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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谅自顾吃自己的面,神态平和且淡然,常成却是一边吃一边不怀好意的瞅了瞅柳娅。柳娅这辈子可能也没听过这么多污言秽语,脸蛋正燥热的厉害,哪里还受的了常成的目光,将手中塑料叉子往桶面里一扔,眼睛瞪的又大又圆,怒道:“看什么看!真是什么地方养什么人,穷山恶水出刁民!下流,无耻!”
“说谁呢这是?”
“你,你们,说的就是你们!”柳娅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划过赤着上身的司机,划过常成,最终也没放过温谅。
常成伸着脖子道:“我们可是好人,你别倒打一耙。”
“欺负女人,算什么好人?”
“就算欺负,也是那帮人欺负,管我们什么事?”
“他们是下流,你们坐视不理,就是无耻!”柳娅说的常成,眼睛却盯着温谅,温谅很无奈的放下筷子,微笑道:“柳助理,这里不是荒郊野地,没人敢做违法的事,就算真的有人违法,也有政府出面,轮不到你我越俎代庖,对不对?”
“哼,狡辩!还不是怕……”
“柳娅!”向子鱼适时制止了她,脸色一正,竟有了几分决绝的气势,道:“你要再不听话,明天就回明珠去,我这里不需要你跟着了!”
柳娅愣了愣,不明白今天为什么向子鱼一直站在温谅这边教训自己,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眼泪一直再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下来。
说话间,那个绰号肥九的胖子司机吃不住众人戏弄,大感丢了脸面,伸手一把抓住年轻女子的胳膊,用力将她往更深的角落里拉。年轻女子脸上显出惊慌,想要挣脱却抵不过肥九的蛮力,眼睛望向自己的丈夫,充满了哀求之意,可那个年轻男人却还是抱着怀中的婴儿,低着头一动不动。
年轻女子终于绝望,被肥九硬拉着踉跄去往黑暗处,那一桌政府人员模样的人里有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气呼呼的站起来,似乎想要出头管一管,却被身边一个年长的扫了一眼,严厉的道:“坐下!”
这人犹豫了下,扭头四顾,满院子的人,除了叫好起哄的,就是默不作声,重重叹了口气,低垂着头坐了下来。片刻之后,夜空里传来年轻女子悲呼的拒绝:“别……求你,别……”
温谅皱了皱眉头,以他前后两世的见识,自然明白年轻女子跟肥九是怎么回事,可现在看,似乎还是出了点问题,对常成道:“去看看。”
常成早就跃跃欲试,跟随温谅日久,也知道这位小爷的脾气,一般不喜欢多管闲事,可要真是遇到了不平事,却也不会视而不见。
常成站起身,每走过一张桌子,桌边的人就变得安静下来,一一望着他走向肥九和年轻女子消失的黑暗角落,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还真有狗拿耗子的……”然后整个服务区陷入了空前的寂静,人人都翘首等待,直到肥九的惊怒响起:“你……干吗?关你屁……哎呦,哎呦,打人了,你敢打人?”
服务区引起一阵骚动,不少人站了起来,显见这个肥九并不是一个人。先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是常成,年轻女子头发散乱,神色惊惶,亦步亦趋的跟在常成身后,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有点手足无措。
常成见不少人对自己怒目而视,更有几个跑着去看肥九如何了,怕留年轻女子在这边不安全,连她丈夫和四个小女孩一起带了过来。适才离的远,看不太清,这时再看,发现年轻女子尖尖的脸庞,挺直的鼻尖,要不是脸上脏兮兮的,其实还是有几分姿色。向子鱼让她坐到身边,柔声道:“没事吧?有没有受欺负?”
年轻女子哪里见过这样气质和容貌都出众的女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扭了扭身子,头低的下巴都要碰到胸口,支吾道:“没……没有……”
柳娅这会也顾不得怄气,冲着年轻男人道:“你怎么当别人老公的,看自己老婆受欺负还不出头,到底是不是男人?”
被骂不是男人,对一个真正的男人来说是最大的侮辱,可年轻男人却跟没听到一样,依然低着头,抱着怀中的小婴儿,如同一个哑巴,或者说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正常人该有的那种……那种属于人的情绪,快乐,高兴,愤怒,悲伤,等等等等,他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活着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们好吗?”向子鱼声音柔和,表情真挚,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怜悯同情,朋友般娓娓道来,很有打动人心的魅力。
年轻女子偷偷看了眼自己丈夫,嘴唇蠕动了两下,柳娅拍胸脯道:“别怕,有什么说什么,我们给你做主!”
