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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7三侠五义 作者:[清]石玉昆-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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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生又从新拿了一锭银子,叫雨墨道:“你这两天多有辛苦。这银子赏你罢。吾可不是篾片了?”雨墨那里还敢言语呢,只得也磕头谢了。
  金生对颜生道:“仁兄呀!我们上那边店里去罢。”颜生道:“但凭贤弟。”金生便叫雨墨抱着桌上的银子。雨墨又腾出手来,还有提那褡连。金生在旁道:“你还拿那个,你不傻了么?你拿的动么?叫这店小二拿着,跟咱们送过那边去呀。你都聪明,怎么此时又不聪明了?”说得雨墨也笑了。便叫了小二拿了褡连,主仆一同出了小店,来到太和店,真正宽阔。雨墨也不用说,竟奔上房而来,先将抱着的银子放在桌上,又接了小二拿的褡连。颜生与金生在迎门两边椅子上坐了。这边小二殷勤沏了茶来。金生便出主意,与颜生买马,治簇新的衣服靴帽,全是使他的银子。颜生也不谦让。到了晚间,那人回来,将当交明,提了褡连去了。
  这一天吃饭饮酒,也不像先前那样,止于拣可吃的要来。吃剩的,不过将够雨墨吃的。
  到了次日,这二百两银子,除了赏项、买马、赎当、治衣服等,并会了饭帐,共费去八九十两,仍余下一百多两,金生便都赠了颜生。颜生那里肯受。金生道:“仁兄只管拿去。吾路上自有相知应付吾的盘费,吾是不用银子的。还是吾先走,咱们就都再会罢。”说罢,执手告别,“他拉”“他拉”出店去了。颜生倒觉得依恋不舍,眼巴巴的睁睁的目送出店。
  此时雨墨精神百倍,装束行囊,将银两收藏严密,只将剩下的四两有余带在腰间。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马上,扣备停当,请相公骑马。登时阔起来了。雨墨又把雨衣包了,小小包袱背在肩头,以防天气不测。颜生也给他雇了一头驴,沿路盘脚。
  一日来到祥符县,竟奔双星桥而来。到了双星桥,略问一问柳家,人人皆知,指引门户。主仆来到门前一看,果然气象不凡,是个殷实人家。
  原来颜生的姑父名叫柳洪,务农为业,为人固执,有个悭吝毛病,处处好打算盘,是个顾财不顾亲的人。他与颜老爷虽是郎舅,却有些冰火不同炉。只因颜老爷是个堂堂的县尹,以为将来必有发迹,故将自己的女儿柳金蝉自幼就许配了颜查散。不意后来颜老爷病故,送了信来,他就有些后悔,还关碍着颜氏安人不好意思。谁知三年前,颜氏安人又一病呜呼了。他就绝意的要断了这门亲事,因此连信息也不通知。他续娶冯氏,又是个面善心毒之人。幸喜他很疼爱小姐。他疼爱小姐,又有他的一番意思。
  只因员外柳洪每每提起颜生,便嗐声叹气,说当初不该定这门亲事,已露出有退婚之意。冯氏便暗怀着鬼胎。因他有个侄儿名唤冯君衡,与金蝉小姐年纪相仿。他打算着把自己侄儿作为养老的女婿。就是将来柳洪亡后,这一分家私也逃不出冯家之手。因此他却疼爱小姐。又叫侄儿冯君衡时常在员外眼前献些殷勤。员外虽则喜欢。无奈冯衡君的像貌不扬,又是一个白丁;因此柳洪总未露出口吻来。
  一日,柳洪正在书房,偶然想起女儿金蝉年已及岁。颜生那里杳无音信。闻得他家道艰窘,难以度日,惟恐女儿过去受罪。怎么想个法子,退了此亲方好?正在烦思,忽见家人进来禀道:“武进县的颜姑爷来了。”柳洪听了,吃惊不小,登时就会没了主意。半天,说道:“你就回复他,说我不在家。”那家人刚回身,他又叫住,问道:“是什么形相来的?”家人道:“穿著鲜明的衣服,骑着高头大马,带著书僮,甚是齐整。”柳洪暗道:“颜生想必是发了财了,特来就亲。幸亏细心一问,险些儿误了大事。”忙叫家人“快请”,自己也就迎了出来。
  只见颜生穿著簇新大衫,又搭着俊俏的容貌,后面又跟着个伶俐小童,拉着一匹润白大马,不由得心中羡慕,连忙上前相见。颜生即以子侄之礼参拜。柳洪那里肯受,谦至再至三,才受半礼。彼此就座,叙了寒喧,家人献茶已毕。颜生便渐渐的说到家业零落,特奉母命投亲,在此攻书,预备明年考试,并有家母亲笔书信一封。说话之间,雨墨已将书信拿出来,交与颜生。颜生呈与柳洪,又奉了一揖。此时柳洪却把那个黑脸面放下来,不是先前那等欢喜。无奈何将书信拆阅已毕,更觉烦了。便吩咐家人,将颜相公送至花园幽斋居住。颜生还要拜见姑母。老狗才道:“拙妻这几日有些不大爽快,改日再见。”颜生看此光景,只得跟随家人上花园去了。
