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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骆驼-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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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不肯的啊!那个人说一定要去看出矿砂。”

  “这不是随便可以看的。”我霸气的说。

  “挡了他一会儿,后来这个人把他的背包一举,说我是美国人。”

  “他就进去啦?”我张大了眼睛望著荷西。

  “就进去了”“啧!啧!”我赫然的看著荷西。

  荷西接著就去洗澡了,在冲水的声音下,突然听见荷西怪声怪气的唱起英文歌
来“我要做一个美国人,我要做一个美国人”
我冲进去拉开他的帘子,就用锅铲拍拍的乱打他,他唱得更起劲,歌词改了“
我要嫁一个美国人啊我要嫁”。

  以后我开进工地那道关口时,看见那个警卫,就把贴在车窗上的通行证用手一
挡,不给他看,一面伸出头去用怪腔怪调的英文对他大喊著“我是美国人。”
然后加足油门一冲而入。我不怪这个人讨厌我,因为是我先讨厌他的。

  只要在月初,磷矿公司出纳处的窗口,总是排了长长的队伍,每一个轮到的人
,挤出人群来时,总是手里抓了一大把钞票,脸上的笑容像草莓冰淇淋一样在阳光
下溶化著。

  我们起初也是去领现钱,因为摸著真真实实的钞票,跟摸著银行的通知单,那
份快慰是绝对不相同的,后来我们排队排厌了,才请公司把薪水付进银行里去。

  但是,所有的工人们,一定是要现钱,不会跟银行去打交道。

  邻近加纳利群岛来的班机,只要在月头上,一定会载来许多花枝招展的女人,
大张旗鼓,做起生意来,这时候的小镇,正是铜钱响得叮叮当当如“酒店”影片里
那首“钱,钱,钱,钱……”的歌一样的好听的季节啊!

  那天晚上我去接荷西下夜班,车子到时,正看见荷西从公司的餐厅出来。

  “三毛,临时加班,明天清早才能回家,你回去吧!”

  “怎么早上不先讲,我已经来了。”我包紧了身上的厚毛衣,顺手把给荷西带
去的外套交给他。

  “一条船卡住了,非弄它出来不可,要连夜工作,明天又有三条来装矿砂。”
“好,那我走了!”我倒转车,把长距灯一开,就往回路走。沙漠那么大,每天跑
个一百公里,真像散个小步一样简单。

  那是一个清朗的夜,月光照著像大海似的一座一座沙丘,它总使我联想起“超
现实画派”那一幅幅如梦魅似神秘的画面,这种景象,在沙漠的夜晚里,真真是存
在的啊!

  车灯照著寂静的路,偶尔对方会有一两辆来车,也有别人的车超过我的,我把
油门加足了,放下车窗,往夜色里飞驰进去。

  到了距离镇上二十多里的地方,车灯突然照到一个在挥手的人,我本能的煞了
车,跟这人还有一点距离就停住了,用车灯对著他照。

  突然在这个夜里,这么不相称的地方,看见路边站的竟是一个衣著鲜明艳丽的
红发女人,真比看见了鬼还要震惊,我动也不动的坐著,细细的望著她,静默的钉
在位子上。

  这个女人用手挡著强烈的车灯,穿著高跟鞋□□啪啪的往车子跑来,到了车边
,一看见我,突然犹豫了,居然不要上车的样子。

  “什么事?”我偏著头问她。

  “没什么,嗯!您走吧!”

  “不是招手要搭车吧?”我再问。

  “不是,不是,我弄错了,谢谢!您走吧!谢谢啊!”

  我吓得马上丢下她走了,这个女鬼在挑人做替身哪,趁她后悔以前,我快跑吧


  这一路逃下去,我才看见,沙地边,每隔一会儿,就有一个类似的卷发绿眼红
嘴的女人要搭车,我那里敢停,拼命在夜色里奔逃著。

  冲了一阵,居然又出现个紫衣黄鞋的女人,笑眯眯的就挡在窄路中间,就算她
不是人,我也不能把她压过去,只有老远慢慢的停了,用车灯照著她,按著喇叭请
她让路。

  神秘的一群女人啊!

