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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说一不二。他认定这个项目有利可图之后,拍板决定在鸭阳县投资三百多万元,买了一个鱼塘,倾进了数以万计的老鳖种苗。
都知道老鳖的爬行速度实在是无可称道,谁知这批鳖种爬行速度特别快。他们先是爬进了络绎不绝的省、市来视察的领导们的肚里,接着爬进了外地的来观摩的访问团的人的肚里,然而大多数还是爬进了本单位大大小小头头们的肚里,最后主要是爬进了管理人员的肚里。技术上的不成熟、管理上的混乱,就引导这个颇有点现代化规模的特种鱼类养殖场自觉不自觉地走进了凡是公家的事业都不可能搞成功的铁的逻辑里,没有多久就流产了。好在家大业大,赔点没啥,几百万元只当是交了学费。
养鳖场办砸以后,陈老总的面子上当然也有点挂不住,但他分外明白“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的道理,就想另搞一番事业,“不信东风唤不回”。于是,当有人介绍卧牛坡村的支部书记郑爱民来联系合作办金属镁厂这个发展势头迅猛的项目时,陈老总马上兴趣盎然,亲自带队到灌河考察。他们一看到灌河马冲村金属镁厂的产品供不应求,效益是那么的好,又有当地党政领导宾客相待这样的优越的投资环境,再加上灌河遍山都是白云岩——生产金属镁的矿石,资源是如此的丰富,除了还原罐需要购置外,其他的设备又非常简单,陈老总就当场拍板:“抓住机遇,乘势而上。”由村里提供地皮入股,客运公司注入资金,很快升起了点火的浓烟。
与此同时,西关村的支书方明伟联系到了鸭阳市废旧物资回收公司。这是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就好像杀了的鸡子还要蹦三蹦一样,谁也不甘心自取灭亡。单位领导来灌河考察后,孤注一掷,几乎把所有的家当全部卖光,来灌河镇西关村办起了这个金属镁厂。
为了能够多快好省地产生经济效益,单位的一把手与村支部书记合谋,要请风水先生看一块好地,好让被穷极困扰的精神和分外难筹的资金有所寄托。村里请示广远书记,广远书记指示,没有梧桐树,引不来凤凰,只要来办厂的,要什么地方给什么地方。于是,他们专程从外地请来一个类似气功大师严新一样的高人,在灌河镇好烟好酒好肉的武装下,在公司与村干部诚惶诚恐的心理作用下,在可观的酬金支配下,这个高人把个西关村所有地皮全部看了一遍,终于选中了十来亩地,说这是一块“背后依山,前边临水,八面来风,四方来财”的风水宝地。公司里出资建厂买设备,毁掉了的庄稼,由村里负责补偿群众。也几乎达到与卧牛坡村金属镁厂同时点火。
后两个厂好景不长,生产出镁锭没有多久,镁价就随着美国的制裁和俄罗斯大型金属镁厂恢复生产而应声大跌。皇帝的女儿变成了丑村姑,畅销货变成了滞销品,所有的投入还没有开始捞回几成,就难以为继了。特别是西关村金属镁厂,生产出了几十吨镁锭以后,又出现了两家管理不善的问题。强龙不压地头蛇,董事长当不了村支书的家。大家一看势头不对,各自为政,都往自己的腰包里拨拉东西,谁找到了销路谁就可以往外出货。由方明伟卖到武汉市的十来吨镁锭,随着列车的远行没有了下落,明伟说,人家没有给付货款,废旧物资回收公司说,这钱肯定是你们贪污了。账面上的数字不当饭吃,官司就从口头打到了官面上。停产以后,村里的群众又要耕地占用费,这官司就更打成了一锅粥,糊里糊涂,没完没了。
五十二
掌握了这些情况之后,我召开班子会议,认认真真地研究了几次。按照辩证法的思路,针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不同性质的矛盾要用不同的方法给予解决。马冲村与供销社的金属镁厂,他们自身就能够解决,犯不着为他们费力伤神。对于卧牛坡村、西关村这两个金属镁厂,真正看中的是,当厂子停办以后,留下的那些厂房,还存在着讨价还价的余地。“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这些厂房又是双方共有的财产,停止了生产,剩下点浮财总是需要瓜分的。可是财产归财产,镇里和村里心照不宣地认为,你鸭阳的两家公司不可能搬走它。俗话说:“生意好做,伙计难搁。”合作之初,如同“桃园三结义”,分割家产时,“弟兄打烂头”。
