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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五福被抬回了自己房中,其实早已咽气,尸体都硬了,关莹莹拖陈七星来,只不过是抱着万一的想法。两人还没到房中,便听得号哭声一片。
“快,快!”关莹莹带着哭腔,却还拼命地催,陈七星飞跑过去。房里房外,到处是松涛宗弟子,都在号哭。陈七星跨进房中,尚方义站在床前,两眼血红,是哭的,也是怒的,抬眼看见陈七星,道:“七星,你快来看一下。”
陈七星凝神留意他的神情,从他眼中,看到了悲伤哀痛,愤怒狂暴,但就是没有怀疑。很明显,即便祝五福亲手写了他的名字,尚方义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陈七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应一声:“是。”
到床前,看床上的祝五福。祝五福仍是大张着眼睛,不过瞳孔已经散开,胸前搭上了被子,遮住了伤口,下腹部的衣襟却没遮住,上面果然写着陈七星三个字,最后还有一笔,是一撇。陈七星几乎马上就猜了出来,这是个“杀”字,只不过写了这一撇后,祝五福就咽了气。如果再撑半口气,把这个字写完,那尚方义他们对他就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看到那一撇,陈七星的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跳出来,还好,他是知道的,所以能这么猜,尚方义等人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所以猜不出。关莹莹还在催:“师祖还有救没有?”
尸体都硬了,哪还有救?不过陈七星还是装模作样地搭了脉,又以金针问魄探了神窍,想要摇头,心中忽地一动,猛地大哭起来:“师祖啊,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啊!可叹你还写下我的名字,我没用啊,师祖啊……”
他这一哭,顿时引发满房哭声,关莹莹更是扑到祝五福身上,号啕大哭。
关莹莹对祝五福的感情,不仅仅是徒孙对师祖的感情,完全就是孙女对爷爷的感情,而且是最亲的那一种,因为一直以来,祝五福对关莹莹的宠爱,几乎都是不加任何条件的。虽然昨天祝五福罕见地打了她一掌,但以关莹莹现在的心里想来,那是她不听话,而根本没有半点怨恨。这一哭,真的是摧肝断肠,所有人里,只有她哭得最伤心。
陈七星的泪本来是挤出来的,但哭着哭着,也真的大哭起来。他这会儿的心里非常复杂,有忧惧,祝五福写下了他的名字,现在尚方义等人虽然没怀疑,但以后呢?只要稍有不对,就有可能引发他们的怀疑。而且就算他们不怀疑,还有师父关山越呢,关山越会怎么想,现在还不知道。也有恼怒,他就恨祝五福为什么要把关莹莹许给纪元呢?甚至想到了最初的幻日血帝,为什么就要找上陈七星呢?所有的一切,他从一个纯真的少年变成杀人的凶手,就从幻日血帝找上他开始,老天爷为什么就瞎了眼,要这么折腾他呢?
“莹莹,你别怪我,不是我要让你难过,是老天爷要让我难过。”他在心底低叫。
随后搭起灵堂,松涛宗上下虽然悲愤欲狂,但找不到凶手,有怒火也没地方发,只是撒出帖子,寻找线索,也派人送了信回松涛城。
虽然送信的弟子以魄带形往回赶,关山越更是昼夜不停地急赶,赶到京中,也是十天以后,进得灵堂,看到棺木,关山越只叫得一声:“师父……”一口血喷出来,人就晕了过去。三千多里路赶下来,加上心中悲愤,实已油尽灯枯。
这种情形,早在陈七星预料之中,但看见师父喷血晕倒,心中还是既愧且痛,慌忙施救。出奇的是,关山越醒来,竟然非常冷静,叩了头,就在灵前坐了下来,也没有眼泪,而是请了尚方义来,细细询问祝五福遇害前后的事,包括鹰大写给祝五福的条子,还有祝五福自己写在衣襟上的陈七星的名字,也拿在手里,细细地看,然后就是默默静坐。
他这个样子,却让陈七星心中擂鼓。对师父的性子,陈七星还是比较了解的,关山越为人看似散漫悠闲,其实为人精细,见识独到,他不开口不动手不关心,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冷眼旁观,却往往能见人所不见,识人所未识,祝五福想把宗主的位子传给关山越,并不仅仅是因为关山越有可能修成第五个魄,关山越的冷静慎思,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一派宗主,绝不只是魄力强能打就行的,更重要的是要有脑子有全局观。
尚方义等人看不到的,关山越也许就能看到;尚方义等人不怀疑的,关山越也会不生疑心吗?陈七星背心冷汗直冒。
关莹莹哭了几天,关山越一来,她又号啕大哭。陈七星心中害怕,便也跟着哭。关山越揽着关莹莹,自己仰首向天,却始终一滴眼泪也没有。陈七星偷眼瞟着,越发心寒。
“如果师父怀疑到我,怎么办?”自问自答,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换了别人,逃命就是,但关山越和关莹莹是他心底最重要的人,他们是他心底唯一的依托,逃得到天涯海角,逃不过自己的心,如果关山越真的发觉,不要动手杀他,他在这世间已再无活路。
但关山越的冷静,却让尚方义等人多了几分希冀。到晚间,关山越吃了东西,他的胃口竟是很好,比平时吃得好像还要多些。丧师之痛,好像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但陈七星知道,他不是不痛,而是强烈的复仇之心克制了哀痛,食欲增大,是在积蓄更多的力量,随时准备复仇。
尚方义也看出了这一点,却以为关山越想到了点儿什么,道:“老三,你想到了什么线索?”
