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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继续说:“浇了多长时间,水温是多少度,她说不知道。”梁平强压怒火,“她说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赶紧开车带孩子来医院,路上走了20分钟左右。”
优希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对医护人员们说:“都听见了吧,请赶快抢救!”
小女孩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这种大面积的严重烫伤,稍不留神就会把皮肤蹭掉。人们把另一扇车门打开,先让医生确认了后背、屁股、大腿等几处烫不太重的地方,才由护士们把小女孩托着搬了出来。
小女孩痛得哭叫起来,优希凑近她的脸安慰道:“阿姨知道你疼,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优希和医护人员一起把小女孩放到搬送车上,目送他们谨慎而迅速地进了医院以后,回过头来问那个被梁平抓着的女人:“你是孩子的母亲?”
女人呆呆地看着小女孩远去的方向,没回答优希的问话。
梁平替她回答了优希:“小女孩的名字好像是叫理代子。”
“不管怎么说,请跟我一起过去吧。”优希对女人说。
“应该叫警察!”聪志又叫了起来,他甩开笙一郎的手,“这是犯罪!地地道道的犯罪!应该报警!”他看看优希,看看女人,又看着笙一郎说,“这么残忍的暴行,因为是母女关系,就这样拉倒了?我们就看着不管?就这样原谅了她?”
“警察已经在这儿了!”笙一郎压低声音说。
聪志的视线转移到抓着女人的梁平身上。
“先跟附近的警察署联系一下为好。”梁平既像是对大家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现在先不要联系。”优希制止了梁平,“她也需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外伤。而且,她家在哪儿,家里是个什么状况,都得了解。再说,孩子心里不安,也需要母亲在身边啊。”
聪志大笑起来,那是愤怒的笑:“得了吧!是这个狠毒的女人把孩子烫伤的,让她呆在孩子身边,还不把孩子吓死。”
优希生气了:“你给我闭嘴!”
笙一郎上前一步,非常冷静地对优希说:“这车得重新停放。这样很碍事,也危险。车里应该有家庭住址之类的东西吧。”说完把扶着女人的梁平替换下来。梁平钻进车里,准备把车倒出来重新停放。
优希对站在那里发愣的聪志说:“你,回家去!”然后跟笙一郎一起搀扶着女人走进医院里去了。
9
五天以来,女人一直住在医院。被烫伤的女儿住院的第六天晚上,女人打算回家一趟,取一些换洗衣服之类的生活必需品。9点多,她把女儿委托给护士,走出多摩樱医院。
这五天里,警察多次找过她,让她交代事情的经过。出事那天,她脑子很乱,到底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了。冷静下来之后,才觉得不应该把什么都说得一清二楚。住院的第二天,医生说女儿脱离危险了,从那天起,她在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犯了罪的同时,觉得应该把事实真相隐瞒起来。要是不这样做的话,这个家就完了。
当然,离婚并不可怕,离就离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如果说离婚的原因都是她的过错,那是无法让人接受的。而且,把她作为一个虐待孩子的母亲来兴师问罪,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说我是个虐待孩子的母亲,简直是天方夜谭!有谁能比我更爱我的女儿呢?虐待孩子的父母,在电视上和杂志上都看过,那些父母不能算是人!我怎么能跟他们等同起来呢?”
