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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劝,“那边已经没我们的亲戚了,你回去一个人怎么过日子?”
庄静秋坚持,“我可以。”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就还是~~”阿文对兄弟们摇摇头,“万念俱灰后的自我放逐吧。”
去年冬天,春节前,庄静秋竟然神奇地恢复了,本来,都以为她不可能再变回一个正常人,但她就那么出人意料地好起来,对,她擅长做出人意料的事情。阿文把她从疗养院接回家,庄静秋歇息几日后,带着某种克制的别扭和无法按捺,问儿子,“你爸呢?还在纽约?今年春节不打算和李平回来吗?”毕竟,在她看,永恩在国内,方明诚和李平那么重视女儿,不可能不回来看看吧。
这样的问询从母亲嘴里冒出来,会让人非常的百感交集,不知是恨,是怨,是怜悯,很想反问回去,你怎么还敢提他们的名字?可又有些许不忍,她病愈后,锋芒敛去,人也苍老憔悴许多,会有种错觉,她象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刺猬那种生物,本就该有刺的,就好像一只鱼本就该有鱼鳞那样,拔光了刺的刺猬,如同失去鳞甲的鱼,很可怜。
想是阿文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太过古怪,庄静秋疑惑,“怎么了?你爸,不回来吗?”
阿文,“你找爸什么事?”
庄静秋期期艾艾,咕哝,“倒不是什么大事,有点话,想跟他说说。”
若你从前,肯好好地跟他说说,可能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方逸文很想这样讲,可,已经晚了是不是?末了,他愣愣对着母亲半晌,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里,缓缓道出,“爸和平姨都死了。”
汤匙掉在碗里,庄静秋无法置信,“什么?死了?”
“死了,他们都死了。”
“怎么发生的?”
“平姨说要给永恩积福,让她眼睛复明,就随公益组织去非洲,想做些实际一些的工作,却传染当地一种很复杂的流行病,引发急性肾衰竭,病情发展的太快,当地医疗条件也有限,没能活着回来。至于爸,在永恩摔下楼那次,受了刺激,就已经有心脏病的征兆,可他着急把你丢下的烂摊子收拾好,让公司的运作重新回到正轨,每天忙工作,再说永恩的眼睛也让他很操心,疏忽了,也没去检查,及时治疗,等平姨出事,他……”
他们连死,都要在一起,这是庄静秋随即产生的想法。那一夜,她没睡着。阿文早起,看到母亲仍坐在厅里的沙发上,显得更老,更憔悴。
“我想去看看你爸,葬在哪里?”庄静秋幽幽相问
阿文顿了顿,不得不说,“爸有遗言,不许我带你去他和平姨坟前,他们葬在一起。”
庄静秋无言,到死,他都不想见她,对她厌恶至此。
瞅着母亲脸色,阿文又不得不稍稍安慰,“爸留了些东西给你,银行存款,房产,和一些珠宝古董,说如果你好起来的话,应该会喜欢。”
庄静秋喃喃,“在你爸眼里,我只喜欢这些?”
阿文沉默,其实,是的,即使在他眼里,他也认为,母亲喜欢这些甚于其他。不然,这许多年殚精竭智,张牙舞爪,玩命赚钱,是为了什么呢?起码,十六岁的孩子都很清楚,用这样的方式,是争取不到一个象方明诚那样的男人的怜爱的,没道理庄静秋不知道啊。于是,他跟母亲说,“公司的事物,我只是代理,妈要是想回来,重新打理公司的事情,我会尽快召开董事会,和大家商量。”他搔搔头发。“我去游泳,你还是回卧室休息休息吧。”
很冷淡,以前,他不这么冷淡,庄静秋了解,儿子只是表面的强悍,若她肯示弱半分,阿文还是愿意关心她这个妈妈的。是阿彼吗?阿彼对她儿子做了什么?庄静秋开口,“这么急,是约了阿彼?”
阿文看看母亲,笑,淡而倦怠,“妈,阿彼嫁去加拿大两年多,孩子都会走路了。”
庄静秋惊骇,望着阿文,他和阿彼,还是分开了?竟然,还是分开了~~曾经,她视唐意彼为眼中钉肉中刺,可现在,眼中钉拔了,肉中刺清了,她却没来由地惊惧,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关系,是吗?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院子里落光叶子的银杏,庄静秋有很长很长时间,不说,不动。好像有谁在阴暗的角落里,对她一再地冷笑,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入耳,“看,什么都想要,现在,都给你了。什么都容不下,现在,谁都不在了。什么都想控制,现在,连想要控制的人与事都没有了。那些你想起来就恨得食不下咽寝不安枕的人,她们死的死,走的走,你开心了没有?嗯?开心了没有?”
