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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上)〔法〕左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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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只剩下胖子斯泰内,伯爵想取他而代之,可他又不敢对他公开说出来。 他知道,斯泰内在经济上重新陷入极度困境之中,在交易所里几乎破了产,现在竭力从朗德盐场的股东们身上榨取最后一笔钱。 他每次在娜娜家碰到斯泰内时,娜娜总是用合乎情理的口吻对他说,斯泰内为她花了那么多钱,她还不想把他像条狗一样赶出去。 另外,三个月以来,他在性生活中昏昏欲醉,除了占有娜娜,他不再有别的什么明显需要。 因为他的肉欲迟迟才觉醒,他像贪吃的儿童一样,心中根本不存在虚荣和嫉妒,只要满足就好。 现在唯一的明显感觉令他震惊:娜娜不再那么热情了,她不再吻他的胡子了。这使他忐忑不安。 他思量着,他是一个不大了解女人的人,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能使她满意。 他认为自己已经满足了她的所有欲望。 他又想起早上那封信,想到她编造谎言把事情搞得复杂了,其实,她的目的很简单,只不过想到剧院去过一夜。 人群中又拥挤起来,他不得不站到胡同对面的一家餐馆门前,眼睛瞅着一个橱窗里掉了毛的云雀和一条横放着的大鲑鱼苦苦思索着。最后他似乎不再注意橱窗里的那些东西了。 他让自己振作起来,抬头一看,发觉快到九点钟了。 娜娜马上就出来了,他将要求她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接着他又踱起步来,他一边走,一边回忆起以往晚上到这里来接娜娜的情景。 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店铺,即使在充满煤气味的空气中,他也能辨别出每家店铺的气味,如俄罗斯皮革的浓重的气味,从巧克力店的地下室里飘上来的香草味,从化妆品店敞开的大门里散发出来的麝香味。柜台里脸色苍白的女店员似乎都认识他,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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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静静地盯着他看,所以他不敢在她们面前停留。有一阵子,他仿佛在研究商店上面的一排小圆窗户好象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似的,以往他们似乎淹灭在杂乱无章的招牌中了。然后,他又一次走到大街上,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落在他的手上,凉冰冰的,他逐渐镇静下来。 他想到了他的妻子,她住在马孔附近的一座古堡里,她的女友德。谢泽勒夫人也住在古堡里,从秋天开始,她病得很厉害;马路上的马车,像在泥泞的河道中间行驶,这样的鬼天气,在乡下可就糟糕了。 他再次回到闷热的胡同里,他在人群中大步流星地走着,如果娜娜戒备他,她或许会从蒙马特长廊那面溜走。 想到这儿,他不安起来。从那时候起,伯爵就跑到剧院门口窥伺着。 因为害怕被人认出,所以他不愿在胡同口等候。 在游艺剧院的走廊和圣马克走廊的交汇处,光线暗淡,店铺里黑乎乎的,有一家无顾客光顾的鞋店,几家家具上积满灰尘的家具店,还有一间烟雾浓浓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阅览室,晚上,灯在灯罩里发出绿色的光亮;演员、醉酒的置景工人和衣衫褴褛的群众演员在这里进出剧院。 也只有一些衣著齐整、耐心十足的先生们在那里游荡。 在剧院的前面,一盏灯罩粗糙的煤气灯照亮着大门。 有一阵子,缪法想去问一下布龙太太,却又担心起来,怕娜娜听到风声,从马路那边溜走。 他又踱着步子,下定决心一直等到关栅栏门,人家不得不把他赶走为止,而这种事情对他已不止一次了。一想到一个人回去躺在寂寞的床上,他心中不禁有些凄凄然。 