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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谁?”
“和你无关!”
“Les 酒吧里卖肉的?”
“你能不能自重点!”
“哈哈哈,你要我自重?那个一来就脱的贱人自重了吗?”
“你……”
“怪不得你早就对我没感觉了,原来在外面弄了野货……”
小满的这句话还没落音,浴室的门就开了。桑子应该听见了小满这句话,起码应该听到“野货”二字。
第二章
也许因为桑子太美了,也许因为我对桑子太好了,小满的眼睛里燃起了妒火。她把手里的大纸袋扔在地上,扑过来,
发疯般地撕扯我和桑子的头发。
小满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我打了她一巴掌。她不仅没退缩,反而饿虎一样在我右手臂上狠咬了一口。一阵钻心的
疼痛使我几乎站立不稳。她的牙齿放开我时,一圈浸血的牙印立即显露出来。她自己也被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等着我的
反应。
“这下出气了吧?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我忍着疼痛,恨恨地说。
小满看起来真的绝望了。她看看我,又看看桑子,嘴角开始抖个不住。她蹒跚地走向那个纸袋,弯腰拣起来,捧着,
又往我面前走了一步。两汪清泪在她眼睛里生成,滚出,气势汹涌得令人难以置信。她很快变得泪流满面。
“她是比我好,你应该和她好。我服气了。”小满泣不成声地说,“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开始写日记。到今天,
一共写了五百零九篇,一天也没落。日记是写给你的,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你收下,不值得看就烧了吧……”
她说完,就把纸袋塞在我怀里,一只手掩住脸,拖着一声爆发的哭,冲出了门。
怀里的纸袋像一个沉重的刺猬,像是要把我的心刺穿。我的喉头堵得难受。相处这么久,我从没见小满写过日记,
也从没想到她会为我写日记。对于小满,我这一刻才开始迷惑,但显然已经太晚了。
小满忘记把伞拿走了,伞尖流下的水,在地板上积成了小小的一滩。窗外,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7 关好门,我转过身。望着木立的桑子,我愧疚得无以复加。之后,我胸中陡然积聚起一团柔情,鼓着劲走到她面
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应该跟她解释几句。”桑子看着我怀里的纸袋,有些责备地说。
“对不起,”我说,“她出言不逊,伤害了你。”
“她起码说中了两个字——‘野货’。小时候的玩伴一翻脸,总这么骂我。我妈没结过婚,生下我就自杀,是想死
给那个不敢承担的男人看……”
“别说了!”我轻轻喊道。她的话字字剜心。
“受伤的应该是她啊……你女朋友。”她反而安慰起我来。
“你明白我和她的关系了?”我有些吃惊。
她点点头。
“知道吗?两个女人……”
她又点点头。
“不觉得怪?”
“爱情可以超越生命,当然也可以超越性别!”
这句话听起来如同天音。在我看来,她的神秘加深了一层。也许世界上真有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如果她就是
那样的人,爱情崩溃之后,还能安然活下去吗?我很担忧。但这个问题,显然一时是找不到答案的。我逃进了书房,放
好小满的日记,进厨房继续准备夜宵。
冰箱里有烤鸡、鸡蛋和几片面包,放在微波炉里一热就得,只需再榨两杯芒果汁。准备好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冲
了个澡。
之后,我拿出一瓶红酒,两只水晶杯,两副刀叉,还在餐桌上点了一只红烛——这是小满的习气,蜡烛也是她买的。
我打开红酒,往杯子里倒。
“这里有血!”桑子惊愕地托起我的右肘。
我一看,血已渗透睡衣。
“可能是在海边摔的。”她边说边小心地把我的袖子卷上去。
“嗬嗬,今晚两度挂彩。”我笑了笑,“哪个伤口代价大?咬伤还是摔伤?”
她但笑不语,用棉签蘸了万花油,轻轻抹在伤口上。
“……留个疤也好,做个记号,让你记住我救过你。”我对她眨眨眼睛。
“最好这牙印也留下疤,让她一辈子记住咬过你。”她说。
我苦笑了一下,看来连伤口的痛都不可能是纯粹的。
我们为奇遇举杯,她也一饮而尽。没想到,她的酒量竟这么大。
“哎,真好。这样的时候,觉得活着好。”她深深地看着我。
“如果有可能,我会让你永远留恋人世。”
“你?”