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没干过一件坏事。老师非常信任她,朋友也很多,上学时一直当班委。她根本就不可能干坏事。她只知道按照师长的教导去做,有违师长教导的行为是很少很少的。
是事故,她对警察说:“等我注意到水温太高时,已经晚了。”
不能承认自己是虐待孩子。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女儿。
“理代子有点儿感冒,我没让她泡澡,打算只让她洗个淋浴就睡觉。水温是调好了的,一点儿都不烫。我去洗碗的时候,肯定是她自己把水温调高了。那孩子在洗澡间没出声,我还以为没事呢,谁知五分钟不到就成了这个样子……”女人说着说着泣不成声,“都怨我,我要是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呢,也不至于……”听着女人的哭诉,谁都看得出她真的很后悔,谁都会认为她是单纯的失误,这确实是一起事故。
女人的丈夫赶来了,恶狠狠地骂她,但是,谁也没有说她是虐待孩子。万幸的是,女儿的烫伤经过医生精心的治疗,好像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幸区警察署的警察们也倾向于把孩子被烫伤的事件作为一次事故来处理,这是女人从警察们的态度上感觉到的。
可是,有一个警察的态度,跟幸区警察署的警察们不一样。他就是出事那天她带孩子来医院时,在她大脑混乱的情况下,问过她许多问题的那个神奈川县警察本部的警察。
这个地区不属于那个叫有泽梁平的警察的管辖范围,女人平静下来以后,有泽没有直接问过她什么问题,只不过幸区警察署的警察讯问时他曾两次在场,用一种极不信任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真的,出事当天我脑子全乱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现在说的才是事实。这是一起事故。”她说话的时候不敢看穿便衣的有泽,只面对穿警服的幸区警察署的警察,拼命地解释着。叫有泽的警察一句话也没说。
还有一个人不相信女人后来说的话,那就是老年科的护士久坂优希。久坂本来不是小儿科的护士,却好几次到小儿科来,说一些听起来并不是非难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话。
例如:“您有什么烦恼吗?我们医院里有心理咨询机构,要不要跟他们谈谈?”再如:“您对孩子的将来也很担心吧,要不要让儿童心理咨询所的人来跟孩子聊聊?您也可以跟妇幼保健所联系,他们随时可以来人。”并且把儿童心理咨询所和妇幼保健所的电话给了她。
女人很生气——你怀疑我,认为我虐待孩子是吧,我虐待了,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她妈的!
但是,不能发作,只能忍着。女人强装笑脸对优希说:“没关系,不要紧的。”优希走后,女人马上就把优希给她的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扔进了垃圾桶。
今天下午,女儿终于能开口说话了。经医生许可,两个身穿警服的女警察来找孩子问话。女人和她的丈夫、医生和护士都在场。女人在心里祈祷着,看着自己的女儿。
“你是怎么烫的?”女警察向女儿问话了。女儿什么都不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女警察换了好几种问法,总之是要了解出事的过程,女儿还是不说话。
女人的丈夫急了:“理代子!说话!”女儿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是谁把水温调高的?”女警察又反复地问了几遍。
女儿终于说话了:“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对不起……”
不只女人,所有在场的人都叹了口气。大家紧张的心情终于松弛下来,放下了悬着的心。一种轻松的气氛弥漫在病室里。
女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的产生了这样的期望:说不定女儿真的认为那天是她自己烫的自己,要不就是女儿被突然降临的灾难吓得丧失了记忆,或者颠倒了思路……这么一想,女人也陷入了错觉。
“我自己的感觉肯定是出了问题。可爱的女儿被烫伤,自己难过得要死,所以才有犯罪感,才认为是自己烫的吧。”女人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警察们满意地对女儿点点头:“好好儿养伤。”说完跟病室里的人们一一打过招呼,走了。医生和护士也紧跟着出去了。
女人的丈夫说话了:“是这么回事啊,你也太粗心了!”丈夫开始数落女人,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女孩子,落下疤痕可怎么得了!”
