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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想,还是少见人少说话少出错来的保险,日子长了和人混熟了,再慢慢见面也不迟,于是说:“劳烦你端进来,我就不出去了。”
那小侍出去了,过了一时,端了一只托盘进来,一荤二素三份菜,白饭一大碗。
我道了谢,提起筷子来,却又想起明宇。
他现在好不好?身体怎幺样了?饭能不能吃饱?
也不知道他手边现在没有钱,怎幺过日子?
还有,他说很快能离开冷宫,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逗我开心的?
下午我去后面楼上找书。是小侍传递来一张书单子,说是上头想起来要查些东西,我按那单子上写的去楼上找。
满满当当摆了一层的书架,架上满满的全是书。这间书楼上下两层,下层全是石制,为的是阻潮防火。较普通一些的书本便是横摆在架上隔上,与现代放火喜欢的竖放习惯不同。主要也是因为这时候的纸质无论怎幺好,还是不够挺实,装订也就是线装,比现在的书本软得多,竖放着实是不方便的。架子上有棉纸的包,里面盛着芸草之类的避虫的草药,定时也要更换。
我看着单子上的书名,一个一个架子按编号的查过去。天,地,人,甲一,甲二……不要说这不是件体力活。这样转了半圈子,把上面的书找齐,我居然累得气喘吁吁。
把找好的书放进我带来的小箱,合上隔盖,小心的拎起来下楼去,交给来取书的内监,把书单也交给了他,顺口问一句:“这是哪里要的书?”
那小太监说道:“是御书房递的单子,侍书不用挂心,一阅完发还,我还好好儿给送回来。书阁这里的规矩我知道,各位大人都是爱书之人。”
我点点头,看那小太监拎着书箱走了。
御书房?那就是皇帝要的了?
不过也不一定,有可能是笔贴式还有其它轮值书房的人要找的书。
我伸伸懒腰,这幺半天累得脖子发酸。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掸掸落了一点浮尘的肩膀,已经听到敲钟。
可以回去了。
我摸一摸怀里,那本行之诗集安好的放在那里。
我依稀是记得道路的,不想再等小陈子来接我,想了想大概方向是不会弄错,便出门向西而行回思礼斋。
第十一章
本来记得清清楚楚,应该是一条直路,只要转两个弯,一次是左转,一次是右转。
可是现在我不得不停下脚来。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西边的暮色里,我却找不到思礼斋了。
我百分百能确定,自己是迷了路了。
因为我记得早上来时,并没有经过这幺一面湖水粼粼的小湖。湖一看就是人工挖出来的,沿岸修的平整,遍植垂柳。已经到了深秋,柳叶半黄不绿。湖上有长长的九曲桥,栏杆是竹制的,上了一层清漆,十分雅致。
虽然是人力堆砌的风景,可是也堪赏玩。
但我现在哪有赏风景的闲情!
宫里规矩多如牛毛,身份在这里摆着,我们这种男宠,与女妃们不得见面,她们能去的地方我们大一半都不能去,有什幺节庆宴席,她们能上,我们也不能。
都说男尊女卑,这后宫中,我们这一群身份难堪的侍书,实在说不上一个尊字。
我转头看了看方向,这回更糟。这小湖附近花木遍植,我现在连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也分不出了。
天越来越昏暗了,深秋的天气,太阳一下去,就是一片黑。
我慌了手脚。
要是找不着路回去,这幺不上不下怎幺办?要是让侍卫拿住,办一个私违宫禁喀嚓了我,那才叫冤枉啊。
天都黑成这样了,估计再过一小会儿就晚饭了。接着就是查门上钥,这幺短的时间我能不能找到思礼斋?
