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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街上很多人家养猪,而街上猪粪多多,因此,捡粪专业户也应运而生。这些捡粪专
业户都是街上最穷的人家,且都是主妇,她们一天到晚盯着猪屁股,满街不停地跑。有时,为争夺几个粪疙
瘩,她们竟吵起架来,甚至还扭打成一团。后来,这些专业户索性实行了“街段包干制”,规定:街上这一
段的猪粪,归我所有,你不能抢;而街上那一段的猪粪,归你所有,我也无权插手。
因为这些专业户是街上最穷的人家,大多数连猪都养不起,所以,他们在街上公开掠夺猪粪,作为猪的 主人,一般是忍气吞声、自认倒霉的。
说来说去,芙蓉街所以成为牛粪街、猪粪街,个中自有缘由,自有道理。就是说,芙蓉街并不“芙蓉”
,粪这粪那的,那不是芙蓉和芙蓉街上人的错,那是时代献给芙蓉的一份特殊礼物。实际上,在那个牛粪、
猪粪处处吃香的年代,人们如何评论芙蓉街,芙蓉街上的人是并不十分在意的,因为他们所关心的,并不是
什么名誉,什么体面,而更多的是生活,是如何养家,如何吃饱肚子过日子。
芙蓉街(2)
2004年2月8日于乐成
市日脚(1)
芙蓉人把赶集这一天叫“市日”,而把市日的前一天,叫作“市日脚”。
市日怎么会有“脚”呢?这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是有所借托的。芙蓉方圆几十公里,在上个世纪七十年
代之前,它没有公路,很多人没有见过汽车、自行车,个别人甚至将“一辆汽车”叫作“一盏汽车”,在他
们的想象中,汽车就跟电灯炮一样,亮闪闪、明晃晃的。所以,那个时候,四邻八地前来芙蓉街赶集的人,
都是靠两只脚走路,这“脚”便显得十分的重要,而“脚步声”则慢慢地演变为一种信号——今天,人们赶 集的脚步声都清晰可辨了,说明明天就是市日了。
赶集的人,绝大部分是当天来回的。来回的路,自然都是石头路,有的还是岭,长得没规没矩。这就苦
了地处偏远山区的人。他们每逢赶集,总是在凌晨时分,鸡才叫了一遍,就匆匆起床摸黑出门,而天全黑了
才回到家,而且或挑或扛,肩上总是压着沉重的担子。他们每赶一趟集,往往来回要走上七八十里路,甚至
更多。他们的脚板,他们的肩头,都硬梆梆的,掐不进去。不过,也有例外。福建、永嘉、海山(玉环)、
太平(温岭)、平阳等邻省、邻县的客人,因苦于路途太遥远,赶集无法当天来回,他们总是提前一天到达
芙蓉街的。他们提前到达芙蓉街,自然要投宿,要吃饭,这就多了一份冤枉开销。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的
确,谁愿意把自己的血汗钱,白白地扔在路上呢?然而,他们的到来,却乐了芙蓉街上那些开客栈、开饭馆
的人。那天,那些开客栈、开饭馆的人,腿脚最勤快,屋内屋外满地跑,嗓门也响亮,喝七吆八的,个个笑
呵呵,脾气变得出奇的好。同样,外地客人的提前到来,也乐了大家,因为芙蓉街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客人操着各种方言,在街上到处转悠,有些老相识的,撑着笑脸,一路打招呼,这门串了串那门,还不
时地坐下来,与主人一起甩扑克、喝酒,个别的,甚至当街高喊某个女人的名字,口中吐出一连串调皮的话 。特别是这天晚上,芙蓉街更是好戏连台,显得相当热闹。
热闹的去处,主要是天后宫、中央街、桥头溪滩和各处客栈。
天后宫除了演戏还是演戏,多半是唱越剧,人很多,戏台前黑压压的几乎是男人,中间如果夹有年轻女
子,就遭殃,台前时不时会掀起人浪,并会爆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嘻笑声和哄闹声。中央街、桥头溪滩主要是
耍把戏,汽灯一片瓦亮,锣声也清脆,看把戏的人自觉地围成圈,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透不出风,
