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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不出口。更何况,就是说了,难道明宇能拿把刀帮我把皇帝阉了一劳永逸解决我的烦恼麽?
明宇的脸上有些宽慰:“那就好。我这两天也一直在挂心你。”
桌上的账本被他翻的哗哗作响。我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了下来:“太晚了,你怎麽出来的?”
他只说:“我自有办法。正好皇帝今晚没过来,所以我来看看你。”
是呵,我相信。
明宇说话做事总是成竹在胸,让人觉得相信他一定不会错。他是那种既冷静又睿智型的人物,和我,完全不同。
“内府是公认的一团烂账。”他突然打破沈默:“皇帝初登基的时候就命人整肃,可惜一整三月,越来越糟,账本丢失,内库起火,经手的人死了好几个,那一次整肃也就无果而终。你……接这块烫手山芋,要记得一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眼睛深邃沈静:“保住小命才是第一要事,你明白麽?”
我看看他,笑容里搀进了苦涩:“就算不干这种差事,难道我就能长命百岁活下去?”
明宇忽地笑出来:“只要你记得我的话,不中暗招儿,想死也没有那麽容易。”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麽滋味,低下头说:“死也……没什麽好怕。我就是怕,不知道会怎麽样,对未知的不能预测的恐惧,才最要命……”
他没说话。
“明宇,要是哪天我突然不明不白就死了……你会不会以後偶尔想起我一回?”
这句话不知道怎麽著就溜出嘴,我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强笑著说:“开玩笑的。”
他脸上的笑容敛了去,柔声说:“你前两天找我,可是有什麽要紧的事?”
我摇了摇头。
这两天的时光沈淀了那种无助惶恐的心情,找明宇,是因为习惯了,一切的事情明宇都可以处理好,他什麽都懂,什麽都难不倒他。
可是,现在慢慢在想。
其实,谁也帮不了我。
告诉明宇,把他也拖进这团茫茫迷雾里来?有什麽益处?
只怕反而害了他。
屋里陷入寂静。
明宇轻轻拨弄算珠:“不知道你还会算帐打算盘呢,你还多少本事我不知道?”
我低头笑笑,没接话,站起来推开了窗子。星空被花树斜枝镶了边框起来,月华如水,冷风遥送暗香。我深吸一口冷气,觉得精神清明不少:“你现在能回去麽?不然就在这里待一宿,明天再走。”
他站起来走近我身边:“这就要赶我走?”
他的半边脸被月光映著,象是一尊精美高华的玉像。
不过只隔了这麽些天,我和他,却象隔了千山万水。
身体挨的很近,伸手就可以触到。
但是心却不知道,离了究竟多远。
明宇,我依赖他,却一点儿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不知道他为何入宫,不知道从前的白风和他到底发生过什麽事,也不知道……
在他心里我是一个什麽样的存在。
冷风侵肌,我打个寒噤,他伸手关了半扇窗:“小心著凉。”
我嗯了一声。
我和他,竟然只有这些客套话好说了。
茶水还是温的,倒了一盏给他。我翻开帐册:“你坐一会儿,我算完这个月的支出帐。”
他一边坐下,不言不语。我一手点在那些支出数目上,一手拨打算盘。
屋里清脆的滴嗒声又响起来,但与刚才有些不同。
明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是异常专注。
我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全神贯注。
帐册一页一页的掀过去,我也渐渐排除了杂念,眼中只看到数字,打完一节,便用炭条笔记下数,速度极快,毫无窒滞。
明宇何时站到了我身後,我竟然没发觉。直到他的手盖在我正在打的一行数字上,我才惊觉,手指一抖,算珠登时便拨乱了,再不知道打到了哪里。
“吓我一跳。”我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明宇的眼睛很亮,眼光有些冷酷尖锐。
我有些不解,也有些茫然。
明宇怎麽了?
是我太专注於算帐忽略他,他不开心了麽?
