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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志凑到笙一郎的办公桌前:“可是,长濑先生老家是松山,我姐姐老家是山口,只不过在松山附近的双海儿童医院住过院……”
“我在山口住过。”
“是吗?那请您告诉我是哪个学校,学校的名字是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成警察啦?”笙一郎把手上根本没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碾碎,又叼上一支。
“原来早就认识啊!”真木广美站在门口突然说话了,“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笙一郎瞪了她一眼。
广美好像要把笙一郎的目光给他碰回去似的,用更厉害的眼睛瞪着他:“明白为什么长濑老师这么器重久坂师兄了。以前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他成绩优秀。”
“我不敢说久坂师兄不优秀,但我敢说他并不是老师最好的搭档。”
“住口!这事用不着你多嘴!”
广美毫不畏惧:“听说在他大学时代您就关心他,原来因为他是您女朋友的弟弟呀。”
“不对!”
“老师的公寓离久坂师兄的家那么近也是偶然的吗?”
“当然是偶然的。跟他姐姐重逢是最近几天的事,不信你去问问。”这话与其说是给广美听的,倒不如说是给聪志听的。
聪志默默地看了笙一郎片刻,突然转身离开笙一郎的办公桌,从广美身边擦过。
“嗨!等等!”笙一郎叫道。
聪志不顾笙一郎的阻拦,夺门而去。
“其实我一直有感觉。老师每次到医院看望母亲回来,高兴都写在脸上……开始我还以为老师是见了母亲以后高兴呢,后来才渐渐明白,您高兴并不是因为见了母亲……”
笙一郎在皮椅上坐下,看都不看广美一眼:“行啦,回家吧。”
“连久坂师兄的私事都关心,这就不难理解了。您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
“快回家去!”笙一郎语气粗暴起来。
广美还在一个劲儿地说着什么,笙一郎把皮椅转过去背朝着她,不再理她。
广美走了,房间里只剩下笙一郎一个人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
过了一会儿,笙一郎掏出手机,按下了梁平的电话号码。
4
“没有,没听说。”梁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宽阔的公园里,梁平坐在没人的地方的一条长凳上,正在听笙一郎的电话。周围飘散着香子兰甜甜的香味儿,身后是大片的桅子花。
梁平这天一直在多摩川绿地搜索到晚上8点。回到作为临时宿舍的练功房,一边吃饭一边掏出手机听了听来电录音,笙一郎让他赶快回电话。不到三分钟梁平就把一大碗盖饭吃完了。走出警察署,来到夹着第二京滨路的南河原公园,拨通了笙一郎的手机。
“伊岛你认识吗?”笙一郎问。
“当然认识。”对方回答。
但是,伊岛和幸区警察署的年轻警察去笙一郎事务所了解这个凶杀案,甚至讯问聪志,梁平一点儿都不知道。
“真的没听说。”梁平反复强调着。
笙一郎叹了口气:“我正跟警察说明情况呢,聪志突然狂笑起来,说了一大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肯定不会给警察留下什么好印象。比这更严重的问题是,那个叫伊岛的,把咱们跟优希早就认识这件事暴露给聪志了。”
“怎么回事?”
“伊岛他们先到优希那儿去的。问起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在一起的事,优希大概说了我们是小学同学。”
“那怎么办?”梁平这才知道笙一郎来电话的目的。
“聪志要是知道了我们三个早就认识,会怎么想……说不定会认为他是凭门路被录用的。当时我曾阻止他去四国调查过去的事,这样一来他不是更怀疑了吗?”
“可是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
“啊,那是。我只不过想问问这次伊岛他们来我的事务所,你事先知道不知道。”笙一郎多少显得有些烦躁。
“不知道。没听说。”梁平说。即便事先知道了,会不会通知笙一郎,梁平自己也不敢肯定。
“警察会不会把聪志当成怀疑对象?”