最外层的人,往往脚下还踩着凳子,谁都踮起脚跟,谁都拉长脖子,可圈子里头到底耍些什么玩意,谁都看
不完整,看不明白。客栈是客人过夜、休息的地方,当时社会比较保守,街上没有卖笑、卖艺或卖身的女人
,所以,赌博成了客人们最大的取乐方式。这些客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芙蓉街,他们是前来做生意的,身上或
多或少都带有钱,有的可能带的很多。他们每一个诡秘的微笑和眼神,都让人联想到他们的口袋里塞满了钞
票。芙蓉人牢牢地盯住了这一点,总是主动地热情地跑到客栈里去,千方百计地拉他们下水,好歹赌一把。
但这些客人天生的谨慎,他们赌注下得小而又小,与其说是赌,不如说是玩,并学会耍赖,学会作弊,很少
掉进芙蓉人设下的圈套。但尽管如此,客栈里大呼小叫,乌烟瘴气,还是很有几分看头的。
少时,我对“市日脚”充满了矛盾的感情,一方面,我盼望着它早点到来,因为它一到来,街上好看、
好玩的东西就接踵而至,快乐就像小鸟一样在我的头顶飞翔;而另一方面,我又害怕它的到来,特别是冬天 ,它一旦到来,我总会陷入一场深深的烦恼。
我家备有20来条棉被子,专门用于客栈出租,出租费每条每夜2毛,所以,每当“市日脚”来临,我家
的那些被子就得往各处客栈里送。如果20来条被子全部租出去,一夜就可以赚到4块来钱,这是一笔了不起
的收入!那时没有电话,我妈就在各处客栈里来回跑动,拉生意。如果哪处生意谈妥了,她就命令我将被子
送上门去。由于我妈是开小百货店的,人缘好,加上开小百货店的与开客栈的,在生意上多少有些联系,因
此,我家的被子行情就一片看好,就很好出租,20来条被子常常被租用一空,并且,比起人家,我家的被子 总是第一个被租空的。
我家被子被租空,我妈自然很高兴,但这可苦了我。我在接到我妈的送被命令后,总是将家里的被子,
里是里,面是面,先是一条一条地折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接着小心地一条一条地从楼上抱到楼下,然后
穿街走巷,又小心地一条一条地送往各客栈。为让被子有一个好的“租相”,我妈只准我每次送一条,而且
,她还让我必须记住各条被子的落脚点。更要命的是,有时生意好,被子供不应求,我妈索性卷起自已床上
的被子,将它们也租了出去,而晚上我们则翻出家中的厚重衣服御寒,将就着过夜。将20来条被子一一抱送
出去,明天自然又要一一抱回家,这本来就够烦人了,但更烦人的是,送被子总是在夜里进行的,而这个时
间,恰恰是街上演戏、耍把戏的时间,这是多么的折磨人啊!
为送被子的事,我常常跟我妈过不去。我妈感到委屈,有时在我爸面前告状。我爸在虹桥开小店,很少
来芙蓉。因此,他每回听了我妈的告状,总是严肃地开导我:“我们赚钱不容易,现在应该多用些心思,苦
就苦一点。看戏什么的,急什么,等到我们有了钱,明天还愁看不到?明天,我们可以坐汽车、坐火车、坐 轮船到上海、北京去看呢。”
市日脚(2)
我对我爸的话常常爱听不听的,我爸有时忍无可忍,就抄起家伙打我。但每逢这个时候,我妈却忽然充
当好人,总是护着我,夺下我爸手中的家伙,不让他下手。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我妈设下的感情陷阱—
—后来,我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其中的奥妙,原来,我是得罪不起的,因为给客栈里送被子,家里除了我,
没有其他人可以支使了。我姐固然可以送,但她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夜里是不能随便出门的呀!
值得补充的是,我家的被子尽管又薄又硬,租出去总归是七分干净的,但收回来就不同了,它们又脏又
臭,有时简直惨不忍睹,上面沾满了各种污秽物,并且,它们往往裹带回一大堆跳蚤,而这些跳蚤,在尚未
到达我家之前,就捷足先登而快快乐乐地进入我那温暖的身上了!