  她一样□□啪啪拖著鞋子,笑著往车子跑过来。

  “啊!”看见我,她轻呼了一声。

  “不是你要的,我是女人。”我笑望著她已经中年了的粉脸,这时,我自然明
白了,这夜的公路上在搞什么,我们是在月初呢!

  “啊!对不起!”她很有礼的也笑起来了。

  我做了一个请她让开的手势,就把车缓缓的开动了。

  她向四周看了一下,突然又追著拍了一下我的车,我伸头去看她。

  “好吧!今天也差不多了,收工吧!你载我回镇上去好么?”

  “上来吧!”我无可奈何的说。

  “其实我是认识你的,你那天穿了沙哈拉威男人式样的白袍子在邮局寄信。”
她爽朗的说。

  “对了,是我。”

  “我们每个月都坐飞机来这里,你知道吗?”

  “知道,只是以前不晓得你们在郊外做生意。”

  “没办法啦!镇上谁肯租房间给我们,”娣娣酒店”那几间是不够用的啦!”
“生意那么好?”我摇摇头笑了起来。

  “也只有月初,一过十号,钱不来了,我们也走啦!”倒是个坦白明朗的声音
,里面没有遗憾。

  “你收多少钱一个人?”

  “四千,如果租”娣娣”的房间过夜,八千。”

  八千块该是一百二十美元了,真是想不到那些辛苦的工人怎么舍得这样把血汗
钱丢出去,我没料到她们那么贵。

  “男人都是傻瓜!”她靠在座位上大声嘲笑著,好似个志得意满的大大成功的
女人。

  我不接嘴,加紧往镇上已经看得见的灯火驶去。

  “我的相好,也在磷矿公司做事!”

  “哦!”我漫应著。

  “你一定认识,他是电器部值夜班的工人。”

  “我不认识。”

  “就是他叫我来的,他说这里生意好,我以前只在加纳利群岛,那时候收入差
多啦!”

  “你的相好叫你来这里,因为生意好?”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了一遍。


  “我已经赚了三幢房子了!”她得意的张著手,欣赏著漆著紫色萤光的指甲。
我被这个人无知的谈话,弄得一直想大笑,她说男人都是傻瓜,她自己赚进了三幢
房子,还可怜巴巴的在沙地上接客,居然自以为好聪明。

  娼妓,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大概不是生计,也不是道德的问题,而是习
惯麻木了吧!

  “其实,这里打扫宿舍的女工,也有两万块一个月可赚。”

  我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

  “两万块?扫地,铺床,洗衣服,辛苦得半死,才两万块,谁要干!”她轻视
的说。

  “我觉得你才真辛苦。”我慢慢的说。

  “哈!哈!”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遇到这样的宝贝,总比看见一个流泪的妓女舒服些。

  在镇上,她诚恳的向我道谢,扭著身躯下车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工人顺
手在她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口里怪叫著,她嘴里不清不楚的笑骂著追上去回打
那人,沉静的夜,居然突然像泼了浓浓的色彩一般俗艳的活泼起来。

  我一直到家了,看著书,还在想那个兴高采烈的妓女。

  这条荒野里唯一的柏油路,照样被我日复一日的来回驶著,它乍看上去,好似
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没有哀乐。其实它跟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条街,一条窄弄
,一弯溪流一样,载著它的过客和故事,来来往往的度著缓慢流动的年年月月。

  我在这条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就跟每一个在街上走著的人举目所见的一样普通
,说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不值得记载下来,但是,佛说“修百世才能
同舟,修千世才能共枕”那一只只与我握过的手,那一朵朵与我交换过的粲然
微笑,那一句句平淡的对话,我如何能够像风吹拂过衣裙似的,把这些人淡淡的吹
散,漠然的忘记?

