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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赵一平的魂啦!”打牌的胡舟说:“不,不,不可能!”老大也打着颤,自我安慰道:“怕个毛啊?他是我们的兄弟嘛!要不胡舟,你,你去看看……”
于是就引起了整栋宿舍楼的骚乱。等我从缥缈的往事中回过神时,宿舍门口已经堵满了前来捉鬼降妖之人。好不容易消解误会后,项北仍然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实在太像了!实在太像了!李小峰你怎么躺在赵一平床上,把我给吓死了。”
——我和赵一平真的很像吗?
旧书带给我八十块钱的收入,为此我为“活着”买了半斤鲫鱼。它高兴得直往我脚下蹭,甚至还叼着一条小鱼走向杨帆,那架势有点有福同享的味道。杨帆连连摆手,对“活着”说:“你吃,你吃,我不吃,我不吃!”
因为租影碟太贵的缘故,杨帆怂恿我去租点单机游戏回来打发时间。不过市面上的游戏大多缺乏吸引力,往往打上小半天,我们俩就腻味了。接着卸载,之后再租,如此这般三心二意地试了两天,我们开始着迷于《三国群英传》。抛开这游戏的智谋与趣味不谈,我和杨帆最喜欢的还是在游戏里能够创建两个智勇双全的“男小峰与女杨帆”。然后再由他们俩组建一个国家,男小峰是君主,女杨帆当军师,我们俩一起与曹操、刘备、孙权等拥有上百武将的大国家相抗衡。
大多时候,我们俩躲在一个小小的关卡里,守着那一座亘古不变的城堡。我们以一种小心卑微的方式,投入两个新生的历史角色,在那个战火纷争的风云里顽固不化,在恶劣凌人的环境中享受淋漓尽致的死里逃生。
在游戏的日子里,“活着”在杨帆心目中的位置渐渐被我取而代之。每当我们赢得一次战役时,杨帆都会与我拍掌相庆。甚至有一次,在曹操领了十五个大将前来摧毁我们时,在本人智略、胆识与赖皮的斡旋下,小城堡终于坚守住了,而且我还抓到了两个俘虏。旁边的杨帆一高兴,就给了我的脸颊一个湿润的、香喷喷的、令人记忆犹新的——吻。
胡舟去的是环保局,所以客最先由他请。接下来老大签了广州一家洗衣粉公司,客请得也小具规模。项北早就保送了学校的研究生,但因经济拮据迟迟没有落实饭局,最后还是请大伙儿吃了一顿串串。新闻社的现任社长也为我们这些“老领导”饯行,论坛上的几个文友AA制又聚了一下。在我以为“吃福”应该到此为止时,夏雨竟然打来电话,说:“到‘君之薇’吧!”
在与夏雨长达一年的恋爱里,我们几乎将城市周边的中低档美食尝完吃遍。君之薇火锅属于我们吃饭重要程度的最高等级——分手的那一次,我们吃的至多也是肯德基。故而对于这顿饭,我抱以巨大的忐忑不安——要知道,我的钱并不多了。
那天的夏雨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毛衣,酒红色的头发扎成了一个歪马尾,本就精致的脸上抹了些淡妆,在摇曳的灯光中分外动人。仔细一看,她的睫毛上好像还涂了金粉,熠熠中反射着撩人心魄的光亮。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美丽的夏雨!此时的她简直就是两年前的杨帆,那次杨帆在舞台上表演的是一只孔雀,我当时也正是被那高贵的眼波所倾倒。我就那样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极品美女,回忆之潮此起彼伏,夏雨不好意思地低头夹菜,嗔问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老实巴交地赞扬道:“你今晚真美!”夏雨将肉片夹进我的碗里,说:“哦,那我原来就是丑八怪了?”我夹起肉的筷子马上松开,忙解释道:“没有,曾经也很漂亮,今晚是特别美,简直就……就是星光四射!”
夏雨的眼睛里反射着灼热的光芒,她捋了捋额上的两缕头发,问:“真的很好看?你喜欢吗?”
我心神激荡,痴痴地说了句:“喜欢!”