在广远离开灌河前,这个问题已经明显地暴露出来,村里的干部就总跟鸭阳的两家公司耍赖。反正砸锅是双方的事情,房子你安不上轱辘推走,有本事就随你们的便。鸭阳的两家公司就不断派专人找镇党委、政府要求从中斡旋,试图火中取栗,能捞回一点是一点。广远的办法先是满口答应,后是摊开双手,表示无可奈何。这在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同时体现了高超的外交艺术。
到了这个时候,眼看老百姓要揭竿而起,鸭阳的两家公司路费没少花,却跑得早已心灰意冷,又不忍心放下能分上最后一口汤喝的机会,多少也好给自己单位里的群众一个交代。于是,两家公司都留有看守人员,一呆就将近两年。
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到了该做出了断的时候。我觉得“曹营的事情难办”也得办。为了达到目的,必须逼两家公司做出放弃房产的表态。于是,制定了“谁家的孩子谁抱走”的策略,开始着手行动。
这一天,我让党政办公室安排两个村分别给鸭阳方面打过招呼以后,带上镇长、企业办主任、两个村的干部等一干人,向鸭阳进发。
我们首先到了鸭阳废旧物资回收公司,这个单位的状况惨不忍睹,都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实际上是一个瘦死的小羊,除了骨头没有肉。单位领导上班后一直在恭候我们的大驾光临,进了那个脏兮兮的所谓会客室里,只有两个皮开肉绽的破沙发,龇牙咧嘴地供我们几个“贵宾”强挤在那里,姓李的经理坐在一个吱吱扭扭的破椅子上,几个副职和财务人员坐在两个摇摇欲坠的条凳上,和我们开展谈判。真是“兵败如山倒,寒酸只如斯”。我心里说,如果在这样的单位工作,这日子可怎么过!
说明来意以后,李经理这人挺爽快,他说:“原来办金属镁厂的经理已经通过活动,离开了这个单位。我们几个新班子成员核对了一下,觉得虽然没有办好这个企业,倒给乡镇的领导添了不少麻烦。我们单位虽穷,架子不能倒。那几十间房子,我们本来就没有放在心里去,主要是从西关村支书手里卖出去的十来吨镁锭得有个说法。”
得到了这句话,我已经放下心来。就表态说:“完全可以,只不过方明伟的支书已经不干了,换成了方明义,你们可以同他在一起把来往账目好好清理一下。”
说毕,就把方明义等西关村里的干部留下来,我们要到客运公司去会陈鹏万老总。李经理拉着死不丢说:“我们得到消息说贺书记你要亲自来,班子专门开会研究,这顿饭非管不可!”
我心里说:“好家伙,招待一次客人还要召开班子会议,那这顿饭我是坚决不能在这里吃了!”于是婉言谢绝了李经理,去客运公司办事。
到了客运公司,这里却非同凡响。陈老总的办公大厅装饰豪华,显示出国有大企业的雍容华贵。陈鹏万是省人大代表,又是县处级干部,个子比我们这些正常人高出一头,人又非常随和坦率,一点架子也没有,时不时地开几句玩笑,好像我们早就是没有谋面的老朋友。没等我们开腔,就表态说:“你们的来意,郑支书已经给我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在灌河的投资没有搞成,只能怪大气候,那些房产对于我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就算给卧牛坡村群众留个纪念吧。我们两家是缘分,以后还要常来常往。”
两个单位的反差如此之大,是我始料不及的,事情这么痛快地得到解决,我心里很高兴。于是这高兴就发挥在他们高标准的接待上。席间,和这位年龄大、个大、官大、门槛大,架子却不大的老总称兄道弟,海聊神吹,喝了个“有朋自灌河来,不亦乐乎”。
有时候,看似很难的事情,解决起来竟是如此简单。卧牛坡村的金属镁厂无疾而终,留下几十间盖得颇为漂亮的房子成了卧牛坡的村级财产。西关村的金属镁厂由于两个合作单位都已经走马换将,鸭阳方面尽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算来算去,因为方明伟死不认账,他们只得作罢。西关村的被占土地的群众把那些简易的房产扒了变成自己的资产,重新种地,也就不再闹事。两个厂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了。
