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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反腐经历-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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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奇地睁大了双眼。

    看见我这样,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女士,这就是法国啊!您曾希望改变法国,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番大笑意味深长。不过,他也犯了一个错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改变法国。当我还在一个既没有电脑又没有传真机的小办公室里工作时,我没有这种想法;当我的办公地点换到了华而不实的财政部时,我仍然没有这种想法。我不停战斗的目的只是为了将预审进行到底,不管我发现的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罪孽深重。我不希望厚颜无耻和弱肉强食成为这个世界的统治逻辑,仅此而已。尽管也有过不少失误,但我始终觉得应该将预审工作做完。也许我的确没有改变法国,但法国,这个将我视如己出的国家,却改变了我。它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尽管这种教授有时候是违心的。我将带着法国人的视角回到挪威。

    2002年6月初,我交出了预审办公室的钥匙,并对自己的保镖、书记官塞尔日以及法院所有的朋友一一道别。不知怎的,一种离别的忧伤慢慢地包围了我,塞纳河的柔情,圣日尔曼德普雷的小巷仿佛一下子都变得非常遥远。飞机离开地面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抵达奥斯陆机场后不久,我就弄到了一辆自行车。从今以后,我就可以甩开保镖,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骑着车去看海。

    即使在这个时候,我依然没有体验到幸福的感觉,因为自己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是啊,激情已经被压抑得太久,它马上就要奔涌而出了!站在海边,我贪婪地呼吸着略带咸味的空气,就好像一个快要窒息的可怜虫,我的大脑都已经麻木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才意识到,过去八年中遇到的威胁已经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不得不回过头来,一件一件地学做一些简单的事:独自回家,在夜间外出,在满是积雪的道路上停下来移开前方的障碍物……然而,我始终觉得自己的周围存在着某种危险,我依然会采取某些预防措施,尽管对于旁人来讲这样做显得非常不礼貌。有时候,恐惧感会突然向我袭来,它先是钻进我的大脑,然后占据我的心灵,并进而浸透全身。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背上刻着红十字的逃犯,在光天化日之下仓皇奔命。我一刻也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不然的话,那些可怕的回忆就会将我完全扭曲。

    第四部分第38节 另一个世界(1)

    巴黎是一个浮华之都,这里奔忙着整整一千万男男女女,他们放射出的热力虽然不可见,但能量巨大。相比之下,奥斯陆只是一个靠海的小乡村。从巴黎来到奥斯陆,我的心绪平静了许多。挪威是一个富饶而尊重自然的国家,它拥有跨越众多纬度的狭长领土。同时,挪威又是一个置身世外的国家,它在经济全球化的大潮之中岿然不动。在雄奇秀丽的挪威峡湾之畔矗立着首都奥斯陆——这是一座让人心平气和的城市。

    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我将成为挪威司法部和外交部的顾问,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我并不是某个部门的领导,因此也不用对任何上级负责。我必须组建自己的团队(我特别将安妮—梅泰。德尼斯——国家反经济犯罪小组首席检察官、挪威驻国际金融反洗钱行动小组代表团团长,阿特勒。罗尔德索——挪威驻欧洲议会代表团首席检察官和乌恩。托格森——负责档案管理和工作协调事务的专家召进了自己的团队。),而我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将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对于从政的人来说,三年的时间短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在挪威政府内工作的一些朋友曾这样告诫过我:如果在开始的时候就出现了决策失误,那么我将会花上数月的时间来消除它所造成的消极影响。这样下去的话,到任期结束的时候,我很可能还没有做出任何成绩。