好像要喘不过气来,庄静秋捂住耳朵,不,她得离开这一切,可又能去哪里呢?她有钱,想去哪里都不是问题,可她最后选定的地方,是老家,她童年呆过的那个小村落。在她幼时,母亲捱不住穷,离开了家,将她和父亲丢下。父亲激怒之后,也离开家乡,带着她,开始贩毒。庄静秋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心里是满足的,爷爷奶奶很疼爱她,她一直没能理解,为何母亲嫌弃家里穷,起码,在彼时,她从没觉得穷过……那可能是唯一一段,她人生中,满足而甜美的日子。
不日,庄静秋提出,她要回去老家,如果阿文不能送她回去,她可以自己回去。
是,对母亲的心情,异常复杂,可阿文不能放任一个刚出疗养院的精神病人随便到处走,疲累而无奈,“我送你回去,就在老家过春节吧。”
阿光联络阿文之时,他已处理好母亲的事情,在回来的路上。至于庄静秋的情况,“还不错,我也没想到,她回去后,人倒显得轻松许多。”
这样,挺好,阿光暗暗嘘口气。不好跟与别人乱讲,自打庄静秋出院,他们全家人都好紧张,根本不敢随便放永恩出门,生怕遇到庄静秋那个变态。若非阿文送走庄静秋,很可能,谢展鹏和闵柔就订机票,他们全家人去纽约和季远山夫妇团聚度长假。
回校那日,没集合,散兵游勇数人,约定在学校碰头,至于具体位置,到时候再说。阿文揣着本早就准备好的相册,那是要给阿彼的。教学楼走廊,阿彼站在那里,不意外,他知道,一定会在这里遇到她。身材已经恢复到和没嫁人之前那个样子了,黑色修身羊绒衫,牛仔裤长靴,背的一只包包仿旧款式,铁钉皮革,手工缝合金属撬边,看得出来,是专属订做。听说,她重新工作后,很得器重,升职加薪,势头惊人。身上一针一线,皆靠自己劳动创造,钱来得舒服,干净,光明正大,那是阿彼所期望的。
没有寒暄,阿文开门见山,送上相册,心平气和,“喏,给你的。”他打开教室门,“来坐会儿吧。”是阿文从前惯用的那个位置,第一排,最中间,倒不是想听清老师讲什么,他就是嚣张,要挑战权威,成为焦点,翘着腿,在老师眼皮底下睡觉,现在想想,无非幼稚而已。
那本相册里,都是阿彼的照片,与写真集不遑多让。每张都拍的太美太美,阿彼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看过。可阿文发誓,他没做过PS处理,所以,阿彼也只好相信,确实,她真的美丽,或者说,她在他的眼里,就是那么美丽。所有的相片都备注日期,和当时的情景说明,没有什么太过刻意的描述,所有的语言都是阿文的风格,嗯,那种肯定作文不是太好的风格,没有比喻,没有形容,没有感慨与煽情,干巴巴地只是交代清楚,当时阿彼在做什么,他是怎样抓拍下那个瞬间的。可即使是这样,每一个情景,都显得惊心动魄,因为那些事情,都活生生记录下,当时的他们如何地倾心相爱,相濡以沫。
相册最后一页,写下一句,“总有一个人,永远占据我们回忆的圣殿,在心里相依相伴,直到世界尽头。”阿文看到阿彼对着那行字抿嘴笑,直言,“忘了在哪里看到,抄下来的。”同时很体贴地问,“这本相册带回家,会不会让你在你先生面前为难?”
阿彼很肯定,“不会。”
阿文,“我也觉得不会,所以才会送给你。他是个善良,宽容,成熟的好人,我相信他的。”略沉吟,“对不起,那次,我打了他。”
“他当时是很生气。”阿彼说,“不过已经过去那么久,早就不介意了。”
阿文,“生活幸福的人,是很难记怨什么。”
阿彼默半晌,“阿文,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帮助你,还让你那么难过。”
阿文笑,坦然,也释然,抄阿彼句型,“当时,是有点生不如死,现在,已经过去那么久,好多了。嗯,会全部好起来的。”
“我相信,会全部好起来的。”阿彼换个话题,“听说你除了继续摄影,还开始收集老式相机和手表?”