“那你还甩我?”夏雨脸色突变,她以三个月前的幽怨口吻叹道:“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别说了——是我配不上你。”我颓然地说道。
“我签了南京的一份工作。”夏雨说。
“那挺好,离家近。”我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确切地说,我有些后悔。我后悔自己伤害了一份对我本就算奢侈的爱情,而去盲目地守候一份虚无缥缈的怜悯。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杨帆被赵一平牵起手的画面——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乞丐!夏雨与我的相处十分融洽,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往往轻松、愉悦、充实而又平静,她无时不在的温柔更是令我爱不释手。然而杨帆的影子常常出现在拥抱夏雨的脑海里,我不得不为此忍痛割爱。
夏雨对我间隙性的迷怔颇为失望,她说:“你就不问问什么工作,待遇怎么样?”
“哦?”我还没回过神:夏雨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虽然这份初恋已经经历了暗恋杨帆的伤痕累累,但我仍然从中找到有生以来最大的快乐。她为我折过千纸鹤,每一只上面都写满了浓稠而甜蜜的爱情物语。她会安静地陪我在图书馆待上三个小时,又与我在操场上发两小时的呆。而且她会尽最大可能地支持我的文学事业,我的节日礼物常常是一支精挑细选的签字笔,亦或一本质地优良的散文集。夏雨还会砍价,她能够将那些唯利是图的小贩吹得目瞪口呆,最后还不得不低价出售他们的东西。夏雨也会唱歌,歌声虽然没有杨帆那种字正腔圆的专业气质,但从她小嘴里随意哼出的小曲,在风中、在怀里,别具一番摄人心魄的魅力……
“南京一家羽绒厂的广告部,月薪三千,也算一个小白领吧!”
“哦,恭喜,恭喜!”我感到惊诧:这个曾伏在我怀里嘤嘤哭泣的柔弱女孩,竟然能独自找到那么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除了祝贺,我能说什么?
“你呢?”
“还没有!”我懊恼地回答道。
“我有个表哥在《阳光日报》,你要不要找找他?嗨,就是那个‘线头’,网络作家,你知道吧?”
“线头?你表哥?”我真的迷糊了。夏雨笑笑,说:“是啊,我这表哥原名叫蔡小田,为人有点古怪,不过很有才气的哦。听姨妈说他好像在北京漂了一段时间,两个月前才来到《阳光日报》,却一下子就当了副主编!”我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线头的文章我看过不少,写得非常不错。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位高高在上的大作家,但现在听夏雨说,他不仅就在重庆,而且还是她的亲表哥!虽然我已经不指望他帮我找份工作,但一睹风采的欲望肯定是有的。于是我便问夏雨:“能见见他吗?”
“行!”
火锅的浓烈让尴尬的氛围慢慢缓和起来,我随口胡诌了几个笑话,夏雨呢,还是深情地向我倾诉了一些琐碎的生活烦恼。我们没少喝酒,喝得有点晕,但都没有醉。
不久,我就牵了她的手。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来表达这种矛盾的心情。假如没有眼前的杨帆,我甚至会深情地向夏雨背诵出“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至今想来后悔莫及……”的经典台词。之后,夏雨不容置疑地抢着付账,我们漫不经心地来到了鸳鸯路。在漆黑而暧昧的夜色里,我们像无数个曾经一般,疯狂地拥抱、抚摸、亲吻。激情之中,我将舌头放进了她的嘴巴,双手握住了那一对乳房,夏雨的身体就像火一般滚烫,她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小峰,带我去你家吧!”
我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我已经知道夏雨将在离别前对我以身相许。我激动却又矛盾,但不久我就想到了杨帆,她现在或许正穿着我的大拖鞋,用饼干逗弄小猫。于是,激情骤然冷却下来,我抽出罪恶的双手,对夏雨说:“我们不能!”
夏雨最终还是幽怨地走了,她在第二天的短信上这么向我道别:“小峰,我走了,但我还爱你。我表哥的手机是:136××××××××!”然后就注销了我们曾经千百次煲电话粥的号码。
而我那在校园里的唯一一份爱情,也同时走向了虚无。
我曾在好几家大型刊物上看到署名“线头”的文章,东西写得老到、辛辣,而且涉猎范围很广。有纯粹至极的乡土题材,又有悬念迭起的侦探小说,都市言情、校园青春、书感影评都得心应手。假如我能有他一半的功力,估计就能在不景气的文艺界混得如鱼得水了。
令我大跌眼镜的是,蔡小田的长相不仅乏善可陈,甚至可以说是奇丑无比。只见他头大肚小脚细,丑陋的大脸蛋上爬满了参差不齐的肉疙瘩。那双眼睛更是隔三差五地眨两眨,牵扯起整个面部的大幅度抽搐。眼前这位其貌不扬,似乎患有先天癫痫的蔡小田,怎么可能是文笔霍霍、词风飘逸、断句凝练,文章里跳跃着诙谐与潇洒的网络作家“线头”呢?而且还是如花似玉、娇小可爱、亭亭玉立的夏雨的表哥?
