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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见冉夫人绣得慢,知道她是故意为之,好让她看清之后跟着模仿;看了几针后便记住了她的手势与针法,在自己的竹绷上依样画葫芦地绣了起来。
冉夫人见她能不需自己明言,就能明了自己的意思,心道还好不笨;再瞧她针法手势都与自己学得一模一样,便有些讶异,像她这般善学的,亲家绣功又精湛,绣出来的东西不应该如此糟糕啊?看来是因为以前学医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而在女红上没有花心思练习吧?
于是冉夫人便放心地绣起了自己手中的活,隔了一刻多钟后,再抬眸瞧了瞧五月手中的竹绷,却吃了一惊,不由得又摇头了。
原来五月的问题不是出在针法与手势上面,而是眼光与耐心的问题。
绣花这件事,需要坐下来定定心心地一针一线耐心绣,五月却是把它当做一件任务来做的,一心只想着快些把它做完。
她照着花样描的时候,就形似而神不似,虽然每根线都照样描了,可韵味就是差了许多。接着开始绣,本来要小半个时辰才能绣好的地方,她花了一刻多钟就绣完了。所以虽然她所用的针法手势完全正确,却因为急着绣完,绣线之间有着大大小小的空隙,让绣品显得粗陋难看起来。
再说眼光问题,这一片花瓣,要由内向外渐渐地换上越来越浅的粉色绣线,才能惟妙惟肖地展示出花瓣的真实模样。五月却是一种颜色绣到底,平平板板的一块,完全没有花瓣卷曲的柔美感觉。
冉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不是非要自己去绣什么物事,平日里穿的衣物鞋袜,无一不是找裁缝与绣娘来做的。然而女子在家,除了管理家中大小事务,照顾子女之外,闲暇之时并无其他消遣,也只有坐下来做做女红,聊聊闲话,以此打发闲暇。另外绣活儿做得如何,亦是评价一个女子是否贤惠聪敏的重要标准之一。
冉夫人知道了五月之所以绣不好的原因,放下了手中竹绷,提点她道:“别绣得太快,这活儿又不急着做完,每日绣上一点,越慢才越精致。”
她指着放绣线的盒子道:“这花瓣不能一根颜色绣到底,你绣过一圈之后要换较深颜色的绣线。” 接着她又教了五月绣线交接之处,要如何才能把结头藏得看不见,这样才能美观。
五月依言照做,初初还好,盏茶时分之后她又越绣越快,针脚亦是越来越大,绣线间的空隙大得可以放下两根并排的绣花针。
冉夫人拧眉瞧着五月手里那块料子,越瞧越觉得难看。不由得说道:“绣得这么急做什么?赶着绣完了就不用陪在我这里了是不是?”她本就对五月不满,见她绣得毫无耐心,又思及她一直未尽为妻之道,此时便忍不住在言语间暗暗敲打她。
“不是。五月不知不觉就越绣越快了,可不是急着回去。”五月摇摇头道,“五月觉得在这里陪着娘挺好的。”
冉夫人自然晓得五月是言不由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拿起了竹绷继续绣着。
五月心知冉夫人其实是因为她迟迟未和隽修同房,便怎么瞧她怎么不舒服,想起昨夜忘记垫元帕之事,还不知该如何解决,今日跟着婆婆学刺绣更是吃力不讨好,心中烦躁郁闷之极,绣得更是没有章法。
冉夫人亦知五月这绣功不是一天就能练出来的,忍着不去看她绣,隔了好一会儿,从眼角见五月动作有些不同寻常,转头一瞧,见五月不知怎么搞的,把绣线缠作了一团,正在拉扯着线团,试图把绣线理清。
冉夫人见了那团乱麻一般的绣线,再见她用力拉扯,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将手中针线等物往桌上一放:“好了,不用绣了!你不想呆在我屋里,直说便是。”
五月默默不言,只低头扯着线团,不料用力过猛,把料子扯出一个小洞来了。
冉夫人见她抿着嘴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不想呆在这里,心中更怒,再见她把料子扯破,不由怒道:“你娘平日到底是怎么教你的?难道她从来不教你该如何做个贤惠女子?难道她没有教过你该如何侍奉公婆与夫君?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看你这样子,便知你娘是个怎样的女子。”
五月本来为着忘垫元帕之事,心中委屈又郁闷,只是婆婆指责,她亦不得不强忍了听着。可听到冉夫人言语间开始讽刺自己娘亲,忍不住辩解道:“娘,当初娘亲也花了许多心血教五月的,是五月自己没有学好,您别说我娘亲。”
她开始倒是想平心静气地解释,只是因为心里亦有气,说到后面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冉夫人听到她回嘴,更为激怒:“你在家里有亲娘骄纵着,女红可以不用学!在我们冉家有修儿宠护着,你就以为还可像从前一样地随心所欲?你给我跪下!”