  幸亏金生打算替颜生治办衣服马匹;不然,老狗才绝不肯纳。可见金生奇异。
  特不知柳洪是何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柳老赖婚狼心难测 冯生联句狗屁不通

  话说柳洪便袖了书信来到后面,忧容满面。冯氏问道:“员外为着何事如此的烦闷?”柳洪便将颜生投亲的原由,说了一遍。冯氏初时听了也是一怔。后来便假意欢喜,给员外道喜,说道:“此乃一件好事,员外该当做的。”柳洪闻听,不由得怒道:“什么好事!你往日明白,今日胡涂了。你且看书信。他上面写着叫他在此读书,等到明年考试。这个用度须耗费多少。再者若中了,还有许多的应酬;若不中,就叫我这里完婚。过一个月后,叫我这里将他小两口送往武进县去。你自打算打算,这注财要耗费多少银子?归根我落个人财两空。你如何还说做得呢?这不岂有此理么?”
  冯氏趁机,便探柳洪的口气,道:“若依员外,此事便怎么办呢?”柳洪道:“也没有甚么主意。不过是想把婚姻退了,另找个财主女婿,省得女儿过去受罪,也免得我将来受累。”冯氏见柳洪吐出退婚的话来,他便随机应变,冒出坏包来了。对柳洪道:“员外既有此心,暂且将颜生在幽斋冷落几天。我保不出十日,管叫他自己退婚、叫他自去之计。”柳洪听了,喜道:“安人果能如此,方去我心头大病。”
  两个人在屋中计议,不防被跟小姐的乳母田氏从窗外经过,将这些话一一俱各听去。他急急的奔到后楼,来到香阁,见了小姐,一五一十俱各说了。便道:“小姐不可为俗礼所拘,仍作闺门之态。一来解救颜姑爷,二来并救颜老母。此事关系非浅,不可因小节而坏大事。小姐早早拿个主意。”小姐道:“总是我那亲娘去世,叫我向谁申诉呢?”田氏道:“我倒有个主意。他们商议原不出十天。咱们就在这三五日内,小姐与颜相公不论夫妻,仍论兄妹,写一字柬叫绣红约他在内书房夜间相会。将原委告诉明白了颜相公,小姐将私蓄赠些与他,叫他另寻安身之处。俟科考后功成名就,那时再来就亲,大约员外无有不允之理。”小姐闻听,尚然不肯。还是田氏与绣红百般开导解劝。小姐无奈,才应允了。
  大凡为人各有私念。似乳母丫鬟这一番私念,原是为顾惜颜生,疼爱小姐,是一片好心。这个私念理应如此。竟有一等人无故一心私念,闹得他自己亡魂失魄,彷佛热地蚂蚁一般,行踪无定,居止不安;就是冯君衡这小子。自从听见他姑妈有意将金蝉小姐许配于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门,不时的往来。若遇见员外,他便卑躬下气,假作斯文。那一宗胁肩谄笑,便叫人忍耐不得。员外看了,总不大合心。若是员外不在跟前,他便合他姑妈讪皮笑脸,百般的央告,──甚至于屈膝,只要求冯氏早晚在员外跟前玉成其事。
  偏偏的有一日凑巧,恰值金蝉小姐给冯氏问安。娘儿两个正在闲谈。这小子他就一步儿跑进来了。小姐闪躲不及。冯氏便道:“你们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见得的。彼此见了。”小姐无奈,把袖子福了一福。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来。那一双贼眼,直勾勾的瞅着小姐。旁边绣红看不上眼,簇拥着小姐回绣阁去了。他就痴呆了半晌。他这一瞧不是人;是人,没有那末瞧的。
  自那天见了小姐之后,他便谋求的狠了,恨不得立刻到手。天天来至柳家探望。这一天刚进门来,见院内拴着一匹白马,便问家人道:“此马从何而来?”家人回道:“是武进县颜姑爷骑来的。”他一闻此言,就犹如平空打了个焦雷,只惊得目瞪痴呆,魂飞天外。半晌,方透过一口气来。暗想:“此事却怎么处?”只得来到书房见了柳洪。见员外愁眉不展,他知道:“必是为此事发愁。想来颜生必然穷苦之甚。我何不见他,看看他倒是怎么的光景。如若真不象样,就当面奚落他一场,也出了胸中恶气。”想罢,便对柳洪言明,要见颜生。柳洪无奈,只得将他带入幽斋。他原打算奚落一场。谁知见了颜生,不但衣冠鲜明,而且像貌俊美,谈吐风雅,反觉得局蹐不安,自惭形秽,竟自无地可容,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柳洪在旁观瞧,也觉得妍媸自分,暗道:“据颜生像貌才情,堪配吾女。可惜他家道贫寒,是一宗大病。”又看冯君衡耸肩缩背,挤眉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柳洪倒觉不好意思,搭讪着道:“你二人在此攀话,我料理我的事去了。”说罢,就走开了。