    基于某种原因,我觉得应该到外交部里去吸收一些人来组建自己的团队。挪威外交部里活跃着许多高水平的外交官,他们不仅经历过众多艰苦的谈判(如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之间的谈判),还参与过大部分国际条约的起草工作。这种传统由来已久,早在第一部国际条约《乌德勒之条约》(这部条约规范了后来的海上贸易)诞生前几十年,挪威就曾主持编撰过多部预防海盗袭击的双边条约。挪威的民族英雄南森也是一战时期一名非常出色的外交官,他曾为难民的身份问题奔走呼告,也曾和前苏联的饥荒政策以及亚美尼亚的种族灭绝政策做过不懈的斗争。总之,他将自己的毕生精力都献给了人类的福祉。

    奥斯陆是诺贝尔和平奖的颁奖地。不管怎么说,挪威人已经认定,自己应该为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而贡献力量。挪威和大自然之间存在着一种几近神奇的联盟关系,因此它在内心深处敌视一切形式的“混乱”:战争、贫困、污染和腐败。事实上,挪威已经凭借其高超的外交艺术在大大小小的国际决策机构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在将这个任务分配给我的同时,挪威政府还希望通过我的工作在国际社会中制造一定影响,我也因此而进入了外交界。不过,要想在国际上具有一定的号召力,我们首先要搞好自己国内的反腐工作。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那又凭什么去指导别人呢?所以,我更希望在司法部的领导下工作。

    第四部分第39节 另一个世界(2)

    换个环境我工作的这幢大楼是50年代风起云涌的劳工主义浪潮的经典之作,站在它的面前,人们往往会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个冷峻而信仰力量的时代。我们的办公室都安装了特别的安全装置——偷拍和电话监听在这里都是不可能的,整个大楼也因此而显得更加威严。我的工作环境是完全保密的,因为我必须能够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下接待来访者。命运真是一个会开玩笑的家伙,它只用手中的小棒轻轻一点,我就来到了奥斯陆——在它的保护之下,我可以以完全透明的方式处理一些公开的事情。但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在重重威胁之下追踪数十亿法郎的去向,我在巴黎的办公室从来就没有安全过……

    某一天早上,我突然之间就拥有了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面有三支铅笔、一艘模型潜水艇和一台崭新的电脑。不过,要做的事情却是一大堆:从数十名高级公务员中挑选出几个人来组建自己的团队,为政府起草建议,探索相关的工作方式……在58岁的时候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这样的机会是独一无二的。我在过去的岁月中从事过多种职业:小保姆、秘书、精神病院的法律顾问、代理检察长、财政部的观察员、预审法官……现在,我又成为了挪威的政府顾问。从一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不断丰富自我的过程,就好比往名表Arlequin的表链上再添加一枚斑斓的钻石。

    我已经屏着呼吸生活了整整七年:每天早上,我进入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堆积如山的“紧急案件”,同时还要不停地左顾右盼,生怕敌人就在暗处盯着我;一遇到棘手的案子,我的所有注意力就会全部集中到它的身上。如今这种突如其来的轻松非常宝贵,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工作了。

    我必须对自己的心态进行一次重大调整: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必须专注细节的法官,而是一名政策顾问,我必须更加注重对事物的整体把握。由于曾多次改换职业并经常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中间来回穿梭,我开创了一种很特别的工作方法。我可以在几周之内由一个一无所知的新手变成一个无所不知的专家,因为我会在同别人的交谈中不断学习,就像海绵那样。

    2002年春天,我在巴黎的一次非正式聚会上碰到了一些在法国经济界身居要职的人,他们有的驰骋于银行界和金融界,有的在国有企业的董事会甚至税务部门当中担任掌舵人。借这个机会,我和一些研究洗钱的专家进行了一番长谈。我以一种随便但又有些隐秘的方式向各位专家提出了两个问题:您认为这个世界已经腐败到了什么程度?您希望用什么方式来解决腐败问题?看起来,这个问题对于这些专家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不过他们认为,世界上没有专业的腐败分子,他们一般都有另外的职业。腐败是一种复杂的游戏,而参加游戏的人却少之又少。能够看透事物的表象而触及本质的人很少,同样,能够在看透本质后全身而退的人也很少。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的精英们在心智上也感到无能为力。

