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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散去的魂,在寂寞的天空里游荡着。
David 的目光稳定在田宇脸上,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也没说出话。他扭身进了唱片店,拿出一个黑色行李包,背在
身上,夺门而出,朝市区方向走去。
“David ,你要去哪里?”田宇追了两步,喊声里带着哭腔。
“我爷爷还留下一所破房子。”David 没有停下脚步,只把脸扭了过来。他脸上的血已经浸了出来,紫红的一片,
刺得人从眼睛痛到心里。
很快,David 又把脸转过去,加快了脚步。
“David ,这不是我的错——”田宇站在细雨里哀号,“你去校医院包包伤再走啊……”
63我潦草地安慰田宇几句,就离开了,我不想把极度的压抑传染给他。也许,此刻他更需要独自安静一会儿。
回到咨询所,我勉强做完了一个时段的心理咨询。刚把客人送走,就泥一样瘫倒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冯翎?”蓝玉惊慌失措地蹲在我身边。
“我有点累,躺一会儿就好了。”我对她强笑了一下。
“你可不能叫累!”她的反应有点怪异。
“为什么?”
“你一叫累,你身边的人也会跟着倒下的。”
“那好,我不叫累,我是支柱!”我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
“唉,你的脸色确实不好……”她担忧地摸着我的额头。
她的手有些凉意,扑灭了我的焦躁和苦闷,挺舒服的。她的坚忍和关切通过那只手,传递给我,使我不再感到轻飘,
也不再担心随时可能蒸发掉了。
“我给你倒杯热水喝。”她准备起身。
那只手刚要离开我的额头,失去依托的轻飘感又向我袭来,孤独和无助控制了我。我突然担忧起桑子的幸福甚至生
命,事实上,我连自己的心都稳定不住啊……陡然间,我有种崩溃的欲望。我突兀地抓住已经移开的那只手,把它按在
额头上。
“你怎么了?”她不安地问。
“对不起,我有点招架不住,头晕……”我放开了她的手。
“身体不舒服?”
“不完全是。”
“桑子没给你百分之百的幸福?”她的声音里有些酸楚。
“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完美。”
“她不够爱你?”
“唉,一言难尽……”我搪塞了过去。
在蓝玉面前谈论Les 之爱似乎不大合适,同时,桑子也是个太复杂的矛盾体。再说,每一个爱情故事,感兴趣的也
许只有当事人。当事人自以为惊天动地的爱情,在旁观者看来都是千篇一律的。
喝了蓝玉倒的温开水,我感觉好了点,欠身坐起来。蓝玉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她看着我,眉宇间积聚着难以
言传的隐情。
“你有心事?能跟我说说吗?”我问道。
“嘉峰刚装修了房子,晚上请我去吃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
“好事啊,值得庆贺。”我怂恿道。
“我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求爱仪式?那就答应他!你没时间犹豫了。”
“我的心……早死了。”她说着,垂下了头。
她的这句话很蹊跷,我的脑子里骤然间风起云涌,想了她的许多事,却又模糊得什么也呈现不出。
“你在说什么?”我疑惑地追问。
“你陪我一起去吧?”她机敏地转移了话题。
“你也不是不知道,家里还有个人等着我呢。”
“叫上桑子,就跟嘉峰说是我的朋友。”她说,“放心,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桑子肯定不想去……”
“整天憋在家里,没病也憋出病来了。我叫她,她会给我面子。”她抓起电话。
桑子可能是看在蓝玉照顾过她的面子上,犹豫了一会儿,经不起蓝玉的热情,终于答应了。我很清楚,桑子目前是
不想和生人接触的。
小白痊愈后,嘉峰休假一段时间,重新装修了房子,看来是把感情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房子装修风格淡雅,
朴实无华——这既符合蓝玉的喜好,也符合嘉峰目前的心态。
嘉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海鲜宴。活泼的小白很快就和桑子亲近上了,一声声叫着桑子阿姨,桑子的情绪也提
了起来。桑子高兴,我和蓝玉也很欣慰。融洽的氛围里,几个人都喝多了酒。脸庞微微泛红的嘉峰,眼睛笑弯弯的,认
识蓝玉之后,这个男人确实变得平和了许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绒布包装的首饰盒,打开来,一只小巧别致的白
金钻戒熠熠生辉。
