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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木筏,远离这片可怕的土地——可是木筏不见了!我的天啊!我多么惊慌啊!我几乎有一分钟时间喘不过气来。我使劲吼叫了一声。离我二十五英尺,响起了一个声音:
“天啊,难到(道)是你么,老弟?别作申(声)。”
是杰姆的声音——这样美妙的声音,过去可从来没有听到过啊。我在岸边跑了一段路,登上了木筏,杰姆一把抱住了我。见了我,他真是异常高兴。他说:
“上帝保佑你,乖乖。我断定你又丝(死)啦。杰克来过。他说他料想你已经中蛋(弹)丝(死)了,因为你再也没有回家。所以我这会儿正要把木伐(筏)划到小河浜口口去。我已经做好准备工作,只要杰克回来告诉我你肯定已丝(死),我就把木伐(筏)划出去。天啊,见你又回来了,我多么高兴啊,乖乖。”
我说:
“好——好极啦。他们再也找不到我啦。他们会以为我已经打死了,尸体往下游漂走了——那边确实有些东西会叫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杰姆啊,别再耽误时间了,赶快朝大河划去,越快越好。”
木筏向下游走了两英里多路,到了密西西比河的河中间了,我这才放下了心。然后我们悬挂起了信号灯,断定我们如今又自由、又平安无事了。从昨天起,我一口东西也没有吃过,因此,杰姆拿出一些玉米饼、酪乳、猪肉、白菜和青菜——味道又烧得可口,世上没有更好吃的了——我一边吃晚饭,一边和他谈起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能够离打冤家远远的,我十分高兴。杰姆呢,能离开那片泥水塘,也十分高兴。我们说,说来说去全世界没有一个家能赶得上木筏子的。别的地方总是那么别扭、那么憋死人,只有木筏子是另一个天地。在一只木筏子上啊,你感觉到的,就是自由,就是舒坦,就是轻松愉快①。
①诺顿版注:有关格伦基福特事件的两章把有关这家人家诗情画意的描写和“打冤家”的野蛮、不人道、令人生厌的虚骄,形成鲜明对比。并且马克·吐温始终以河上风光与陆上生活作对比,以淳朴的自然与人性作对比。这章末了一句话,是赫克带有总结性质的体会。
第二十一章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了,可是我们一直往前开,并没有靠岸把木筏系好。到后来,国王和公爵走出棚来,脸色不大好看。不过,后来他们跳下水去,游了一下,显然高兴多啦。早饭以后,国王在木筏子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把靴子脱了,裤脚管卷了起来,两腿在水里荡着,舒服舒服。他点起烟斗,心里默默念着罗密欧——朱丽叶的台词。背得挺熟以后,他和公爵开始操练起来。公爵还得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教他每句话该怎么讲,教他该怎样叹气,怎样把手按在心口上。隔了一会儿,他说他练得很不错了。“不过”,他说,“你喊罗密欧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象一条公牛那么吼叫——你务必说得那么轻柔,那么病恹恹的,心神恍惚的,吐出——罗——密——欧!就该这样,因为朱丽叶是那样可亲可爱,甜甜蜜蜜,还只是个孩子那样的姑娘家,你知道吧,她决不会象公驴般地呜呜叫唤。”
好,到下一步,他们取出了一对长刀,是由公爵用橡木条做成的。他们开始练习斗剑——公爵自称是理查第三。他们那样一来一去开打,在木筏子上跳过来,又跳过去,那个模样叫人看得入迷。不过,后来国王摔了一跤。在这以后,他们就停下来休息了。他们谈到了他们在别的时候在河上那种种历险的事迹。
吃过饭以后,公爵说:
“好,卡贝①,你知道吧,我们要把这一场戏演成第一流的精彩节目。所以我看我们不妨添加点儿什么。反正人们一声‘恩各尔②’,你总得应付应付才行啊。”
①《文库》本注:马克·吐温喜读汤姆斯·卡莱尔的《法国大革命》一书,书中说,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被废黜以后,革命者称他为公民路易·卡贝。卡贝是中世纪法国权势极大的一个家族。
诺顿版注:在这里,冒充的公爵还可能把朱丽叶家的姓Capulet和法国国王的姓capet混为一谈了。
②法语:再来一个。
“毕奇华特,‘恩各尔’是什么啊?”