?
冉隽修知道五月去跟冉夫人学刺绣,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在房内独自静坐了一会儿,想着怎么解决这元帕之事。
第一次的假元帕,他大概是滴了太多血上去,反而显得假了。就以昨夜情形来看,初夜之血不会很多,如果少滴一些,也许会更像。但若这次造假还是被发现的话,恐怕娘就不会再相信他们了。
他亦考虑过干脆说实话,就说忘了垫元帕,然而有了第一次的造假,只怕这样说会无法取信爹娘,若是他们就此误会了五月,就再无办法证明她的清白了。衡量之下,他决定还是不要说实话较好。
可是要他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真正元帕是什么样子的人去伪造一块与真元帕一模一样的假元帕,也太强人所难了。
只有去找个真正见过元帕之人来做这件事。
找隽毅?他是见过真元帕的,可他若是知道了此事,会不会因此猜度五月并非完璧呢?不到迫不得已,最好是不要去找他。
那么……
冉隽修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人,这个人肯定知道真的元帕是什么样子,还一定能做得真假难分。
既然想到了解决办法,他心中就此释然。五月在冉夫人那里学刺绣,且她早晨特意嘱咐过他,不要去找她,以免让冉夫人更为不快,因此他看看时间还早,便铺上画纸作画。
一直到午饭时间,还是不见五月回房,他猜想许是娘留了她吃午饭,但毕竟挂心,便找去兰景居,想好了就以陪娘一起用午饭为借口。
他走到兰景居的院子里,意外瞧见五月竟然跪在前厅的石板地上,冉夫人则坐在椅子上,一脸冷冷地表情,瞧也不瞧跪在地上的五月。
他惊讶之下,大步跨入前厅,急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冉夫人让五月跪了一会儿后,本来已经消了大半的气,想想自己亦说得过分了,只要五月服个软,她就预备作罢了。却见隽修急急找了过来,见了五月就是一脸心疼,还大声问自己是怎么了,那消了大半的气又生了出来,还愈加地强烈起来。
她哼了一声道:“我管教儿媳,怎么了?”
冉隽修只得道:“娘,是不是让五月起来说话?她若是做错什么了,娘你好好教她。”
冉夫人挑眉道:“我不正是在教她么?修儿觉得娘没有‘好好’教她了?”
冉隽修一时无言,有些后悔刚才语气太冲,然而看着五月跪在地上的那个瞬间,他真的心疼。这不同于那日敬茶的时候,地上放着软垫,现在她是直接跪在坚硬的石板地上,而且她早上就来了兰景居,现在却已经是午时,也不知她这样跪着到底跪了多久!
他深吸了口气道:“那就请娘好好教隽修吧。”言毕就在五月身边跪了下来,心中突然决定,等元帕之事解决之后,就和五月住到安京去,不要再让她时时受委屈!
