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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材精瘦的男人拿着电话筒正在说着什么,他咬牙切齿,声音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姓邓的,都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你就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也不知道话筒另一端的人说了些什么,男人动作僵硬地放下了话筒。
他坐于办公桌后,双手置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紧紧地交握在一起,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被紧闭着的房门被人猛地踹开。
男人的身子一震。
四个士兵冲进办公室,其中两人进来后就立在门口两侧,把持着门口。透过大敞着的门扉,还可看见门外走廊两旁,也站立着七八个士兵。
一青年穿着笔挺的军装走进房间,军靴踏在地面上的响声,一下一下都好似敲击在房间内男人的心房最深处,每下都引起一阵战栗。
走进房间的年轻军官看向屋内冷汗涔涔男人,做了一个带着几分邀请意味的手势,“请吧。”
男人坐在办公桌后,身子一动不动,神情间有几分呆滞。两个士兵走上前,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青年军官看着这两个士兵“软绵绵”的动作,开口道:“可别把人家当‘自己人’看待,这多委屈他。好不容易巴结上那些白皮肤的洋鬼子,正做狗做的不亦乐乎呢,你把他当‘自己人’,保不准他心底还老大不乐意呢。是吧?”
两个士兵的动作立即粗鲁了几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拖拽着将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男人拉出了房间。
在男人被拉出房间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好像清醒了几分,他使劲扭着头,看向他房间内的青年军官,脸色扭曲地笑了起来。
“我是狗?!哈哈哈哈陆振华你个马夫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也不过是邓家养的一条狗!还是一条专咬外人的疯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哈哈哈哈——呜呜嗯!”笑声未完,他的嘴就被人用布堵上了。
陆振华面带讥讽,“什么时候你这种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人也有资格教训我了?我收回一开始的话,你怎么会是狗呢?狗都知道忠诚二字,知道该为自己的主人看好家门,你这种人根本是连狗都不如。”
陆振华没再理会那人,他只是伸手又招来两个士兵,转过身背对着门,看着他们整理房间里的各种资料文件以及其他物事。
远方另一边——
一位身着军装眼戴眼镜的文职老军官,正快速翻看着手里的一沓资料,与此同时,他的心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群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还没来得及将这些图纸传出去。”
看了一会儿,他的眼前变得有几分模糊。
他拍了拍身边一位青年的肩膀,“来,你帮我把这些东西分分类吧。”
老军官走到一旁坐下,自嘲道:“人老不中用了,戴着眼镜看东西都花眼了。”
他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那片天空,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过去几十年里的那片天宇不如这段时日的天空蔚蓝洁净。
他比邓将军还要大了十岁不止,他于学术研究上并无多大的天赋,平日里也名声不显,凭借着岁岁年年积累的资历才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早在十年前就有人对他说,凭着他这些年来积累的底子与人脉,完全可以转入行政,享受一把权力的滋味,顺便捞上一笔,这样玩个几年再回家含饴弄孙。
但……那又如何?
他是真心喜爱研究啊,又怎么会为了那些虚名和不义之财放弃奋斗了一辈子的东西?他怎么忍心!
不忍心!
不舍得!
他热爱知识,热爱研究,与此同时,他对这片生活了数十年的土地同样爱得热切、爱得深沉。
他想要用他热爱的知识为他同样热爱的这片土地、这个国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他能做的贡献仅有那么一丝一毫,微薄而又渺小。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耐心分理资料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同时,眼里也有着丝丝怜意。
真年轻啊,他没记错的话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减去他归国的时间,再减去他在国外求学的那段时间,如此一推算,他刚前往国外时的年纪,怕是根本大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他受了多少白眼、轻视,也不知他是怎么熬下来的。他,不容易。
老军官苦笑,反正自己当年是没那个勇气去国外的。现在后悔了,他当年要是再勇敢一点,就能多学一点,今时今日能做的事就能多一点。不求多,即使只是一点,真的只是一点,他也会很开心的。算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听闻青年还有一个学医的兄长,可惜兄弟两人回国后不久,这人就投湖自尽了。
不容易,都不容易。
真是后生可畏,比如这青年,再比如邓将军的那个闺女。真是厉害。
老军官再次看向那片天空,不知不觉间竟回想起当年决定抛下四书五经去学习西洋玩意的日子。突兀地,他想起了一件事,心底一乐。
妈的,这都几十年了,他居然才想起来他还是个功名在身的举人!