年轻女子迟疑了片刻,终于将她和丈夫的事说了出来。原来这两人是黄淮省人,世代沿黄河而居,家境虽然一般,但至少衣食无忧,两夫妻自谈恋爱,婚后恩爱非常,小日子倒也过的去。只是后来生了大女儿后,开始起了变化,公公婆婆重男轻女,对此大为不满,经常指桑骂槐黑着脸的找事,谁知天不作美,接连又生了两个都是女儿,这下别说丈夫一家,就是她自己也觉得不能给夫家传宗接代,是天大的罪过,心中很有负疚感。
生不出儿子,自然要继续生,可赶上计划生育大检查,从县到乡到村,查的一级比一级严,他们三个孩子,是重点检查对象,必须要女方结扎,乡计生委的人和村干部天天在家里候着,无奈之下只好四处躲,刚开始躲亲戚家,躲朋友家,后来住到县里,市里,再后来本省也待不下去,只能出来全国各地的跑,流浪的路上又生了老四,结果还是一个女孩,这样家更不能回了,不为别的,就为了生个儿子争口气,免得被家里人和村里人看不起。
这次他们是打算到江东去,路上没了盘缠,搭了肥九他们车队的顺风车,有次实在没钱买吃的了,年轻女子就跟车上的某个司机做了笔皮肉生意。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做,出来这段时间,要四处躲避,又没什么文化和技术,老公也得帮忙照顾孩子,打不了长工挣不到钱,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三四天吃不了一顿饱饭。可大人不吃没关系,小孩子饿两天是要出人命的,到了这个地步,身为女人,所能选择的路其实屈指很有限。
她虽然出身卑微,但也是良家妇女,也是有羞耻的,但人到了绝望的时候,羞耻当不了饭吃,挣扎过后,只能咽了这口血泪。这种事她老公也知道,但知道了又能如何,只能像现在这样闭口不言,木然面对罢了。
今晚是那个肥九喝多了酒,又在前几天听跟年轻女子做过的司机私下里吹牛,说如何如何的舒服,心思活泛忍不住了,拿了十块钱就要跟她到角落里解决。她犹豫了下,想让大女儿吃点肉,于是点了头,但走到中途又反悔了,不想再做,所以起了争执,没想到肥九受不了众人起哄,用起了强,要不是常成及时赶到,今晚是少不了这场蹂躏。
听完年轻女子的话,现场一阵沉默,向子鱼和柳娅都是第一次来内地,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事,所以震撼之余,却也为这一家人的遭遇感到同情和怜悯。不过温谅洞明世事,早猜到了这一切,所以开始时并不愿意插手,要不是后来肥九使用暴力,也不会让常成出手。世间事各有各的缘法,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做出了选择,必然要承受需要承受的后果,谁也不能幸免!
柳娅看了眼温谅,似乎明白了他起初的袖手旁观并不是为人无耻,又看向年轻女子,忍了忍,却还是问了出来,道:“你……你既然答应了,为什么又不愿意了呢?”
听到这句话,年轻女子第一次勇敢的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到了丈夫身边的女儿身上,曾经的屈辱,卑微,懦弱,和挣扎于命运的茫然无从,全都在这一刻离她而去,她的双眸闪烁着晶莹的光,一行泪流下来,冲刷了脸上的污垢,轻声的道:“今天是我大女儿的生日,我,我不想让她在过生日的时候,妈妈却还是一个陪别人睡的妓女……”
第八百八十二章拳头才是硬道理
温谅暗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眼神深邃又平静,并没有多说什么。常成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慰年轻女子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跟久经世事的男人们不同,柳娅的双眸里满是不忍和感动,以她平时的性子,别说跟这些社会最低层的女人说话,就是多看一眼都欠奉,这会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憋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向子鱼比柳娅成熟许多,来内地前也做过许多功课,对计生引起的人员流动也了解一二,但纸上学来终觉浅,哪里有亲眼目睹这一幕,听到当事人为了这样渺小的基本需求而泯灭人性的真实来的深刻和动容?