“我。”
“……”
“是不是只有男人才配跟你说这话?”
“你的温暖胜过男人。”她轻声地说。
“嗬嗬,对我有感觉了?”
“而且,也不失幽默。”
“再表扬一句,我就要长出翅膀了。”
她没有笑,在该笑的时候,她的表情却很严肃。
“要不要来点音乐?”我打破僵局。
她站起身,从唱片架上找出一套巴赫的《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音乐刚刚流淌出来,她就显得极为陶醉,整个人
都沉陷在了乐曲之中。
“也喜欢巴赫?”我有种路遇知音的欣喜。
“是的……细雨中听巴赫,能使灵魂飞升。”她轻轻一笑。
雨断断续续,窗外不时传来模糊的沙沙声。细雨和古钢琴声交错着、揉和着,听起来如同天使的大合唱。风越过半
开的窗户吹进来,清冷湿润,把雨声和琴声烘托成了两个魔幻的精灵。
“巴赫的《小步舞曲》,几乎每个学琴的孩子都要弹。我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桑子坐下来,说着巴赫,眼睛里
变得阳光明媚,似乎刚才跳海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这使我欣喜的同时,也感到了沉重的疑虑——她的思维有断裂之处。自杀可能是她的终极幻想,完全有再度发生的
可能。但此时不宜追问,我有意找些平庸的话题,和她边吃边聊。
“现在是在读书还是工作?”我问。
“读过三年英语专科,毕业一年多了,没有工作。”她说。
“跟谁生活?”
“小时候跟姨妈姨父,现在只剩下表哥……”说到这里,她嘎然停止,似乎被“表哥”二字哽了一下。一丝阴霾爬
上了她的眼角,她垂下头,没有干透的长发从肩上滑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看来这个“表哥”身上大有文章。我切下一片面包,涂好炼奶,递给她,分散她的注意。
她机械地嚼着面包,开始显得坐立不安,一会儿用手指触摸烛泪,一会儿又端起酒杯啜上一口。
“把我刚才跳海的事忘了吧!”终于,她仰起脸,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这么句话。一双眸子像被雾打湿的
玻璃球。
“当然!只要你愿意。”我拉起她颤抖的手,使劲握了一下。
看来她没有完全忘记自杀的事,精神状态还不算糟糕;同时,她没有明显排斥同性接触,这,又给了我更多的希望。
夜深人倦,我提出送她回家,怕她表哥担心。
“他要是担心我,就不会先离开家了!”她孩子气地说,“这一夜,就当我暂时死了吧,本来也是想死的。”
“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我还是不放心。
她像是没听见我这句话,站起身,自顾自朝卧室走去。
她在我这里过夜确实不妥,但我的愉悦和感激却非常真实。问题不是一时能解决的,留到明天也许不迟。
8 我找了一条毛毯盖在身上,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关了灯。雨停了,夜显得宁静了许多。可我却浑身躁热,辗转
难眠。卧室里的桑子撩拨着我,小满的影子纠缠着我,过量的酒精像是使我发了酵,浑身膨胀得不行。
我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关好门,扭亮小台灯。我对小满的怨恨还存在心里,可是,从纸袋里一掏出
那几本日记,我就立即变得肃穆虔诚。三本日记都是一样的包装,淡蓝色的塑料封面上印着一个打洋伞、穿和服的日本
少女,背景是淡红色的樱花和白了头顶的富士山。
我拿起第一本日记,随手翻了一下,其中字迹模糊的一页吸引了我,日期是我和她认识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星期三—
—上午,《普通心理学》大课上,周泉给我一个纸条,要我中午去他在校外租的小屋里见最后一面。我不想去,一放学
就回到了宿舍。我已经向周泉提出分手了,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左牵右挂,特别是肉体上的。他当然不知道他的情敌是
个女人,他一直以为是个男人。
绵绵秋雨已断断续续下了几天,这会儿忽然下大了,雨丝从窗口飞了进来。我走到窗前,准备关窗时,看见周泉雕