“害死师父的,和害死二师兄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关山越的声音清冷平淡,不含半点儿火气。陈七星听着,却是心底发凉。
“这个,应该不会吧?”尚方义有些犹豫,“老二是被魄劲活活箍死的,死前还恶斗过一场,他的称山量海至少可以与贼子一斗。且不说师父的赤霞剑比老二的称山量海要强得多,中的也是胸口,是给器物魄生生砍入胸膛遇害的,魄劲完全不同啊。”
“是不同,但也相同。”关山越眼光微眯,慢慢吐出四个字,“幻日血斧。”
“幻日血斧?”尚方义一下子惊跳起来,“你是说,幻日血帝真的重生了!那怎么可能?一千多年了呢?”
关山越不理他的惊讶,冷冷地道:“幻日血斧,乃是血环血斧组合而成,据说人刑斩如箍,号称修罗孽海;鬼刑斩如陷,号称森罗血海;天刑斩如罩,号称天罗苦海。以二师兄的功力,除了幻日血斧的血环,什么东西能箍死他?而以师父的功力,什么东西一劈,能将他胸膛差点儿一劈两半?只有血斧,与二师兄斗,应该是血环箍体,血斧斗称山量海;害师父,应该是血环箍赤霞剑,血斧趁机偷袭。”
他一字字说来,几如亲见,陈七星背心寒毛直立,尚方义却是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他突地想起一事,道,“上次乔小姐说,巧儿吓傻后,一直念叨幻日血斧,那么,是不是丽丽也是那贼子所害?”
“肯定是。”关山越断然点头。“这恶贼!”尚方义拳头捏得啪啪响,“从丽丽到包师弟到师父,他跟我松涛宗这么大的仇?这贼子到底是谁,我松涛宗好像没结下这么大的仇家呀?”
“最初是从丽丽主仆起。”关山越却仍是极为冷静,一点儿激动的情绪也没有,仿佛是棋局边的旁观者,“然后才是包师兄,再是师父。奇怪的是,为什么是丽丽,而不是莹莹主仆?”
陈七星身子一僵,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儿。
“是啊,为什么呢?”尚方义在房中转着圈子,便如笼中的困兽,猛地看向关山越,“老三,你想到了什么?”
关山越沉吟不答,好半天才道:“隐隐约约似乎有根线,但又抓不住。”
听到这句话,陈七星狂跳的心略略放松。关莹莹突然插了一句:“我总觉得那个玉郎君好怪。”
关山越、尚方义齐看向她。尚方义道:“哪里怪?”