  冯君衡见柳洪去后,他便抓头不是尾,险些儿没急出毛病来。略坐一坐,便回书房去了。一进门来,自己便对穿衣镜一照,自己叫道:“冯君衡呀,冯君衡!你瞧瞧人家是怎么长来着,你是怎么长来着。我也不怨别的,怨只怨我那爹娘,既要好儿子,为何不下上点好好的功夫呢?──教导教导,调理调理,真是好好儿的,也不至于见了人说不出话来。”自己怨恨一番。忽又想道:“颜生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又何必怕他呢?这不是我自损志气么?明日倒要仗着胆子与他盘桓盘桓,看是如何。”想罢,就在书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毕早饭,依然犹疑了半天。后来发了一个狠儿,便上幽斋而来。见了颜生,彼此坐了。冯君衡便问道:“请问你老高寿?”颜生道:“念有二岁。”冯君衡听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尽念。颜生便在桌上写出来。冯君衡见了,道:“哦!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若是这么说,我敢则是念了。”颜生道:“冯兄尊齿二十了么?”冯君衡道:“我的牙却是二十八个,连槽牙。我的岁数却是二十。”颜生笑道:“尊齿便是岁数。”冯君衡便知是自己答应错了,便道:“颜大哥,我是个粗人,你和我总别闹文。”
  颜生又问道:“冯兄在家作何功课?”冯君衡却明白“功课”二字,便道:“我家也有个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睁眼儿先生。他教给我作甚么诗,五个字一句,说四句是一首,还有什么韵不韵的。我那里弄的上来呢。后来作惯了,觉得顺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儿。任凭怎么使劲儿,再也作不下去了。有一遭儿,先生出了个“鹅群”叫我作,我如何作得下去呢。好容易作了半截儿。……”颜生道:“可还记得么?”冯君衡道:“记得的很呢。我好容易作的,焉有不记得呢。我记是:“远看一群鹅,见人就下河。””颜生道:“底下呢?”冯君衡道:“说过就作半截儿,如何能彀满作了呢?”颜生道:“待我与你续上半截,如何?”冯君衡道:“那敢则好。”颜生道:“白毛分绿水,红掌荡清波。”冯君衡道:“似乎是好。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还有一遭,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枇杷,先生以此为题。我作的是:“有棵枇杷树,两个大槎枒。””颜生道:“我也与你续上罢。“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冯君衡见颜生又续上了,他却不讲诗,便道:“我最爱对对子。怎么原故呢?作诗须得论平仄押韵,对对子就平空的想出来。若有上句,按着那边字儿一对,就得了。颜大哥,你出个对子我对。”颜生暗道:“今日重阳,而且风鸣树吼。”便写了一联道:“九日重阳风落叶。”冯君衡看了半天,猛然想起,对道:““八月中秋月照台”。颜大哥,你看我对的如何?你再出个我对。”颜生见他无甚行止;便写一联道:“立品修身,谁能效子游子夏?”冯君衡按着字儿,扣了一会,便对道:“交朋结友,我敢比刘六刘七。”颜生便又写了一联,却是明褒暗贬之意。冯君衡接来一看,写的是:“三坟五典,你乃百宝箱。”便又想了,对道:“一转两晃,我是万花筒。”他又磨着颜生出对。颜生实在不耐烦了,便道:“愿安承教你无门。”这明是说他请教不得其门。冯君衡他却呆想,忽然笑道:“可对上了。”便道:“不敢从命我有窗。”
  他见颜生手中摇着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颜大哥,我瞧瞧扇子。”颜生递过来。他就连声夸道:“好字,好字,真写了个龙争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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