梁平有点儿不知所措。虽然他跟笙一郎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毕竟是外单位的人,而且还是个律师。笙一郎觉出梁平在犹豫,于是不再硬问:“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这个案子的犯人。”
“……什么看法都没有。不感兴趣。”梁平说完回过头去看了看。甜得过分的花香让他觉得恶心。
“为什么?死者可是我们那天见过的那个孩子的母亲啊。”笙一郎对梁平的回答感到意外。
梁平瞪大眼睛看着身边的白花:“不管是谁死了,对于我来说都只是一件工作而已。”
“也就是说只管抓人?”
“不是……”
“不是?”
“我们是有组织的搜查。归根到底,我只不过是所谓整个机器上的一个齿轮,老老实实地干活儿就是了。我自己没有必要去找什么线索,连有线索的地方都懒得去。跟你说实话吧,早就腻了。”
“什么早就腻了?”
“现在的工作。你以为这种工作真是我想干的工作吗?”
笙一郎一声苦笑:“刑警要把工作给扔了,这话是怎么说的?”
梁平说:“干上这一行纯属偶然。我受不了每天早上坐同一班电车去上班。当警察虽说有点儿危险,但我觉得我这种性格干这个合适。当时的想法是,只要有机会面临生死的考验,只要够刺激,什么工作都行。如果现在有一个更刺激的工作,我就跟刑警这个行当说拜拜。”说完伸手揪下一朵白花。
梁平把花举到眼前,香味儿更浓了。可能是受到花心的甜味的诱惑,大约有十来只小黑虫在花里蠕动着。梁平感到一阵恶心,慌忙把花扔到地上,踩在脚下。
由于电话一时离开了耳朵,笙一郎说的是什么梁平没听清,只当是说聪志的事,就说:“知道了,姑且问问伊岛,看他对聪志有什么看法。
“不是,不是这事儿……是……”笙一郎说话突然变得不畅快了。
“那是什么事儿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关于……奈绪子的事儿。”
梁平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刚要叫出来,笙一郎又说话了:“她给我来了个电话。”
冲到头顶的血一下子又退回去了:“奈绪子?给你?”
“刚才打来的。说有点儿事想问问我……她想问的,除了你的事还有别的吗?”
梁平感到嗓子干得直冒烟。想说话,但声音出不来。
“最近没见过她吗?你要是觉得方便的话,一块儿到她的店里去一趟吧。大后天晚上怎么样?我这儿也正好有话要跟你说呢……”
听到笙一郎带着几分挂虑的口吻在说话,梁平更生气了:“没那个闲工夫!再说了,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梁平强压怒火没有大喊大叫,不等对方说话,啪地把手机的电源关了。
奈绪子找了笙一郎,梁平为此非常气愤。但是,是自己把她逼到这一步的啊。想起奈绪子的事,梁平心里痛苦极了。我不想伤害别人啊,可是为什么总是与自己的主观愿望相反呢!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潜意识控制住,不被它操纵呢?……梁平找不到这种办法,结果伤害别人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
梁平狠狠地用鞋底把花踩了个稀烂,好像是要把那些黑虫子赶尽杀绝似的。
回到警察署的练功房,梁平和衣躺下,男子汉们的汗味儿和柔道服的霉味儿立刻裹住了他。练功房的一角,铺开的塑料布上摆着很多从现场收集来的东西正在一一被记录起来,据说在一些空易拉罐上已经采集到指纹了。
11点,全体警察在大会议室集合开会。梁平找到伊岛,在他身边坐下。寻找线索的工作毫无进展,上司发脾气了。上司发完脾气,各小组开始按顺序汇报情况。
轮到伊岛发言,梁平的神经紧张起来。本来以为伊岛要汇报讯问聪志的情况,可听到的却是:“没有新的情况。”
梁平在旁边侧面盯着伊岛和那个留着板寸的年轻警察,从他们的侧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会议结束后,梁平一把拉住正要回练功房的伊岛:“有话跟你说。”
虽然半夜了,在警察署大楼里也找不到一个方便的地方说话。二人只好来到警察署后边的停车场。
“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平没头没脑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伊岛反问道,看他的表情好像是就等着梁平来问他呢。
“听说您去审问久坂聪志了。”
“那不叫审问。律师跟你说啦?你跟他说没说这个案子的事?”