塑一样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向这里张望。他豆芽菜一样瘦弱的身体,根本禁不起风吹雨打。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周泉爱我,小心翼翼地陪伴我高中三年。他把第一次给了我,我也把第一次给了他。他比我小两个月零八天,天性
懦弱,缺乏主见。我因为不喜欢被男生依赖,所以一直爱不上他。冯翎一出现,他在我心里,立即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冯翎认识我不久,就诱惑我和她做了爱。不可思议啊,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女人发生肉体关系……冯
翎就像是鸦片,我吃过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她细长灵活的手指,轻易就把周泉身上那个呆头呆脑的东西比下去了。
我连自己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都说不清,更不要说什么将来了。结婚、生育、白头携老……这都是男女之梦!两个
女人论及这些,只有可笑,只有可悲啊!冯翎连公开身份的勇气都没有,难道会有勇气和女人相守一辈子?这么长时间,
她甚至连个“爱”字也没跟我提过啊。
想着这些,望着雨中的周泉,我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整个人“轰”地一声,崩溃得一塌糊涂。我走出宿舍,
来到他面前。我用模糊的眼睛望着他,他细长的眼睛里也含着泪。终于,他揽住我,走出校园,走进了他那个乱糟糟的
小窝。他一关上门,就湿漉漉地跪在我面前,抱着湿漉漉的我,痛哭着求我回头。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求我,他不在乎
另一个“男人”是谁,也不在乎我和他发生了多少。只要我肯回头,他就会把我当神一样供着,连命都可以搭进去。
我讨厌他的懦弱,更讨厌他的哭诉,但最终还是抱紧了他,就像抱着自己的亲弟弟。抱着他,我感到他身上的一个
东西变硬了,可我在他——一个男人面前,却再也不会湿了。
“用你的手,给我最后一次吧!我爱你!”他乞求着。
“你死了心吧,我绝对不会回头了!”我说着,推开他。脑子里全是冯翎的影子。
“你知道我是怎么爱你的吗?小满!”他说着,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他打开小盒子,里面竟是几撮不同颜色的头发。褐色、青铜色、葡萄紫……每一撮都用玻璃纸包得整整齐齐。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年,我每次做头发,他都陪着。每次剪过发,我必定换染一种颜色。真没想到,他竟一直
悄悄收藏我的头发!
两个人看着那些头发,陡然间就抱头痛哭起来。哭啊哭啊,哭了没完。可是,缘分已尽,我和他,除了哭,还能有
什么?还能怎么办……
看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堵住了,眼睛禁不住地潮湿了。我明白了,这页面上的斑斑点点,原来是小满滴下的泪啊。
爱的故事各种各样,可情逝时的悲凉却如此相似。周泉对小满的感情、小满对我的感情、我对桑子的感情……简直
就是一个无可理喻的连环套。
也许,这就是活着必须承当的幸福和悲伤。
9 夜已经很深了,我强迫自己合上小满的日记。正准备在沙发上躺下,卧室里却传来“咣啷”一声响动。我赶紧走
过去,推开门,打开壁灯,桑子竟把睡衣脱了,翻腾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好像是病了。放在床头的闹钟掉在
了地上。
我连忙用手背试试她的额头,果然烫手。这么柔弱的身体,淋不病才奇怪呢。好在我没出什么问题。我特别不喜欢
去医院,所以家里常备治头疼脑热的药。我找来退热药,强迫她吃下去。
接着,我去厨房煮可乐生姜,据说特别对症。我默默守着炉子,估计姜的精华全部煮出来了,才关了煤气,倒了满
满一大杯,服侍她趁热喝下。
“闭上眼睛,好好睡吧。捂出一身汗,明天就好了!”我给她掖紧被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陪我躺一会儿好吗?”她拉住我的手,声音有些哀伤。接着,她把身体往床里挪了挪,给我腾出地方。
我惊呆了。她已经明白我是个Les ,小满刚才的那一场闹,也足以使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