经营,即乡党亦添笑议。
必须大起昔日宦囊,凑足一万两方可。近年北方丝水大长,可到苏州,或南京,买办绸缎纱罗,在济南立一发局,再不然运至都中亦可。盖本大则利益自宽,弃死物而方能变为活物。生财之道,莫善于此。到其间,或遣心腹人办理,或用小弟少效微劳,不过周转一两次,则财用充足;一二年间,弟包管长兄本利相对。然后因时趁便,开财源,节财流,择物之贱者而居之,则刘晏持筹,陶朱致富,又不足道矣。况尊府簪缨世胄,为一郡望族,今仍遭事变,致令桑梓有盆釜一空之诮,吾甚为长兄耻之。如必包藏珠王,使之填箱压柜,真愚之至也。若谓耕种地土,可望盈室盈仓,此田舍翁与看家奴事业,非克勤克俭积累二三十年,不易得也。迂腐之见,统听高明主裁。”如玉大喜道:“兄言果中要害,舍此亦再无别法。寒家若罄其所有,还可那凑七八千两,小弟定亲去走遭,敢烦老哥同行。再得一识货人相帮,则大事济矣。”尤魁听了,心中暗喜,又说道:“当今时势,友道凌替,宁仅青松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