“没说。”
“你要注意,不要犯纪律!”
“您怎么看久坂聪志这个人?”
伊岛没有直接回答梁平的问话:“关于那个傲慢无礼的小毛孩子,你知道些什么?”
“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很聪明。听说通过了司法考试。可是,也许是用脑过度,造成一种病态的胡思乱想。看得出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您调查过了?”
“从他的表现推断出来的。你知道他父亲早就死了的事?”
听了这话,梁平自然起了戒心:“嗯……知道是知道……”
伊岛眯起眼睛,观察着梁平的表情:“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不知道。怎么了?”
“我想看看他是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的,问问他以前犯过什么病没有。那么怨恨父母,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梁平没说话。
伊岛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着眉头说:“说到被害人的事,他说什么那是孩子的复仇。接着就说了一大堆跟被害人无关的话,中心内容是列举人世间做父母的罪状。当时我真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哪里知道为人父母的辛苦。脑袋发热胡说八道,而且看法非常偏激。说什么当父母的以前也被自己的父母压制,于是也用同样的方法压制自己的儿女……怎么能够一概而论呢?说什么也得见一面!”
“跟谁见一面?”
“跟他母亲。”
梁平吃了一惊:“我说头儿,您到底要把谁当成怀疑对象啊?”
伊岛冷笑一声:“倒不是把谁当成怀疑对象,听了那个小毛孩子的话我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心里堵得难受。我不认为那小子是一气之下吐出来的话。我觉得既有他自身精神上的不成熟,也有家庭方面的原因,总之是不太正常。”
“怎么办?追究下去?”
“他还够不上追究的材料。在破案的过程中,跟被害人有关的人不是都得过筛子吗?他也就是一个过筛子的对象而已。”
“既然如此……”梁平希望伊岛就此打住。
但是,伊岛固执得让人感到奇怪:“我心里堵得难受,得想办法顺顺气。跟案子也许没什么关系……那个小毛孩子病态的思维方式,我得给他从根儿上治治。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连自己的罪过都推到父母身上,毫无责任感的年轻人,我不能看着他到处宣扬这种谬论……”
“那您打算怎么办?就算见了他的母亲,就能解决问题吗?”
伊岛回答不上来。
“您不是见过他姐姐吗?”
伊岛点点头:“听说是个很出色的护士,周围的评价也很高。一见面,果然给人印象不错。不过,我感觉她精神上可能也有问题。内心的焦虑几乎是掩饰不住的。”
梁平故意装作傻乎乎的样子笑着:“气色的问题吧。整天护理那么多病人,精神又紧张又疲劳,从脸上带出来也是正常的。头儿,什么都怀疑,干刑警干得吧。”梁平跟伊岛开了个玩笑。
没想到伊岛不上梁平这趟车:“到现在为止,除了被害人的丈夫以外,还没发现谁值得怀疑。就我所掌握的情况,惟一跟案子有牵连的就是久坂聪志这小子。对父母和子女,对家庭抱着那种偏见的家伙,我信不过他。即便跟这个案子没关系,我也想调查调查。”
梁平发现伊岛的决心一点儿动摇的意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问:“真的打算去他家吗?”
“现在就去,怎么样?”
“什么?”梁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12点半。
伊岛好像决心已定:“明天还得继续了解被害人周围的情况。再说,贸然走访笙一郎的事务所,幸区警察署那个年轻的已经产生了疑问,再去聪志家,他会拉住我不让去的。”
“深更半夜的,早睡了。突然两个警察前来造访,人家会怎么想。”
“光从外边看看也行。”
梁平感到迷惑不解:“看了又怎么样?”
“看看外观,从气氛上也能感觉出来。”
“……真要去啊?”
“我并没有打算打搅他们啊。”说完抬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