关莹莹偏着头,这几天哭得多,眼睛有些浮肿,但这个神情仍然很好看。以前陈七星最喜欢看的就是她专注时的神情,野丫头去了浮躁,有一种清丽出尘的美,但这会儿看着,一颗心却又高高悬了起来。
“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一般男子,尤其是不相熟的,到我面前时,我总会觉得很讨厌,但那个玉郎君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不特别讨厌。”
“这个不算什么吧?”尚方义有些失望地摇头,“那家伙不是有些本事吗?玉郎君,长得是俊。”后面的话没说,英雄爱美女,美女爱俊男,不讨厌正常啊。
关莹莹能听出他话外的意思,摇头:“不是这个,反正我说不好,但就是那种感觉。对了,还有个孤绝子也是这样,他站我边上,我就不觉得他讨厌。”说着又补一句,“那可是个胖子。”
女人可怕的直觉,虽然她认不出陈七星假扮的玉郎君和孤绝子,可她的心却感觉得到,正如婴儿,也许他不认得父母的样子,却天生的亲切。
陈七星先还不知道,这会儿听到她说才暗暗冒汗:怪道说她怎么肯听我假扮的孤绝子的话,原来她认不出我却感觉得出。
尚方义却依旧摇头:“那个胖子帮你劫法场救七星,你自然觉得他不错了。”
“也许是吧。”关莹莹对自己的直觉只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无法具体把握,只好点头,想了一会儿,道,“有没有可能是孤绝子,因为我总觉得孤绝子和玉郎君好像……”
好像什么呢?却还是说不上来,不能说对两个人的感觉像,就说两个人是一个人吧?两人明显不像啊,玉郎君瘦而俊,口花花但风度相当不错;孤绝子却就是个大胖子,看上去有些憨,但又敢劫法场又敢单挑阉党,内里相当狂野,完全是两种人。
陈七星听得背心发凉,却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小心,把玉郎君和孤绝子弄成了两个外貌、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即便关莹莹有着女人灵异的直觉,但眼睛却让她出错。
“孤绝子?不可能。”尚方义断然否定,“孤绝子与师父那一战,我看得清清楚楚,且不说孤绝子魄力不如师父,当场败走。再说,孤绝子魄上生星、星中生魄,虽然怪,但师父也断定,必是四个魄:一个兽头魄,类似于鹰眼,所以先给师父赤霞剑赤芒遮眼,随后放出兽头魄居高临下就再不怕赤芒;一个沉泥陷甲,这个魄不错,但能防不能攻;一个红颜白骨,这个更不用说了,中者身为白骨,完全两回事;还有一个草头魄。”说到这里,他看向关山越,“那人的草头魄非常奇怪,极为强悍,当然你不在场没看见,那人先居于下风,给师父打得快没还手之力了,却突出怪招,将草头魄凝成一只花拳,居然以拳招硬轰师父的赤霞剑,虽然略有不如,但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师父后来也是赞不绝口。师父估计,这人可能是走了狗屎运,哪里寻的草头魄,至少是千年以上的,可能这也是他魄上生星星中生魄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以那个草头魄是伤不了师父的,不说魄力不如,草头魄的创口和器物魄的创口也完全不同,而包师弟是给箍死的,也完全是两回事。”
他不是特别有才智的人,要他从迷蒙中找出一条正确的路,基本做不得,但就事论事,分析一些死东西,倒也分析得头头是道。
关莹莹也在一边点头:“我也觉得孤绝子不是重生的幻日血帝。”说着看一眼边上的陈七星,眼中略有些抱歉的意思,到底孤绝子可是帮陈七星出了大力的,道,“只是和师祖动手的人里,就我知道的,只那个孤绝子功力最高啊。”
“他功力便再高三成,也伤不了师父。”尚方义这一点非常自信。他这句话,便陈七星听了也暗暗点头。当时祝五福若不是大意,若不是先人为主,若不是陈七星先轰了一拳诱使祝五福使出全力,然后又以怪异的环斧分离一个扯一个劈,想杀了祝五福,还真是有些难度。这也算是天意了,但这会儿,陈七星却非常后悔杀祝五福了,不知当时为什么就那么冲动,其实去杀了纪元不是省事得多嘛,即便纪元之后也许还有李元王元马元,可又如何?来两个杀一对,来十个杀五双,便杀一百个,也比杀一个祝五福要容易。尤其看着关山越冷峻的侧影,他又是心痛又是惧怕,只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
关山越一直不吱声,坐在那里仿佛石化了,好半天,又把手中的字条和祝五福的衣襟拿出来看,也不知想些什么。陈七星一颗心却绷得有若扯紧的钢丝,就怕关山越从那一撇里猜出一个“杀”字来,他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关山越猜出来,他就等死,无论如何,绝不放出幻日血斧。
“死就死了,师父就算打死我,他也绝不敢肯定杀师祖的就一定是我。不敢肯定,以后就总会有些儿念想,师姐想起我时,能念叨两声,比逃走让师父师姐彻底恨上,要好上一千倍。”
不过关山越显然没有那么猜,他对陈七星,自认是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