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只戒指吸引了,看来嘉峰早有准备,今晚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小白看见戒指,兴奋地
从桑子身上跳下来,跑到爸爸身边,作势要抢。
“小白,乖儿子,想不想蓝玉阿姨天天和你在一起?”嘉峰揽住他,亲切地问道。
“想——”小白笑眯眯地看着蓝玉。
“小白把这个戒指给蓝玉阿姨戴上,好不好?”嘉峰哄着他说。
“好!”小白小心翼翼地捏着戒指,不由分说地给蓝玉戴上了。
蓝玉的脸红成一片,眼圈也红了。她把小白紧紧抱在怀里,没说出一句话,泪却在脸上流成了两条小河。
“蓝玉,你现在孤身一人,就和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吧。”嘉峰激动地搓着手说。
蓝玉低着头,想笑一下,又没笑出来。
“这戒指,本来该我亲自给你戴上,可儿子给你戴,情意更重呢。”
“小白很乖,应该享受母爱……”蓝玉抚摸着小白的头。
小白被蓝玉的眼泪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她,眼珠也不敢眨一眨。蓝玉的流泪使在场的人陷入了凝重的情绪之中,桑
子的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母爱太沉重,桑子也曾是个可怜的孩子——母爱一直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该是我和桑子告辞的时候了,把温馨留给他们三个人。
64开车回去的路上,桑子一直沉默不语。收音机里,音乐频道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英文歌曲。她呆望着收音机的指
示灯,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在出神。
“他们就算是定婚了吧?”她突兀地问道。
“哦……应该算是定了,蓝玉都接受嘉峰的戒指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很快结婚?”
“羡慕他们吗?”
“嗯。他们可以结婚。”
她眼睛里浓重的怅然尖锐地刺痛了我,深为自己的Les 身份感到悲哀。在异性的关系面前,同性之爱致命的缺陷暴
露无遗。我爱着桑子,却也只能这么爱着而已。我没有能力给她婚姻,也没有能力给她契约。尽管我常说婚姻和契约只
是爱的形式,但在求之不得的时候,它们竟显得如此诱人。
车子行驶到一个叉路口时,我毅然决然地转动方向盘,朝市中心开去。
“要去哪?”桑子疑惑地问。
“先不要问。”我有点任性。
我把车子停在一家珠宝店门前,叫桑子在车上等我。快步走进珠宝店,我选中了一款小巧别致的白金戒指。我没有
更多的钱给桑子买大戒指,但我相信她会明白,我对她的爱,重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
“买了什么?”桑子问道。
“到家就知道了。”我神秘地对她笑了笑。
她没再追问,又习惯性地蜷在座位上。她的好奇不会停留在某件物品上太久。一阵熟悉得令人发颤的吉它声从收音
机流淌出来,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这是英文歌曲《Casablanca》前奏,没想到竟可以第二次在车上听到它。我转过
头,看了一眼桑子,她也挺直了脊背,望着收音机的指示灯,中蛊一样地聆听着。
…… A kiss is still a kiss in Casablanca/But a kiss is not a kiss without your sign/Please e back
to me to Casablanca/I love and more each day as time goes by……
这首感染力极强的歌曲,勾起了早已荒凉的记忆——和桑子初识那夜的轻盆大雨、“六月新蝉”和火山般喷发的爱
情……它们像冰、像火,残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桑子的一只手悄悄朝我伸过来,轻轻放在我腿上,瑟瑟地抖动。我的
泪不争气地就盈满了眼眶,连扭过头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我伸出右手,和她的左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被这岩浆一般炽热的爱情激发着,一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揽着桑子,坐在了电脑前,登录到一家知名Les 网站
的“婚礼堂”。
“你觉得,我们该结婚了?”看来她没把网络当作虚拟世界。
“是的,傻孩子,高兴点儿!”我笑了一下,敲击键盘,把我和她的名字填进印着大红双喜的“结婚证书”里。
“我们连在一起了?分不开了吗?”她似乎不敢相信。
“早就分不开了!”我说。
“嗯,真好,还可以在网上结婚……”她的神情渐渐暗淡下来。
“……婚姻只是个呆板的形式,看淡点儿!”