这显然是“市日脚”造的孽。不过,我害怕“市日脚”的到来,还有一个原因。
我家开小百货店,主要做针头线脑的生意。生意主要看市日。市日人多,生意很忙,所以,店里有些活
计要提前一天做好准备,而这些准备工作,也恰恰是在夜间进行的。这也就害苦了我。我常常会碰到这样一
种倒霉情况:街上那头锣声打得震天响,观众呐喊声声,我在家里却勾着头忙着干活。这又是何等的折磨人 啊!
我在短篇小说《锡壶》里,曾含泪写下这么一段话:
……吃过晚饭,戏场里“头通”就打响,街上的人走得急。我一声不响,看着妈妈。妈妈摸摸我的头,
把针和线团塞给我,说:“你听话,先卷好五十个线板,别好三十包针再去。”我噘起嘴,嫌太多。妈妈叹
口气,改口道:“算了,你就卷五十个线板吧。”我马上拿起剪刀,从纸板上剪下一个个“工”字,接着抽
出线团的头,急急卷到“工”字上去,口中数到三十,就咬断线,在“工”字的角上撕开一个口,把线头拉
进去。这就算卷好一个线板。往“工”字上卷三十圈,正合三尺,值半分钱,搭上一枚条匀针,明天可以做
一分钱的买卖。我卷得两手发麻,泪水汪汪。妈妈不理我,她收拾好摊子、饭碗,也坐下来,一声不吭,别
起了针。街上的人愈走愈少,到后来,见着一人,也是匆匆跑过去,有的扭过头来喊:“凤兰,还慢板什么
啊,三通都打过了呢!”戏场里三通打过就开戏。妈妈这才站起身,撂起拦身布,把针盒和纸条放进去,塞
牢,说:“英儿,走吧。”我坐着不动。妈妈笑了,过来拉我。我拖着身不走。妈妈急了,坐下来:“你不
走,我也不走了。”她真的要解开那个拦身包。我就山崩地裂地嚎了出来,跳起身,钻出门就疯跑。妈妈忙 在屋里喊:“等等我!等等我!”……
这是一段完全真实的描述。的确,为生意,为多赚几个钱,我和我妈,包括许多命运与我们相似的人,
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快乐,特别是我,那时才十来岁,这种年龄正是充分享受生活快乐的年龄呀!
2004年3月7日于乐成
芙蓉市日(1)
芙蓉市日与虹桥市日、南塘市日、清江市日,是乐清“县东”的四大市日(大荆也有市日;但它独立运行
;故未列入),其中芙蓉市日、虹桥市日规模宏大,向以“人流物流浩如海”而闻名遐迩,而芙蓉市日“山海
互动”,最具地方特色。这四个市日,加上休整日,五天依次一轮回。芙蓉市日古历每旬二、七举行,据《 芙蓉镇志》记载,它的雏形在清代康熙年间就出现了。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芙蓉市日规模最大,场面最为热闹。我们不敢说,这个时期就是芙蓉市日的鼎盛
时期,但至少可以这么认为,这个时期在芙蓉市日漫长的发展史上,留下了里程碑式的辉煌。
第一章
芙蓉市日是一个传统的以农副产品交易为中心、以山货与海货交易为特色的综合性市日。它放在芙蓉街
举行。芙蓉街是芙蓉镇上街、下街两个村的统称,彼此以中安溪(该溪于20世纪80年代被填掉,并被改造为
街道)为界。作市主要集中在下街。所以,当地人习惯称下街为芙蓉街。芙蓉街地处乐清湾清江段的上游,
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它地盘狭小,街巷逼仄。作市这一天,芙蓉街往往人满为患,你置身其间,会留下两 个深刻的印象,一是挤死,二是吵死。
你想在街上迈动步子,请高喊:“人!人!”
芙蓉市日给人的第一个强烈印象,就是人气旺。
每逢作市,芙蓉方圆几十公里的乡村,天未亮就骚动起来,狗叫声、人的吆喝声响成一片。岭底、雁芙
(湖)、小芙及芙蓉部分偏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