    从专家们的谈话中,我收集了许多有用的观点和论据。几周之后,我离开了法国。

    在挪威,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我也采取了同样的方法。我必须理解挪威式的“心照不宣”,因为任何社会首先都是由一些隐秘规则构成的。文化积淀颇深的法国有着自己的特色,她美丽、好奇、优雅而善辩,还带着一点矫揉。不过,这一切都已经离我远去了。在挪威,我看到的是对平等的笃信、对自我奋斗的崇尚、对严谨态度近乎极端的追求、对大自然发自肺腑的热爱以及在恶劣环境中(挪威一年中有8个月都是天寒地冻)生存的勇气。

    我的内心也在不断适应新的环境。在国外生活了35年之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挪威,这样的经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但又没有完全地脱胎换骨。在刚回来的那段日子里,过去和现在常常在我的眼前晕成一片,就好像两张轻轻叠在一起的灯影纸。我重新见到了童年的伙伴,好多尘封的记忆也慢慢在脑海里浮现。这里的语言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我说的挪威语已经有些过时了。我常常将挪威语逐字逐句地翻译成法语说给朋友们听——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成了一种乐趣。

    第四部分第40节 另一个世界(3)

    茅塞顿开心态的调整是在一种几近惬意的氛围中进行的,我甚至专门花了几周的时间来适应这种宽松的环境。对于我的任命,挪威媒体表示了热烈欢迎,根据出版商为我的书起的名字,它们将我称为“腐败杀手”(像英语一样,挪威语也喜欢把两个词拼在一起组成一个新词。)。无论走到哪里,迎接我的都是友善的眼神和微笑。从事反经济犯罪的警察和法官们常常来拜访我,向我咨询意见。由于我为人热心而且拥有和经济犯罪打交道的丰富经验,遇到敏感案件的时候,我的办公室就成了他们的“帮助中心”。

    在法国,我的名字会激起众多的怨恨,但在我的家乡挪威,它却被众人视为一个永不低头的承诺。这个承诺的影响力是如此巨大,以至许多挪威人都相信自己的国家不会出现经济犯罪。在西班牙的巴尔塔萨。加佐、意大利的安东尼奥。迪彼得罗和瑞士的贝尔纳。贝尔托萨等许多前辈级法官身上,我发现了这样一个规律:从事反腐工作的法官在国外颇受欢迎,但在自己的国家却常常饱受攻击(在三年之内(1995年到1998年),米兰检察院的代理检察长安东尼奥。德彼得罗共受到了27项指控,最后他不得不发动反击,以诽谤罪将那些曾攻击过他的记者和政界人士告上了法庭,前后共起诉353次(见1999年秋天出版的《国际政治》丛书85册第14页)。)。当一个法官对国家权力进行调查的时候,他往往会扰乱某些既定的游戏进程。由于拥有双重国籍,我在奥斯陆并没有像在巴黎那样受到口诛笔伐(2003年春天,我的这种优越地位也受到了轻微地动摇:当时的一桩经济案件牵涉到了挪威最有权势的经济界人物,而我则公开对该案件的调查者们表示了支持。随后,经济界的报纸连续发表了多篇令人感到恐惧的文章。在北欧,人们可以更加容易地对经济犯罪进行批判,但有一种现象在任何地方(不管是巴黎、奥斯陆、米兰还是马德里)都是一样的:当司法调查触及国家权力的时候,后者就会马上祭出自己的两大法宝——强权和影响力——进行反扑。)。

    几个星期之后的2002年9月,我到纽约参加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反腐委员会组织的一次会议。说实话,由于时差问题和轻微的支气管炎,我那天的精神状态并不是特别好。出人意料的是,我在会议之后居然收到了大量热情洋溢的电子邮件,来信者们告诉我,我的出席“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又有了工作的动力,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次会面”。不过,听众们——其中不乏大学者和知名国际专家——并没有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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