也许就连老军官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可乐的吧。
青年按照老文职军官的吩咐,将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一切完毕,他对老军官说了一声。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老军官应声。。
他以为是对方没听到,就又喊了一声,老军官还是没有回答,连点反应都没有。
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心底升起几丝不妙。
青年愣了一会,他心底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他走上前,拍了一下老人的肩膀,老人的脑袋毫无预兆地垂了下来。青年探了探老人的鼻息,然后颤抖着手指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抬起头,顺着老人之前的视线透过窗户向远方望去——那是一片不见阴霾与瑕疵的天空,明亮得刺眼。
一片光明。
☆、65《情深深雨蒙蒙》番外
启明时代;这就是后世的人们对于邓氏军/阀掌权后的那段日子所起的称谓。
这日,一场以“启明”为主题的图展在邓女士的故居开展了。
其中最为吸引人眼球的是一幅挂在西墙上的巨大照片。
照片正中央是一个绝不奢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简陋的坟包,坟前站立着一位八十岁左右的老人。照片是从侧面拍摄的,老人侧脸上的表情,一清二楚地展现在了众人眼里。
疲惫、茫然。
以及白发人送黑发人时所特有的痛楚。
这位老人正是后世声名赫赫的邓将军,而坟里的人物正是他的女儿;这正是几乎无人不知、被人们尊称乔女士的那个人的坟墓。
一个身着军装的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军人目光崇敬地看着照片里的人物,然后带着几分哀叹离开了图展。
他回到家后没多久;就迎来了一波前几日就约好到访时间的客人。
老人:“到院子里来坐吧。”
来者客气地向老人道谢,说话的人是一个面貌清秀;鼻梁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的年轻女记者。
老人似是有几分疲乏地坐了下来,保姆为来客倒上了茶水。
老人坐在木椅上,他的神情中显露出几分追忆的情/思;有几分怅然,又不自觉地路出几分笑意。然后他回过神来,歉意地朝着坐在对面的记者看了一眼,“抱歉,人老了,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老人对面那位刚入行没多久的记者小姐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向摄像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开始录像了。
温暖柔和的风徐徐而过,树叶婆娑作响。
老人一边沉湎于过去的记忆,一边开口说道:“当年我是从一份报纸上,知道了邓校长的这所军校的。当时啊,我一看到上面的介绍就眼红了。包吃包住,待满一年后还发大洋,一看到这条件,第二天我就整理好行李准备去那儿了。”
记者小姐问:“你家里人不反对吗?”
老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反对,怎么可能反对?我再家里排行老三,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我这两个哥哥,用外人的话来说,就是私生子,不过,只要我父亲喜欢他们,他们照样比我过得好多了。那日子真是难熬,所以在我提出要去邓校长的军校时,我妈第一个出来支持我,我爸没理我,然后我就一个人提着行李离家了。”
“我一进城就被吓了一跳,还没走上几步路,就有一些小娃娃拿着广告往我手里塞了。我就像那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
老人有些沙哑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悠悠说着,记者时不时拿笔记点什么东西,一时间,气氛称得上是无比安详。
过了一会儿,在老人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后,记者小姐趁机提问道:“至今,关于乔女士一直未婚的原因都众说纷纭,请问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人思考了一会,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太忙了吧。”
记者小姐有些疑惑道:“忙?”
“总有无数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是个性格很认真的人,只要在她负责的范畴内,她不仅是从不推脱,也从不敷衍,我口拙,形容不出来我想表达的意思,唉……”他叹了口气。
“我还记得有一次科研部/门出了点小差错,那次研究的东西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重要,重要到相关负责人一个个都下了军/令/状,各部/门也都在等着总成果出来,结果就在临近末尾时出了点小差错。那位女士捧着一叠叠资料,接连两夜没睡。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就是个人形电脑,那么一大长串的数字,别人还在那里费心计算着,她早计算好,去看另一沓资料了。”
记者小姐从老人这里得到不少有关当年的秘辛,心情无比激动。
老人又说道:“很多人都谣传陆振华和乔女士之间的关系。有关这件事,陆振华倒是想啊,可是乔女士没这个心,或者该说,她从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她这一辈子,都奉献给除此以外的事情了。”
是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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