“大魏,去点几份面,羊肉也要些,对了,再买点饮料,让厨房尽快,可以给他们加钱。”
向子鱼注意到小女孩们脸上的菜色,晚饭应该也没有吃饱,又对柳娅低声道:“车上还有水果,去拿来请大家一起吃。”
温谅没想到向子鱼会这么细心,这是连他都一时没有考虑到的细节,不过这位自明珠来的向小姐还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在这里,只有尽慢,没有尽快,加钱不是不行,但收了钱不办事你又能怎么样呢?
这时肥九也被几个人从黑暗中扶着走了出来,常成知道分寸,只是把他摔了个跟头薄以惩戒,没有受什么伤。尽管如此,对这帮人来说也是丢尽了脸面。要知道能常年在外面跑长途的人,在自个的圈子里都是先富起来的那批人,有钱腰杆子就硬,腰杆子硬了就得讲究,再者在服务区的这几十号人里,还有跟他们不对付的其他司机,同行是冤家嘛,难免就存了看笑话的心思,要是就这样忍气吞声,以后还怎么在这条长途线上混?
所以当肥九带着十几号人围过来的时候,温谅并不惊讶,只是理都没理,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往里面夹了几块熟羊肉,递给年龄最大的小女孩,温声道:“饿了吧,来,吃点馒头。”
小女孩警惕的望着温谅,但又忍受不了羊肉的香味,小口吞咽了几下吐沫,犹豫了片刻,慢慢的,沾满了灰尘的小手往馒头伸去。
啪!
一只又肥又腻手突然挥过来,在小女孩即将触摸到的时候,将馒头打落地上,恶狠狠的道:“吃什么吃?都他妈的老实点。”
说话的是肥九,他双手叉腰,凶神恶煞的盯着常成,至于温谅和小女孩,不过是陪衬,随手打一下而已,还不放在他的眼里。
小女孩眼中流露着恐惧,却一动不敢动,紧紧的咬着嘴唇,生怕发出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让一个七岁的孩子连哭都不敢?
温谅低着头,看着雪白的馒头在地上打了个转,转瞬变成一团漆黑,眼神由淡然变得多了几分冷意。
常成瞧了下温谅的神色,心领神会,搓了搓手站了起来,笑道:“哥几个别介,刚才兄弟有点心急,是莽撞了些,要不给哥几个道个歉?”
肥九旁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国字脸的男人,应该是他们这群人的老大,重重的哼了一声,姿态摆的很高。肥九被常成搅和了好事,又摔了个狗吃屎,牙根都恨得痒痒,立刻破口大骂道:“道你二大爷,打了人就这么算了?”
常成仍旧笑嘻嘻的道:“可不是,打也打了,难道你还想打回来不成?”
国字脸本来就脸黑,闻言更黑了几分,沉声道:“同志,有事说事,有理说理,打人?哼,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常成忽的收了笑意,咧咧嘴,露出一丝狰狞,道:“好个有理说理,你身边这个胖子欺负一个女人,肯定觉得脸上特别有光彩,是不是?你们这些看热闹的,起哄的,也跟着觉得有面子,是不是?我去你大爷,还有脸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国家的服务站,怎么着,跟你有五分钱的关系吗?”
这年头一毛钱还有点购买力,所以采用五分钱更能表达不屑的意思,国字脸说到底不过是这个由同乡、朋友和亲戚等自发组成的车队的领头人,又不是什么组织的龙头老大,场面话说到这就说尽了,怒道:“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你们都是体面人,早他妈的揍的你们哭爹喊娘了……”
大魏腾的站了起来,虽然论战斗力未必比得过常成,但一米九多的身高,卖相可比常成强多了。国字脸窒了一下,仰头看了看大魏,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心中飞快盘算下数量对比,十几个对两个,胜算还是很大的,至于温谅,已经被他自动划分到女人的档次里去了。
肥九嚷嚷道:“怎么,还想打人呢?来,来,再来打一个试试?”说着一手抓起了一根板凳,其他人也纷纷去找武器,有瓶酒瓶子,有筷子,有饭碗,有从裤腰上解下来的皮带,甚至还有一两个摸出了两把弹簧刀。
年轻女子吓的瑟瑟发抖,连忙将靠近她的二女儿三女儿揽到了怀里,刚准备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