公爵对他作了解释,然后说:
“我就来上一段苏格兰舞,或是水手跳的笛舞,你呢——啊,让我想一想——好,有了——你不妨念一段哈姆雷特的独白。”
“哈姆雷特的什么啊?”
“哈姆雷特的独白,知道吧,莎士比亚最著名的台词。啊,这是多么辉煌,多么辉煌!每一回总是把全场给迷住啦。我这本书里没有这一段——我只搞到一卷——不过我看啊,我能凭了记忆凑齐它。我只需来回走走台步,走个把分钟,看能不能从记忆的仓库里回想起来。”
于是他就来回走起了台步,一边思索。有时候间或把眉头紧锁,有时候眉毛往上一耸。接下来,一只手紧紧按住了额骨,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仿佛还哼了几声。然后他会长叹一声,再后来他装成流下了热泪。这种种表演,煞是好看。慢慢地他回忆起了,于是他叫我们注意了。接着他摆出了一个最最高贵的姿势,一只脚往前探,两只胳膊往上往前伸,脑袋往后仰,眼睛望着天。接下来,他开始中了邪似地叫嚷,磨他的牙。然后,在念这段台词时,从头到尾吼叫着,两手摊开,胸膛鼓起,这样就使我过去见过的表演,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段台词是这样的——他教国王念的时候,我很容易地便记住了的。①
①诺顿版注:演莎剧时,把不同剧本中的著名台词随意拆散,东拼西凑,这在当时边疆地区演出时常有的情况。
活下去呢,还是不活下去,这是一把出鞘的宝剑,
使这漫长的一生成为无穷的灾难,
谁愿挑着重担,一直到勃南森林,真是来到了邓西宁,
可是对死后的遭遇深怀恐惧,
害死了无忧无虑的睡眠,
伟大天性的第二条路,
使我们宁愿抛出恶运的毒箭,
决不逃往幽冥去寻求解脱,
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才不得不踌躇。
你敲门吧,去把邓肯敲醒!但愿您做得到;
谁愿忍受人世的鞭挞和嘲弄,
压迫者的虐待,傲慢者的凌辱,
法律的拖延,和痛苦可能带来的解脱,
在这夜半死寂的荒凉里,墓穴洞开,
礼俗的黑色丧服,一片阴森。
但是那世人有去无还的冥界,
正向人间喷出毒气阵阵,
因此那刚毅的本色,象古语所说的那只可怜的小猫,
就被烦恼蒙上了一层病容,
一切压在我们屋顶上的阴云,
因此改变了漂浮的方向,
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那正是功德无量。且慢,美丽的峨菲丽雅:
别张开你那又大又笨的大理石嘴巴,
赶快到女修道院里去吧——快去①。
①《文库》本注:“公爵”自以为在背诵哈姆雷特这段著名独白,其实背得颠倒错乱,还胡乱插进了莎剧《麦克白》和《理查三世》中的台词。
又,故意把莎剧弄得面目全非,是十九世纪喜剧惯用的手段。又,如果查一下,“公爵”怎样把不同莎剧的台词胡乱拼凑在一起,以获得逗笑的效果,是很有趣的。特别是怎样把《麦克白》一剧中的台词和《哈姆雷特》的台词拼凑在一起的。象第三行后一半,第五行,第六行,第十二行,第十八行后一半,都是如此。
啊,那老头呢,倒也喜欢这段台词,很快便记住了,所以能够作出了第一流的表演。那情景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表演这段台词似的。等他练熟了,激动起来了,他演的时候那个狂吼乱叫、哭哭啼啼的模样,可真美妙。
一有机会,公爵就印好了几份演出的海报。在这以后,有两三天的时间,我们在河上漂流,木筏子上显得很活跃,不同寻常,因为木筏子上整天在斗剑啊,彩排啊——是公路叫的这个名词——除此以外,没有干别的。一天早晨,我们到了阿肯色州下游老远的地方,可以望见前边一个大的河湾处,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镇,我们就在离镇上游大约西分之三英里的地方,把木筏子系好了。那是在一条小河浜出口处,两边有柏树浓荫覆盖,仿佛象一条隧道似的。除了杰姆以外,我们都坐了独木舟前往那个镇子上,看看在那里能否有个机会好演出。
我们可交了好运。那边下午恰好有一场马戏演出,乡下的人已经纷纷坐各式各样的旧篷车或是骑着马开始前来。马戏团要在夜晚以前离镇,这样,就给了我们的演出非常好的机会。公爵租下了法院大厅,我们便四处张贴我们的海报。海报上面写着①:
莎士比亚名剧隆重再演!!