“知道。我很少考虑婚姻,想的都是爱情。”
“同性之爱,恰恰最能考验爱情!”
我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来到了院子里。天上挂着半个清冷的月亮,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它吸引了。我决定让月亮
这个俯瞰众生的精灵,作为爱的见证者。我从口袋里掏出红色首饰盒,她一看见,便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我把首饰盒打
开,小小的白金戒指蒙上了一层轻霜般晶莹的月华。她看了好久,目光终于从戒指上移开,攀上了我的脸,开始和我着
对视。这过程足足持续了十几秒,饱含了无限的沧桑。
“你刚才去珠宝店,就是为了买这个?”她的声音哽住了。
“是的,我要给你一个爱的信物。”
“是受嘉峰的启发吗?”
“男人能给女人的,我一样能给你!”
“翎,不要总是苦着自己和男人比,还有我懂你!”
“这个戒指很轻,可我的情意是最重的。”我胸腔中有潮水激荡不已。
她主动把左手伸出来,我把戒指拿出来,虔诚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她对着戒指,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翎,这辈子,我就是你的人了吗?”她说着,泪流满面。
“我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我知道,我这辈子是你的人了!”
“来世你生成男人吧?我和你真的结婚,再给你生上一儿半女……”
她的这句话,使我一下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这句话可以使我判定,她对我的爱情仍是悬空的。在她的意识中,爱情
仍停留在“男女之爱”上。她仍渴望婚姻,渴望生育。事实上,我早已认识到了这一点,就是没有勇气面对。她也一直
没有对我直言,也许是和我一样害怕残酷的现实。对她来说,最残酷的“现实”,就是对男人的绝望。
65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和蓝玉刚吃过午饭,小满就出现在咨询所门口。
她穿着一件橙色灯芯绒连身长裙,比这午后的阳光还耀眼。头发仍高高地束成马尾,脚上是一双平底黑皮鞋,肩上
背着一只黑色帆布大包。她看上去就像个低年级大学生,绝对不像个已婚少妇。我感觉到,小满就是以这略显病态的青
春,倔强地反叛着迫不得已的身份。是的,她应该生活在校园里,上课、下课、欢愉、忧伤、恋爱、失恋……
“哦……你怎么来了?”刚问出这句话,我就发觉极不得体。
“想和你说说话。”她怯怯地笑了笑,这种表情,很少出现在她脸上。
“好啊!进来坐吧。”
蓝玉忙给小满搬了张椅子,又拿出纸杯准备给她倒水。
“不用忙了,我不坐。”小满阻止蓝玉,又对我说,“出去走走好吗?太阳挺好的。”
“你吃过饭了?”我这才想起来问。
“今天一个人逛街,刚吃了洋快餐。”她笑笑。
出了咨询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又走到校园南边的菜田里。此时的菜田,尽管还是满眼绿色,感觉却和春天大不相
同。成片的卷心菜长势很好,油菜开了零星的小黄花,浓香被阳光烘烤得有些刺鼻,却怎么也找不到昂然的生机,找不
到那种处处潜伏着的生命冲动。冬日的菜田疲惫了,尽管阳光依旧灿烂。
田埂窄得只能走下一个人,小满走在前面。脚下的土松软干燥,她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脚印。我则低着头,踩着她
的脚印往前走。唦唦的脚步声交错着,使人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空寂之中。这条田埂是可爱的,两个人这么一前一后
走着,也是可爱的。我品出了一种非常的趣味,这么走上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第十六章
走到菜地中央时,小满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人的距离太近,我又不防备,竟一下子撞到她的后背上。她转过身来,
笑了笑。我有点窘,下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