女人根本就无视丈夫的存在。丈夫生气了,啪地抽了她一记耳光。
女人瞪着丈夫,低声叫着:“你杀了我吧!”病床上的女儿大哭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正好有一个护士从病室前边经过,听到哭声急忙跑进来。只见女人揪着自己的头发,正在愤怒地哇哇大叫。丈夫觉得尴尬,一溜烟儿地从病室里跑出去了。
护士用教训的口吻说:“嗨,当妈的,这是在孩子面前……”
“为什么都……”女人瞪了护士一眼,刚一开口忽然又不说了。年轻的护士满脸疑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女人跑出病房,来到厕所里,在洗手池边拼命地往额上撩凉水。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女人在心里自言自语起来。
“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为什么都谴责我?为什么不去谴责那个男人!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女儿拉扯大的。又是担心孩子生病,又是担心孩子的过敏性体质,不仅对孩子吃的东西加倍注意,就连自己吃东西都小心翼翼。为了让女儿保持清洁,不管多累都得及时洗衣服、打扫房间。女儿发烧,自己守在旁边一会儿都不睡。女儿大便干燥,自己用手指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抠。而那个男人呢,就知道享受。高兴的时候也就是抱着女儿一起洗个澡。不高兴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管。所有的麻烦事都交给我去做,就这样还说是参与了孩子的教育。”
女儿被烫伤的那天晚上,就是因为女儿说了喜欢爸爸……
女人抱怨着总是回来很晚的丈夫,像往常一样对女儿说:“理代子讨厌爸爸,对不对?”
女儿却说:“我喜欢爸爸,讨厌妈妈。”女人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
把脸伸到别的女人两条大腿之间的男人,你竟然说喜欢!已经38岁的大男人了,却听从20岁的小妖精的摆布,你竟然说喜欢!
女人32岁时生的女儿,是难产。丈夫连面都没露,女人妊娠期间他就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因为女儿的诞生,丈夫总算跟那个女人分手了。
但是,现在丈夫又有了新的女人,那女人甚至把电话打到家里来说,跟你丈夫离婚!追问丈夫,丈夫却说不知道。
干脆自杀算了。想过也试过,但是为了女儿,还是忍气吞声地活了下来。那个男人,是决不会把女儿教育好的。
可是,你竟然说喜欢那个男人,讨厌妈妈,讨厌为你做了那么多牺牲,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母亲!我饶不了你!我要惩罚你!我要你收回你说的话!
这并不是第一次。丈夫的不忠使女人暴怒无常,从女儿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对女儿发脾气了。
所以,女儿才说讨厌妈妈,喜欢那个男人吧。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毁了这个家的,是那个男人啊……
女儿,我守护着,家,我守护着……我是一直这么想的呀。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直打骂女儿吧。我想守住这个家,所以,当女儿说出这种简直要毁灭这个家的傻话时,我才用热水烫她的吧……
女人走出多摩樱医院的正门,朝着没有行人的国道方向走去。途中,一个人跟她擦肩而过。因为天黑,没看清楚,但觉得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面。
走近国道,过往车辆的噪音大起来,好多辆大卡车轰鸣着驶过,那声音就像杀人凶器一样刺耳,简直要把她撕裂了。女人实在受不了,小跑着返回医院,她想在医院里打个电话叫辆出租车。
走到医院附近,发现那个跟她擦肩而过的人站在医院大门的内侧,好像是在等着她。女人心里觉着别扭,没进正门,继续向前走,她想绕到后门去。
难道是走错了?怎么总也走不到后门呢?走着走着,女人走上了那条过往车辆很少的多摩川沿岸的路。
女人听见了流水的声音,比起车辆的声音来,流水声让她觉得平静安稳,她想离河边更近些。环望四周,她发现了一条散步用的小路。女人顺着小路往下走,来到宽阔的绿地上,绿地前边就是多摩川。光线很暗,女人感到有些害怕,但她还是走上了绿地。青草的味道好浓。女人向上伸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徐徐吐出,伴随着吐气,紧张的心情和缓了许多。
女人又反复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这些年,好像根本没有这么痛快地喘过气。忽然,她想到了离婚。她自己的父母关系很不好。她意气用事,擅自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结果比父母更坏。为了女儿,也是为了自己,跟丈夫和好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女人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女儿会原谅我吗?这样的母亲,女儿能原谅吗?”
“原谅我吧。”女人对着河水喃喃地说。
忽然,女人觉得背后有人。好像是刚才在医院前跟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就在她想回头看的那一瞬间,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