惊人魅力!
只演今晚一场!
世界著名悲剧演员:
伦敦特勒雷巷剧院的小但维·迦里克与伦敦匹凯特里·布丁巷白教堂皇家草料场剧院及皇家大陆剧院的老埃特蒙特·基恩演出莎士比亚出类拔萃之名剧《罗密欧——朱丽叶》中精彩的阳台一场!!
罗密欧——迦里克先生
朱丽叶——基恩先生
由本剧团全体演员协力演出!全新行头,全新布景,全新道具!
并演
惊险万状、惊人绝技、惊心动魄
《理查三世》中之斗剑场面
理查三世——迦里克先生
里士满——基恩先生
加演
(应观众特邀)
哈姆雷特的不朽独白!
由声名赫赫的基恩演出!
在巴黎连续演出了300场。
因欧洲各地有约在先,
只演今晚一场。
入场票两角五分,童、仆一角。
①诺顿版注:这里“公爵”故意把演莎剧的三个名演员混在了一起。这三人年代各异,迦里克(1717—1770),老基恩(1787-1833),小基恩(1811?—1868)。第二十二章中《王室异兽》海报上也有这样的情况。
随后我们在镇上逛来逛去。①所有商店、住家大多是干木头搭的房子,东倒西歪的,也没有刷过油漆。离地有三四英尺高,底下用木桩撑着,这样,大水漫过来时,房子不会进水。屋子四周都有小园子,不过上面仿佛没有栽什么东西,所以杂草丛生,只长些向日葵。此外便是灰堆,破旧的鞋靴,破瓶子,破布头和用旧了的白铁器具。围墙是用各种板子拼凑的,在不同的时间里给钉牢的,歪歪斜斜,很不雅观。大门只有一个铰链——是皮做的。也有些围墙曾于某年某月刷白过,不过据公爵说,那是在哥伦布时代②的事了,这倒很象。
①诺顿版注:以下是马克·吐温对当时边疆地区的人往往懒散、邋遢表示不满的描写,实乃写的故乡汉尼拔。马克·吐温在其它地方写到汉尼拔时,往往出之以怀旧抒情的笔调,与这里的文笔有所不同。
②哥伦布于1492年发现美洲。
园子里往往有猪闯进去,人们就把它们赶出去。
所有的店铺都开设在一条街上。各家门口都支着一个自家制成的布篷。乡下人把他们的马拴在布篷的柱子上。布篷下堆放着装杂货的空木箱,一些游手好闲的人整天坐在上面,或是用他们身边带的巴罗牌小刀,在箱子上削来削去,或是嘴里嚼嚼烟草①,或是张开嘴打打呵欠,伸伸懒腰——这群十足的无赖。他们通常戴顶黄色的草帽,边宽得象顶雨伞。他们不穿上衣,也不穿背心,彼此称呼比尔、勃克和汉克、乔、安特。说起话来懒洋洋,慢腾腾,三句不离骂人的话。往往有游手好闲之徒,身子靠着布篷柱子,双手老是插在裤袋里,除非要伸出手来拿一口烟嚼嚼,或是抓一下痒。人们总是听到在说:
“给我一口烟嚼嚼吧,汉克。”
①当时卷烟尚未流行,南方乡间大多嚼烟叶。
“不行啊——我只剩一口啦。跟比尔去讨吧。”
也许比尔会给他一口。也许这是他在撒谎,推说自己没有了。这些流氓,有的人从来身无分文,也从没有自己的烟叶子。他们嚼的烟都是借来的——他们对一个家伙说:“杰克,借口烟嚼嚼,怎么样。我刚把我最后一口烟给了朋·汤浦逊”——而这是谎话。往往每回都如此,除非是生人,这骗不了谁,而杰克可并非生人,他就说:
“你给过他一口烟,真是这样么?你妹妹的汉子的奶奶还给了他一口呢。勒夫·勃克纳,你先把我借给你的那几口还给我,然后我借给你一两吨,并且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