每当有不戴帽子的姑娘和衣衫肮脏的男人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时,他便回到阅览室前面,从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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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玻璃窗上的两张广告中间向里面张望,映入他眼帘的还是同样景象:一个小老头子僵直地坐在一张硕大无朋的桌子边独自一个人,在绿色的灯光下,用绿色的双手捧着一张绿色的报纸阅读着。 但是,在十点还缺几分钟的时候,一个高高的先生也开始在剧院门口徘徊,他相貌标致,一头金发,戴着一副不大不小的手套,他们两人每次相遇时,都会用怀疑的神色斜着眼看上对方一下。 伯爵一直走到两条走廊的交汇处,那儿有一面高大的镜子;他对着镜子,发现镜子中的自己表情严肃,举止得体,顿时产生羞愧、恐惧之感。十点钟敲响了。 缪法忽然想到,要知道娜娜是否在她的化妆室里,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越过三级台阶,穿越粉刷成黄色的小前厅,然后穿过一道只上了插销的门,再潜入院子里。这时,狭窄的院子很潮湿,猛看上去像一口井的井底,周围是臭气熏人的厕所,水龙头,厨房的炉灶,还有女门房胡乱堆放在那里的草木。 这一切统统笼罩在黑色烟雾之中;但是,开在两堵墙上的各扇窗户里面却灯火辉煌。 楼下面是存放道具的仓库和消防处,左边是办公室;演员化妆室在右边和楼上。 那一扇扇窗户酷似井壁上的一张张的炉口。 伯爵立即看见了二楼上娜娜的化妆室里亮着灯火;于是,他如释重负,喜出望外,两眼仰视天空,他甚至忘记了这座巴黎的百年老屋后面的污泥,飘散着臭味的空气。 大滴大滴的水珠从水管的裂缝中滴了下来。 一道煤气灯的灯光从布龙太太的窗子里射进来,把一段长满了苔藓的路面、一段被厨房的排水沟的污水侵蚀了的墙根及整个堆满了垃圾的角落映成了黄色,垃圾中有旧水桶和破坛碎罐,一棵瘦小的卫矛,竟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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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破锅中长出来。 伯爵听到开插销的声音,急忙退了出来。娜娜肯定就要下楼了。 他重新回到阅览室前面;他一动不动地呆在一盏夜明灯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影的一部分映在报纸上。 接着,他开始踱步了。 现在,他往远处走去,他越过大走廊,沿着游艺剧院的走廊一直走到费多走廊,这条走廊上很冷,阒无一人,隐没在凄凄黑暗之中;然后他向回走,经过剧院门口,绕过圣马克走廊,壮着胆子一直走到蒙马特走廊那里,有一家杂货店,切糖机把他吸引住了。 可是,当他转到第三个来回时,他突然担心娜娜从他的背后溜走,这使他抛弃了人类的一切尊严。 他便和那位金发先生木立在剧院门口,两个人交换了一下友好、忍辱的目光,虽然那其中还流露着些许不信任的神色,因为他们都怀疑对方可能是自己的情敌。 幕间休息时,一些置景工出来抽烟斗,把他俩撞了一下,谁也不敢出声,三个披头散发、身着脏裙子的高个子姑娘来到门口,啃着苹果,把果核随地乱吐;他们耷拉着脑袋,忍受着她们放肆无礼的眼光和粗俗不堪的话语的侮辱,她们故意挤到他们的身上,推推搡搡,他们被这些臭娘儿们溅污、弄脏了衣服,而她们还觉得这样做挺有趣呢。正在这时,娜娜下了三级台阶。 她看见缪法时,顿时脸色变得煞白。“你怎么在这等。”她期期艾艾地说道。正在冷笑的几个女群众演员认出是娜娜时,害怕地站成一行,表情呆板而严肃,像一群正在做坏事的女仆被女主人撞见了似的。 他见那个高个子金发先生站到一旁,这时他才放了心,但心里多少怀几分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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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挽着我的胳膊吧。”娜娜不耐烦地说道。他们慢悠悠地走着。伯爵本来想好一些问题要问她的,这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娜娜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在姑妈家呆到八点多,后来她看小路易的病好多了,于是,她就想到剧院里来看一看,于是就来了。“你到剧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问道。“当然有,剧院要演一出新戏,”她迟疑了一会儿,回答他道,“大家想听听我的意见。”