顺著他的目光看……
我的袖子为著方便活动,卷起了半截,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清清楚楚有青青红红的淤痕。
我愣了一下,迅速放下袖子,明宇一言不发,看著我遮掩。
脸上有些热。
虽然心里模糊的知道,明宇他一定清楚这些天,我和皇帝……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被看到是另一回事。
明宇轻轻咳嗽一声:“白风。”
我有些慌乱的答应:“嗯,什麽事?”
他静了一静,说:“答应我,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我抬起头来看他。
他目光变的专注而柔和:“活下去,不要被明枪暗箭击倒。只要活著,一切都会变好,是不是?”
我觉得後半一话好生耳熟。
明宇重病的时候,我好象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只要活著,一切都会变好。
那时他病的厉害,我想办法给他取暖,找药。
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无论再过多久,我也不可能淡忘。
那时举目茫然,什麽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明宇教导。
“明宇,”我还是没能忍住,拉住他的手,额头抵在他身上:“明宇,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我不知道前面有什麽在等著我,也不知道背後有多少暗箭冷枪……我害怕,怕的要命。明宇,教教我,我该怎麽样做才能活下去。我不想死,我想活著,我想离开这里,我想……找寻幸福快乐的生活,我不想就这麽不明不白的在这里等死……”
他轻柔的抚摩我的头发,却没有说话。
那一夜是怎麽过去的,我印象模糊。
明宇无言的宽慰,让我绷了好些天的神经陡然间松了下来,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话,後来说的累了,口干舌燥,明宇只是温和的微笑。
我在这温柔的笑意里沈醉,窗外清风习习,月华如水。
不知道何时竟然睡著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躺在宣德宫寝殿的大床上,红帐幽柔,我心里悚然一惊,翻身坐了起来。
外头人听见动静,打起帐子说:“主子醒了。”
我看了刘童一眼,说道:“我怎麽睡这里了?”
他陪著笑捧过衣裳:“您昨天累的很,就在书房里盹著了。我们把您抬回来您都没知觉,真真睡的香沈。陛下刚才来过,看您没醒,嘱咐说不叫吵醒您,让您多睡会儿。”
我松口气。
大约明宇早走了。
没碰上人就好。
我松口气,这才觉得腰酸眼饬,难受的要命。
好久没熬夜了,真娇贵,才熬一晚就这样难过。
耳朵里有嘤嘤的声响,脑袋里象是重锤在敲,一下又一下,一种很重的痛。
刘童看我的神情,躬身说:“主子勿怪我无礼。”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走近前来,伸手在我额上探了一探,退了小半步,说道:“主子有些发热,一定是昨晚吹风受了寒气,我去请御医来给您看看。”
我自己摸摸头,好象是有些热。
“不要紧,煮点清心茶来我喝就行。”我摆摆手。这麽一点儿事请太医,不知道别人在背後会怎麽说呢,大概什麽恃宠生骄啦,装腔拿势啦是没跑儿。又不是什麽大事,不过是著凉,何苦授人以柄。
他还要再说,我摆摆手:“别说了,收拾一下,还要到内府去呢。”
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再说什麽,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大概我的脸色是真差,收拾停当,到了内府那里,杨统领行完礼,也忍不住问:“侍君身子不适?”
我摸摸脸,皮肤感觉都不是很敏感,有点木木的,象是隔了一层皮膜。
“晚上睡的晚了些。”
他低头道:“侍君要多保重身体。”
我笑笑:“先办正事再说。今天恐怕要多偏劳你。”
他腰弯的更低:“侍君说哪里话,这都是微臣份内的事。”
我点点头,迈步进了内府的门。
屋里人起来见礼,我挥挥手:“客套就免了,今天趁著天气好,我也没什麽事儿,你们忙你们的,我把库存银数盘一盘,记个档。”
刘福没吭声,一边服色也挺高的太监急急跪下磕了个头:“侍君,库银额定是一个月盘一次……这才月半……”
我一笑:“是啊,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请了钥匙去粗略点点,碍不著你们的事儿……还是,你们不方便让我盘查?”