正是:原想山穷水尽,谁知峰回路转。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五十三
第二十三章
平数字茬子让富镇变“贫”
救古老行业使破厂更新
全县各个乡镇有一种普遍的认识,都说灌河富。这种认识,其实也不奇怪。到灌河街走上一走,就会产生这种感觉。
记得还是在县委当“后进村整顿办公室”主任的时候,一次去红庙乡检查工作,在乡政府吃喝以后,出了大门,就又去赶另一场酒席。因为带去的一个同志是从民政局抽到办公室工作的,这个同志在乡镇民政所很有市场。也不知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喝好,或者为了显示能耐,他专门吩咐乡民政所另备一桌,重新招待一遍。
我们几个到了一个苍蝇嗡嗡叫的小饭铺里,这个老弟交代:“贺主任爱喝高度酒。”害得乡民政所长跑遍了红庙街,只找来几瓶当时流行的一种为了防伪、拧烂瓶盖的“庆丰酒”。老弟责怪人家不会办事,连瓶好酒都舍不得拿。所长非常抱歉地说:“领导和弟兄们难得一来,就是茅台、五粮液也舍得。可这一道街,最高档次的也就是这种酒。”
“我给你交代的剑南春也没有?”
所长说:“我都问了,卖酒的说这酒名太冷僻,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种情况,到灌河就肯定成为奇闻。卖在灌河,走进灌河街,店铺林立,一街两行,高中低档次的商品都应有尽有;行在灌河,当其他乡镇群众仍然骑自行车时,灌河镇就有许多年轻人屁股后边冒烟了;食在灌河,灌河的招待所是全县一流的,县城流传一句顺口溜:“出城向南转一转,红庙、孟坪、瓦房店(三个顺路的乡镇),再拐灌河吃顿饭,不到县城就兑现”;穿在灌河,灌河的百姓穿衣是新潮的,各种新款式从发现到穿身上,几乎与县城以上城市同步。
说灌河人穷,谁也不会相信,但这又是事实。金钱如同真理在某些时候一样,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全镇六万多口人,真正富有的人并不多。灌河百万以上的富翁,大多是因为开矿、倒矿而发财的。
职业高中有一个姓魏的教师,可能是嫌铁饭碗里的饭太稀,就向学校领导申请停职留薪开矿。这个人上辈子肯定行善积德,这辈子才修得一夜暴富的福气,凑了万把元,从一个矿主手里买了一眼打得已经破产也没有见到矿石的萤石矿井,带着碰运气的侥幸心理,继续前任未竟的事业。谁知,运气来了,再厚的门板都没法挡着,只一炮就崩出了蓝莹莹的优质矿石,不到半年富甲一方,不仅盖楼,还把儿子送到新西兰留学,引得学校教师们一度思想动荡。
石楼村有一个姓米的干部,改革开放之初,在大家都没有想到开采金矿的时候,率先起步,搞了七八十万块钱,见好即收。武侠小说中不闯荡江湖了,叫金盆洗手,他却在废金坑里洗手,不再开矿,干部也不当了。而且跑到卧牛坡水库,几百块钱买了一块山场地皮,盖了一套十几间的宅院,牧羊养鱼,安居乐业。
此外,还有米庆福、甄诚友等几个人,则是靠倒卖矿石起家的,手里都握有百把几十万的,早早地就有了小卧车。像这样的富人,在灌河确实有几十个。
可是,一旦出了灌河街,到各村里走一走,就会发现这里的贫富差距很大。应该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群众温饱都已经解决,但经济条件不宽余的大有人在。石楼村的支书米庆来长年穿的就是补丁衣服。多数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有一些没有被子盖的、穿裤子露蛋的、供养不起学生上学的、房子破烂不堪的、春节吃不起肉买不起春联的,每个行政村都能找来十户八户。当上了人民的“父母官”后,下去走走看看,发现因灾致贫、因病致贫的农户比比皆是,令人十分寒心。
看一看这些情况,听一听富的传闻,我感到简直是一种耻辱。中国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