    他心里非常明白她在撒谎。 但是他从紧紧地挽着自己的她的胳膊中感到了一种让他浑身酥软的感觉。 他因长时间等候她,而聚积的怨气和怒火,此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他已把她抓在手里,他心里唯一的想法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也许明天,可以用别的方式了解一下她为什么到化妆室来。 娜娜一直在迟疑不决,明显地看出她的内心很痛苦,她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并打定主意,她在游艺剧院走廊的拐弯处停了下来,站在一家扇子店的橱窗前。“瞧!这把扇子真是漂亮,镶着珍珠贝,又饰有羽毛。”

    接着,她又用冷漠的口吻说道:“那么说,你要陪我回家喽?”

    “当然罗,”他惊奇地说道,“因为你孩子的病好多了嘛。”

    她现在后悔不该撒谎。 也许小路易的病又发作了;她说她想回巴蒂尼奥勒看看。 但是,他自愿同她一同去,她再也没有办法了。 有一阵子,她的脸都气白了,她讨厌被他死死缠住的感受,而自己还要表现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忍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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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决心争取时间尽快摆脱他,只要在午夜之前摆脱伯爵,一切就可能按照她的意愿安排。“今晚你要当单身汉了,”她低声说道,“你的老婆明天早上才要回来,是吗?”

    “对。”缪法回答,他不喜欢娜娜这样随便谈到伯爵夫人,这使他很不自在。但是娜娜又追问,火车几点钟到达车站,她还想知道他是否到车站去接她。 她又放慢了脚步,店铺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她又不走了。“你看!”她又停在一家珠宝店前面,说道:“这手镯真好玩!”

    她非常喜欢全景胡同。 从她少年时代起这种感情就伴随着她,她喜欢巴黎的假货,假珠宝,镀金的锌制品,用硬纸板做成的假皮革。 现在,每当她经过一个店铺前时,她总舍不得离开店铺的橱窗。 就像过去一样,当她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拖着旧拖鞋,站在巧克力店的糖果柜台前,出神地看着,或听隔壁一家店里弹风琴的声音,而那些价格便宜的小玩艺儿尤其吸引他,如核桃壳针线盒,放牙签的小篓子,圆柱形或方碑形寒暑表。 可是,那天晚上,她心绪不宁,看什么都心不在焉。 她不能自由行动,这让她苦不堪言;隐约反感在她内心,燃起一阵怒火,她真想干出一件傻事来。 与举止大度的男人相好就不愁没钱花!她以孩子般的任性已经把王子和斯泰内的钱财花得精光,然而她却不知道钱花到哪里去了。 她在奥斯曼大街上的那套住宅里的家俱还不全;只有客厅的家俱全都罩上了红缎子,但由于装饰得太过分,家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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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得太满,厅内显得很不协调。 但是在她没有钱的时候,债主向她逼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紧;这一直使她觉得很奇怪,因为她一向自诩为节约的典范。 一个月以来,她时常威胁斯泰内这个牟取暴利的投机家,说如果他拿不出一千法郎给她,她就会把他赶出门,斯泰内总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一千法郎。 至于缪法,他是个大傻瓜,他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出来,因此她也不能责怪他小气。 啊!如果她不是每天把循规蹈矩的格言念上很多遍的话,她就会把这些人统统赶走!佐爱每天早上都说,做人要通情达理,在她头脑中也常常出现一个具有宗教色彩的回忆,那就是夏蒙那样富丽堂皇的景象,由于她不断回忆,这种景象变得壮观了。 所以,尽管有时她气得发抖,却依然得强压住怒火,正象此刻挽着伯爵的胳膊,在越来越少的行人中间,一个橱窗挨着一个橱窗看过去。 外边的路面已经干了,一股凉风沿着走廊吹来,驱散了玻璃天棚下的热气,把各种颜色的灯笼,一排排煤气灯和像烟火一样光辉夺目的巨型扇子吹得摇摇晃晃。 在餐馆门前,一个侍者正在关灯,而在已无顾客、灯光如昼的店铺里,女售货员依然一动不动,似乎睁着眼睛睡着了。娜娜走到最后一家店铺,又回头走了几步,“啊!

    这真是可爱!“他对着一只素瓷猎兔狗赞叹道,猎兔狗抬起一条腿,准备扑向前面的隐没在玫瑰丛中的野兔窝。他们终于离开了胡同,娜娜说天气很好,而且也没有什么急事,这样步行回到家倒挺惬意的。 然后,他们到达英格兰咖啡馆前,她说她想吃牡蛎,小路易生病,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缪法不敢违抗她的意志。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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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开场所与她在一起,于是他要了一个单间,娜娜似乎对这家咖啡馆很熟悉,她跟在他后面,沿着走廊向里面去。 单间的侍者拉着门,他们正要进去时,隔壁客厅里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和叫喊声,达盖内突然从里面走出来。“看!原来是娜娜!”他嚷道。伯爵一溜烟地跑进了单间,门半开着。 当他的圆圆的背部进去时,达盖内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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