阿文语气闲适,“找个乐子,永恩说,前者代表空间,后者代表时间,我能收集空间和事件,这事儿有意义。”
“有些人和事,遇见也许只是一段,但能记录下来,会变成永远也说不定。”她偏头,对着阿文,自然,明澈,“我爱你。”
阿文注视她,温柔,平静,“我也爱你。”他还和从前一样,私下里对着她,会有点乖顺的口吻,“我现在改很多了,不那么任性,也不爱发脾气。”
阿彼,“我知道,听他们说过。不过,阿文,每种样子的你,都很好。”
好想抱抱她,这个样子的唐意彼,很……阿文抬脚,被前面桌椅挡住。
可阿文的动机,阿彼很清楚,笑。每次他出糗,她都忍不住要笑。想起往事,“记得不记得,以前我每次说我爱你,你都问我,爱你什么啊。”
阿文接口,“你都说,我笑起来擎天柱一样伟岸,严肃起来奥特曼一样正义凛然,幼稚起来象贾宝玉一样荒唐,还有我才比子建貌比潘安……”
阿彼撇嘴,点头,鼻梁皱着,“嗯,现在也是。”
阿文附议,“对,现在也是。”他们目光相对,莫逆于心。
永恩要去图书馆,阿光自然,“我陪你。”真让人纠结,按理说他应该去对面顶楼瞅瞅嘛,可没办法,她怀孕,阿光是不肯放她一人单独行动的。所以,只好见机行事了。好在遇到挺着大肚子的芸涓和阿琛就一起去图书馆。芸涓比永恩怀的早,琛哥对她宠溺非常,为妻儿着想,车速只开到七十迈,快笑掉朋友们的大牙了。去图书馆一路,琛哥跟老婆解释,当年的季永恩有多爱图书馆,还有一次,他们打算怎么捉弄她,谁知把阿光也给一起锁图书馆里。
芸涓说,“瞧,这就是命运。”
永恩这会儿可顾不上自己的命运,她很想弄清楚,当年那张放在童话故事里的素描情书还在不在?趁阿光和琛还有芸涓在窗前,她曾惯坐的位置旁,研究对面顶楼之时,永恩抽空去找童话,书籍已经被整理过,放在较高。永恩踮着脚,费力想拿到,有人伸手为她取下,是光。
永恩掩饰住慌张,没话找话:“呃,不是和琛他们聊天呢吗?跟着我干吗?”
光心里偷笑,表面平静,“我可没跟着你,闲逛而已。”也不拆穿这套童话乃他家捐助,你季永恩特特找来干吗?转身装看别的书。
永恩也故作无意,顺着书架走,如同学生作弊,手里猛翻,怎么不见了呢?那张画被新来的管理员给丢掉了吗?转念又忖,唉,其实,被拿走了也好。
“你喜欢阿拉丁神灯许愿的童话?以前没听你说过。”光走在永恩后面,鬼一样悄没声,突然发问。
永恩吓一跳,心脏无力,就不能照顾照顾孕妇的神经吗?强作镇定,“还可以吧,你又没问过我,我当然想不起来告诉你啰。”往回走,让光把童话书放回去。
光又问,“要是你有阿拉丁那样的神灯,你会许什么样的愿望?说实话,不能撒谎。”
“我会请灯神在你饿了时候叫你吃东西,在你无聊的时候耍耍贫嘴讲个笑话哄你开心。”
光皱眉头,“都说了不要撒谎。”
永恩委屈:“我没撒谎,就是这个愿望啊。”
只是这样?也太平凡了吧。光心里叹气,牵永恩手,“来,出去了,琛和芸涓打电话给阿文和阿彼,商量去哪儿吃午餐呢。阿彼啊,居然还要排骨饭……”
可阿文没和大家一起吃饭。
琛道,“去祝秀婷家了,祝秀婷老爸也是云南人,阿文给老头带了正宗酸汤,他们中午应该会吃酸汤鱼。”拨拉拨拉几粒排骨,琛哥的不满写在脸上,拜托,人家可是吃酸汤鱼哦,他们在这里嗑排骨饭,这家简餐馆子里可选择的花样少到可怜,真的很不符合乔景琛一贯而来对美食的高标准严要求,再说他家芸涓快生了耶,最次也得找个淮扬食府,来个蟹粉狮子头吧。
阿彼才不管,琛哥食难下咽的几粒排骨,她麻溜扫她碗里,仍是那个小器吧啦的唐意彼,“别浪费食物嘛。”
永恩的关注点可不在食物,话说她和芸涓都不讨厌排骨饭,这家的除了饭,菜粥和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