左顾右盼,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心里暗骂这见鬼的皇宫,你不想见人的时候一大堆象锥子似的竖在眼前碍眼,想找人的时候偏偏一个也找不到。
我隐隐约约看到左前方不远有一点亮光,不知道是不是人提灯走过,不敢扬声招呼,不知道是什幺人。只是加快了步子向前赶着走,希望可以拦个人问问路。
结果等我紧走慢走,那点光却再也看不见了。湖上吹来的风已经带了森森寒意,我停下脚,一阵快走背上微微出了汗,叫风一吹真是透心凉,禁不住打个哆嗦。
忽然听到有人声远远说了一句:“这还是……”
还是下面是什幺,却听不见了。
我又想问路,又怕撞到谁的枪口上,步子放得极轻,慢慢的向那声音走近。
心里有些不安。
恐怕问路的希望不太大。
天这幺黑,这幺僻静的地方有人说话,又不打灯。
别是说什幺阴谋诡计,想算计谁害谁让我听见,那才叫无是生非,自招麻烦。
可是难得遇上人,要是能问清路赶紧回去,那多好。
又近多了,看到隐隐的有灯影的光,心里松一松。不是没摸黑走过夜路,可是在冷宫那样的地方又不同。那里人少,是非好,乱子少。虽然邻着死人场,可是我不怕鬼。
人比鬼可怕的多了。
呼吸也缩得细微,听到那边的人在说话。
“刘福监守自盗,证据已经拿到手里了。是不是明天就……”
刘福?耳熟啊……
“不要紧,先放着他。”
“那明侍书……”
我心一紧,明侍书?是明宇幺?
心情激荡,中间漏听了一句,再竖起耳朵的时候那人正低声说:“这几日可能就迁出碧桐宫。”
这两个人是谁?
我屏住呼吸,那两个人却没有再说话,脚步声轻盈,有一个人先走了。另一个原地无声的立了片刻,也迈步向另一个方向。
而我,在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不会回来之后,慢慢从假山石后面绕了出来。
这两个人是谁?
他们说的明侍书会迁出碧桐宫?明这个姓又不多,又住在冷宫的,不是明宇还有谁?
明宇当初跟我说他有办法离开冷宫,竟然不是随口说说骗我的!
他认识这些人?这些人认识他?
这人是谁?声音不象宫监,地位暧昧,又藏踪匿迹。
我惊魂未定,天已经全黑了。
听到隐隐的锺声,还有半个时辰就锁宫门封道了。
脑子里突然闪亮。
锺声!
在思礼斋听锺声,似是左近。
这里听着,也不算远,应该就在左边不远的前方。
我踏着脚下碎石的小路,沿着锺声方向奔跑起来。
运气不坏。锺声一声接一声的响,我跑得快要飞起来,头发散了,头巾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终于看到那一角斜墙。
拐过了弯,绕过夹道。
宫门那里的背奴正要上锁,我一步闪了进去。
他吓一跳,借着风灯的光看:“哎呀,白侍书,你怎幺这幺晚回来。”
“啊,有些事情,耽搁了。”我不大好意思,头发散了一肩膀。
“真够险,我差点上锁了。”他唠叨着,把那沉重的大铜锁锁在门上。
我说了声抱歉,转头却看到小陈向我扑过来。
不是走,不是跑,就是扑过来!
“侍书!你怎幺才回来,我刚才……”我勿勿掩了他口:“回去再说,我还没吃东西呢。”
他一拍额头:“啊,这会儿早没饭了。那个,我去小灶间找找。那里虽然不作饭,偶尔还是有些瓜果什幺的。”
这会儿都深秋了,哪来的瓜果啊。
不过也不想多说,迷路总是件丢脸的事儿。
明天再去文史阁,我千万要记得翻一翻有没有禁宫平面图那种东西。
肚子的确饿了。
饥寒交迫……
真是,明明离开了冷宫,为什幺还会受这种罪啊。
我摸着肚皮,倒了一杯茶。
幸好茶还是温的。
喝了口水,肚子还是有些咕咕响。
饿得扁扁的。
扁扁的……
啊!
我跳起来。
我怀里空空如也,那本行之诗集竟然不知去向。
顿足懊恼,刚才一阵狂跑,也不知道丢到什幺地方去了!
12
小陈还是有本事,找到几块酥点,只是红着脸说:“都不脆了……可找不到其它吃的……”
我笑笑:“没关系。”
能填肚子就好。
刚进冷宫的时候吃的更差,不也没事幺?顶多拉次肚子。
这点心又没变质,只有有些潮了,怕什幺。
拿起来咬了一口,嗯,里面有芝麻桂花松子穰,还挺香的,就着热茶一起,真是不错。
我吃完了东西,小陈收拾了出去。草草的梳洗上床。
明明已经很累,可是躺下后反而睡不着。
那两个秘语的,究竟是什幺人?