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酒过三盏,蔡小田的文人气质开始跃然眼前。这家伙上知天文地理,下晓鱼鸟蛇虫,他从《楚辞》滔滔不绝地讲到《红楼梦》,又从《围城》噼里啪啦地聊到了《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此外,他不仅对许多外国名家随手拈来,而且对国内先锋小说极为推崇,特别是一提到我最喜欢的余华,我们的交流立马就变得通畅无阻。
据蔡小田说,他小时候发过两次羊痫风,蔡母四处求神拜佛,均无所收。最后终于在黄山遇一道人,求得妙方两副,熬给他喝了五天,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但美中不足的是,蔡小田的眼睛开始经常止不住的眨巴,而且牵扯到大半边脸的肌肉。更遗憾的是打那以后,蔡小田额头就开始凸出几块疙瘩,似淤血又似脓包林林总总地爬满了整个脑袋,不久便泛滥成灾。因为当时不疼又没钱,蔡母也没太在意,但打那以后,不管给他吃山珍嚼海味,蔡小田却再也没有长高过。倒是每多几分营养,他那布满癞子的脑袋就会长三分,最后发展到现在这种畸形而恐怖的形态。
可怜的蔡小田从小就受到邻居、同学,甚至老师的歧视。虽然蔡小田沾了大脑袋的光,聪明绝顶,但每当他敏而好学地抬起眨巴的双眼,津津有味地凝望黑板时,老师就浑身起一阵鸡皮疙瘩,授课的情趣骤然降下来。虽然知道蔡小田近视,班主任还是残忍地把他调到了最后一排,并且叮嘱蔡小田务必得配制一副大框眼镜。
蔡小田同学身残志坚,最后终于考取了县城最好的中学,然后又顺理成章地考到某大学的中文系。虽然精神上一直受到外界惊恐、鄙视眼神的摧残,但慢慢的,蔡小田用文字的光环铸就了铜墙铁壁的防弹衣。随着对文字世界的深入,他开始在精神领域称王称霸,帝王将相、金戈铁马皆运筹帷幄,挥斥方遒。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的蔡小田声名鹊起,大小杂志社约稿函纷至沓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晚我的酒量陡然提升,为坚韧不拔的蔡小田频频举杯相敬。虽然偶尔正视那颤抖不止的前额仍然心中惶惶,但我已然走出尘世的偏见,抵达多姿多彩的文学际涯。我想现在城市街头牵手亲嘴拥抱做爱的恋人情侣们,假如对方突然毁了容,或者失去了某些诱人的部位,你们还会那样深情地凝望吗?
越想越恐惧,蔡小田虽然朋友不多,但个个都真情实意;而我手机上空有上百个号码,关键时候,能够拨给谁呢?
我们都虚假得很。
蔡小田说,文学有一个巨大的内在世界,你就是你文字世界里的上帝,你对所有的人、物、地点、色泽、质地、关系、情感、生老病死进行控制。你就是文字里的造物主,你能控制他们的悲欢离合,你无所不能,你所向披靡。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任何环境里,比如一望无垠的沙漠,碧绿清幽的草原,以及森林、山川、河谷、村庄——全都应有尽有。你热了可以下雨,可以是漫山遍野的乡村暴雨,可以是淅淅沥沥的城市酸雨。你可以打雷,惊天雷或者瓮声雷,若隐若现或远在天边都可以。你可以下雪,可以刮风,可以阳春三月,可以酷暑难当,可以秋色肃杀,可以残冬暖雪。甚至你还可以凭空多出无数个叔叔阿姨、兄弟朋友、姐妹知己,你们一起聚餐、倾谈、散步、疯耍……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蔡小田说,坚持文学,你什么都有了。文学可以延长你的生命,可以博取欢乐,可以名利双收,当然也可以与孤独、颓废、无聊、沮丧抗衡。蔡小田说,你可以努力让自己的作品流传千古——那样,死亡便不足为惧。
蔡小田越说越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