冉夫人见他一副与五月共进退的样子,又是气恼又是伤心,只觉得这二十多年的儿子是白养了,现在不分青红皂白都是帮着儿媳说话,心里哪里还有半分自己的位置。她站起身,怒意中还带着几分失落道:“你现在还用得着我教么?都回去吧!”言毕转身回了内屋。
冉隽修见冉夫人回了内屋,便起身同时伸手去扶五月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月低声道:“没什么大事,回去再说吧。”
她在地上跪得久了,虽然她偷偷掐着自己腿上几处穴位好让血脉畅通一些,但此时也觉双腿发软得撑不起身体了,被隽修拉着起来,刚刚站直,双腿便因突然加快的血流,如被无数根小针在扎刺着,又如被许多蚂蚁爬着咬噬,不由得双腿一软,只靠隽修的臂膀扶持着才勉强没有摔下地去。
冉隽修心疼道:“能走吗?”
五月站了一会儿,觉得麻软稍减,试着迈腿,虽然酸软,有隽修扶着还能勉强支持得住,便慢慢地走回了竹绥苑。
☆、番外2——银票
傍晚;五月一行三人从安津海边回到嘉勇侯府。
马车刚停稳,赵翰池便道:“隽修;我们好久没聚了,趁这几天我不用去上课,你住过来吧,我们晚上好好聊聊,就这么说定了!”说完不待冉隽修回答就跳下了马车,他今晚准备要好好和隽修“谈谈心”了。
冉隽修无奈地笑笑;正准备跟着翰池下车,又听五月叫住了他:“冉公子。”只得坐下问道:“叶姑娘,有什么事?”
五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冉公子最近几日有每天服药吗?”她只是出于医者的关心;问一下也是理所当然吧。
冉隽修点了一下头道:“在服药。”
“你……有没有去看过其他大夫?针疗可有做?”
“不曾,就是按叶姑娘的药方配的药。”
他的态度出奇地好。
五月张了张口,又犹豫了,要不要还银票给他呢?她一直想着还他,可结果第一次在荷池边见到他时,完全忘了此事,脑中全是半粒山楂。现在她终于等到机会与他单独相处,正是还银票的好时机,她却犹豫了,只怕硬要还给他又会引发一场争执,可是不还她自己心里又不舒服。
冉隽修看五月不说话也不下车,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五月被他一问,倒是下了决心,不管会不会争执起来,她既然不想留着银票,何时还他不都一样吗?她从背囊,其实是玉佩洞天中,取出银票,递向冉隽修道:“还请冉公子收回去。”
冉隽修瞧了她手中银票一眼,抬眸道:“这是诊费,是叶姑娘应得的。”
在京中做什么事都要花钱,他起初担心她逞强不肯住在侯府,便随同拜帖一起送去了银票。他曾经想过,若是她不仅仅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若是她还愿意与他同行,按她的性子,应该会来还银票的。
然而那一晚她没有来还。他不知自己是该为她没来还银票而失望,还是该为她在京中不至于陷入金钱方面的窘迫而感到安慰。
此时看到她手中这张未曾用过的银票,他突觉心情好了几分。
五月正色道:“依冉公子此言,一路上过来,我每日搭冉公子车马,难道还要付冉公子一笔车马费吗?如果冉公子坚持要给我诊费的话,那至少让我继续替冉公子治疗。”
冉隽修点头道:“好。”
五月本来做好了再与他争辩下去的准备,不曾想到他直接说好,她讶异地望向冉隽修,见他嘴角微弯眼带笑意,心里一跳,不敢再看他,低声道:“那我先替冉公子搭脉,再决定晚上煎药的配比。”
冉隽修伸腕过来,五月刚要伸指过去,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那张银票,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收回来还是伸出去。
冉隽修轻笑道:“叶姑娘把银票收好了。”
五月红着脸伸手入背囊,把银票放入了玉佩洞天,以这张银票的面额,她要替他治疗好久,才抵消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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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冉隽修整理物品时,发现一个扁扁的木匣子,打开一瞧,里面是张折叠起来的薄纸,取出后才发现是张非常眼熟的银票。他忆起当年之事,嘴角带笑,原来她一直收着这张银票。
好奇之下他问五月道:“这是那时入京前一晚我给你的银票?你怎么一直不用呢?”
五月白他一眼道:“那么一大笔钱,若是我用了,不是要被你看轻,好像我多贪财似的,替你治病,只是为了赚你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