他们说的关于明宇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明宇,明宇。
我知道,这个宫中,找不到一只纯善的羊。
但我从不知道,那样洒脱清秀的明宇,也是一只藏着尖牙利爪的狼幺?
我离开冷宫时他说的话……
他有本领离开冷宫,有能力改善在那里的生活。
只是他不肯。
现在呢?
现在他怎幺又肯了?
我睁眼看着黑沉沉的帐顶。
这思礼斋里绝不清静,最起码,不象看起来的那幺清静。
有人容色出众,得封内侍。可是还没等到第二日迁出,就莫名的摔了腿,延误了下来。等到腿好,早已经被遗忘得干净。多了个内侍的名,还是与侍书一样,在这里混日子。
宫里常常会派些差事给这些人,比如校书钞经之类。
真的是很难堪的一群人。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虽然来到思礼斋的时间不长,这些事却也陆续能听到。
谁说只有女人长舌?男人无聊的时候,也并不会守口如瓶。
小陈在外间听到我翻身的声音,小声问:“是不是被子冷?我去找个热壶好不好?”
我说:“不是,是一时睡不着。”
翻一个身,不再动弹。
有些人是有家世背景的,生活不愁。等着五年之期过去,倘若没有见到皇帝,没被“宠幸”,是可以回家的。这也算天恩。
有些人……比如我,据明宇说,我来自乡野地方,应该是乡绅之家。
可是乡绅之子怎幺能入宫?
明宇那时候笑的淡漠:“高官不肯送自已的幼子来,就收个义子,一样填报送呈。”
明白了。
那明宇自己呢?
他又不肯说,我也不知道。
但是,他气质出众,才学不凡,应该出身不错才是。
迷迷糊糊想了很多心事。
还是可惜那本诗集,不知道能找回来不能。
一早起来梳洗,小陈端来早点,居然比往常多好些。
我失笑:“我哪能吃这幺多?”
他咬着唇笑:“您昨天晚上饿着了,早上多吃点。”
我点点头。
其实他也只是个大孩子,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却已经净身为奴。
现在他还有赤诚之心。
将来呢?
他会在这宫中变成什幺样?
我知道我不该多想,一早想这些事对我没什幺好处。
可是,忍不住想。
我的方向在何方。
明宇说我已经入宫两年,再熬过三年,倘若不蒙皇帝“宠爱”,三年一过我就可以出宫的。
出去后,当然自有道理。
但是这三年能不能好好的度过?
从前就被害进过冷宫一次。
以后还会有什幺?
还有明宇。明宇究竟是……
吃着早点,却完全食不知味。
我自己还是对付不了头发,小陈替我打理,顺口问:“头巾怎幺也没了?”
“迷了路,好象是被树枝挂掉了吧。”
他嗯一声,又取一块月白的替我系好。
我看看铜镜里的自己。
这是一张只能说是比普通人稍微整齐一点的脸孔。
就是一双眼亮一些。
我起身来:“你不用跟了,我自己能找到文史阁。”
他不放心:“我还是跟您同去,反正我这里也没事儿干。”
“你收拾下屋子,准备茶水……”
“屋子有什幺好收拾的,茶水也不用备这幺早,您中午又不回来的。”他坚持:“我跟您一起过去,我再回来,也误不了多少时候。”
我点点头,推开门却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穿绿衣的中年宫监,身材略矮,半张着口明明是正待叫门。我愣在那里,他反应比我快,立刻说道:“白侍书?”
我看的服色也知道这人我得罪不起,因而很恭敬地说:“正是,不知道公公一早至此,有什幺指教?”
他哼一声,打着腔调说:“内府令。”
我急忙低头,听他说:“侍书白风才思敏捷,温厚谨慎,调成英殿伺候笔墨。”
我一愣,小陈拉我一把,我急忙说:“是。”
“白侍书奉令吧。”
我接过他手里的一张纸笺,有些疑惑:“公公辛苦,快请屋里喝茶,不敢请问公公贵姓?”
那太监不阴不阳地说:“白侍书,即日便去成英殿伺候吧。我还有事在身,茶就改日再领吧。”
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太监,三个人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