  每一粒沙地里的石子,我尚且知道珍爱它,每一次日出和日落,我都舍不得忘
怀,更何况,这一张张活彤生的脸孔,我又如何能在回忆里抹去他们。

  其实,这样的解释都是多余的了。


               哭泣的骆驼

  这不知是一天里的第几次了,我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张开眼睛,屋内已
经一片漆黑,街道上没有人声也没有车声,只听见桌上的闹钟,像每一次醒来时一
样,清晰而漠然的走动著。

  那么,我是醒了,昨天发生的事情,终究不只是一声噩梦。每一次的清醒,记
忆就逼著我,像在奔流错乱的镜头面前一般,再一次又一次的去重新经历那场令我
当时狂叫出来的惨剧。

  我闭上了眼睛,巴西里、奥菲鲁阿、沙伊达他们的脸孔,荡漾著似笑非笑的表
情,一波又一波的在我面前飘过。我跳了起来,开了灯,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才一
天的工夫,已经舌燥唇干,双眼发肿,憔悴不堪了。

  打开临街的木板窗,窗坍的沙漠,竟像冰天雪地里无人世界般的寒冷孤寂,突
然看见这没有预期的凄凉景致,我吃了一惊,痴痴的凝望著这渺渺茫茫的无情天地
,忘了身在何处。

  是的,总是死了,真是死了,无论是短短的几日,长长的一生,哭、笑、爱、
憎,梦里梦外颠颠倒倒,竟都有它消失的一日。洁白如雪的沙地上,看不见死去的
人影,就连夜晚的风都没有送来他们的叹息。

  回身向著这空寂如死的房间,黯淡的灯火下,好似又见巴西里盘膝坐著,慢慢
将他蒙头蒙脸的黑布一层一层的解开,在我惊讶得不知所措的注视下,晒成棕黑色
的脸孔,衬著两颗寒星般的眼睛,突然闪出一丝近乎诱人的笑容。

  我眨了一下眼睛,又突然看见沙伊达侧著脸静坐在书架下面,长长的睫毛像一
片云,投影在她优美而削瘦的面频上,我呆望著她,她一般的不知不觉,就好似不
在这个世界上似的漠然。

  门外什么时候停了车子,什么人在剥剥的敲著门,我都没有感觉,直到有人轻
轻的喊我∶“三毛!”我才被惊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我在这里。”我抓著窗棂对门边的人说著。

  “三毛,机票没有,可是明天早晨我还是来带你去机场,候补的位子我讲好了
两个,也许能挤上去,你先预备好,荷西知道了,叫你走的时候锁上门,另外一个
位子给谁?”

  荷西公司的总务主任站在窗坍低低的对我说。

  “我走,另外一个位子不要了,谢谢你!”

  “怎么了?千托万托的,现在又不要了?”

  “死了,不走了。”我干涩的回答著。

  总务主任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紧张的看了一下四周。

  “听说宏地人出了事,你要不要去镇上我家里住一晚?这里没有西班牙人,不
安全。”

  我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还要理东西,不会有事的,谢谢你!”

  这人又呆站了一会儿,然后丢掉了手上的烟蒂,对我点点头,说∶“那么门窗
都关好,明天早晨九点钟我来接你去机场。”

  我关上木窗,将双重铰链扣住,吉普车声慢慢的远去,终于听不见了。重沉沉
的寂静,把小小的一间屋子弄得空空洞洞,怎么也不像从前的气氛了。

  好似昨日才过去的时光,我一样站在这窗前,身上只穿了一件长长的睡袍,窗
坍大群的沙哈拉威女孩们嘻嘻哈哈的在同我说著话∶“三毛,快开门吧!我们等了
半天了,怎么还睡著呢?”

  “今天不上课,放假。”我撑著懒腰深呼吸了几口,将目光悠然的投入远方明
净清丽的沙丘上去。

  “又不上课。”女孩子们惋惜的喧嚷起来。

  “半夜三更,那几个炸弹震得我们快从床上跌了下来,开门跑出来看,又看不
到什么,这么一来,弄到天亮才睡了一会,所以,嘿,不上课,你们不用来吵了。


  “不上也让我们进来嘛!反正是玩的。”女孩子们又拍拍的乱打著门,我只好
开了。

  “你们睡死了,难道那么响的声音都没听见?”

  我喝著茶笑问著她们。

  “怎么没有,一共三次爆炸,一个炸在军营门口,一个炸在磷矿公司的小学校
,一个在阿吉比爸爸的店门口”她们七嘴八舌兴奋的告诉我。

  “消息倒快,你们不出这条街,什么都打听来了。”

  “又是游击队,越闹越凶了。”说著的人像在看好戏,完全没有惧怕,叽叽喳
喳比手划脚活泼非凡,小屋里一时笑语喧哗。

  “其实,西班牙政府一再保证要让民族自决了,闹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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