这话说的平和又轻淡,可是底下已经行完礼站起来的人,扑通扑通又跪了下去。
“主子,这……”
我挑挑眉:“不方便麽?那好,等你们方便的时候,我再盘也不迟。不知道你们何时方便?有什麽要收拾整理的,就快些收,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又是用钱的大宗。”
刘福声音抖得象筛糠:“侍君……那……那……”
我温和地说:“有话就说,不用怕。我只是来这里学学经济事情,又不是奉旨来清查亏空,你们怎的怕成这样?”
这话一说完,底下又跪倒两个。
看著他们那副样子,我坐直身子,眼睛扫了一圈大厅,看趴跪在地下的人已经面无人色,而站著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择日不如撞日,库房的钥匙应该是有三把的吧?都是谁收著的?”
底下人哆嗦著,其中一个跪著膝行了两步,越众而出,把腰里的大钥匙解下,双手托上来。
刘童上前去接过钥匙,我咳嗽一声,另一把钥匙也奉上来。
最後一把在谁身上,其实我心里明白。
刘福手颤颤的摸到腰间,忽然眼前蓝影一晃,我被推的连人带椅向旁侧倒。
“叮叮”两响,一声尖厉的惨呼,屋里登时大乱。
我努力撑著站起来,刘童和小陈一左一右抢上来扶我,一个挡在身前一个遮住身侧。
我已经看清了,刘福被杨统领牢牢踩在了地下,旁边的人惊得向外跑的跑爬的爬,地下跌落了两枚小小和袖箭。
我先问:“没人受伤吧?”
杨统领答说:“没有。微臣护卫不力,教侍君受惊了。”
我嗯一声,放下一大半心事:“这是怎麽了?宫里居然有这东西。来,拿了我看看。”
杨统领应了一声,但并不松开脚。旁边一名侍卫用布包了地下两枚袖箭捧给我。
我看看那尖利的袖箭,又看看地下被制住的刘福,摇了摇头:“你也太不聪明。本来嘛,库还没有查,你也没坐上什麽罪名。可你看看,现在我也没什麽好说。禁宫之中暗藏凶器,谋害主子,这个罪名就……”
杨统领一抬脚,几个侍卫抢上去把刘福牢牢扭住,堵了嘴捆上手。
“他为什麽想杀我,这个倒没什麽好问的。”我看看那袖箭:“这个东西是怎麽弄进来的,倒值得好好问问。”
杨统领道:“是,微臣一定严加审问。”
我笑笑:“嗯。这个是你专长,我是不太懂。不过要防著他畏罪自尽。”
看他腰间悬著的钥匙,我抬抬下巴,刘童机伶的很,过去把他腰里的钥匙解下呈给我。
我把三枚钥匙在手里抛了一抛:“杨统领,这里烦你看住,该怎麽处置是你份内的事情,我就不多过问了。分些人手,我去盘查库银。”
站起来的时候脚下有些发虚,我揉揉额角,把钥匙递给小陈:“开门,给我一箱一箱的点,我想知道库里现在到底实存多少银两。”
明宇真是很有先见之明,昨晚叮咛我好几遍,要小心要当心,要活的长些。
而皇帝会先给我派个高手在身边,这个先见之明……也不逊色啊。
秋天的豔阳明亮的映在窗上,窗纱经了一个夏天的风雨,颜色消褪,花纹残旧。
外头静悄悄的,我歪在竹榻上,垫了两张锦毡,还是觉得有些凉。
中午没等到库银金额数出来,我晕倒了。
虽然头沈的抬不起,眼睁不开,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不是人事不省。
昨天夜里大概是真的著凉了。
被架上步辇的时候我心里还清楚,就是说不清。幸好刘童和小陈都绝对不笨,把数记下,库门上锁。三把钥匙还了两把给内府的原来掌管钥匙的人,而刘福那把,因为他现在的状况,当然是由我留下保管。
御医和皇帝是一起来到的。那时候我因为包了两层锦被,身上觉得热,已经醒了过来。
御医的说法永远含蓄,俗称留一手儿。
忘了以前在什麽地方看到过,御医治人,第一要素是治不死,第二要素是药拣贵的重的开。
皇帝脸上没有什麽表情,等御医开了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