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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权柄-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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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要下手,就要有万全的把握控制住局面,至少也要能够控制住秉常。   
否则,远的不用说,耶律伊逊就是前车之鉴。辽主不过是太子,耶律伊逊还可以另立新君;但是秉常却是西夏国王,先帝谅诈唯一的儿子!如果不能控制住秉常,他梁乙埋的前途便已注定——他的势力会很快瓦解,梁氏一族在西夏算是彻底玩完。梁氏权力基础是依附于西夏王权的,他梁乙埋不会做自掘坟墓之事。   
〃投鼠忌器!投鼠忌器!〃梁乙埋不断地自言自语着。理清思绪之后,他才惊觉,局势之复杂微妙,更出他预料。自己果真能控制住兴庆府吗?在某一瞬间,梁乙埋甚至有点怀疑,若是秉常亲自率军,究竟有多少原来他算在自己力量之内的部队,在那时候会动摇、观望,甚至是反戈。但是秉常有这种胆识么?梁乙埋一时间竟也拿不定主意了,若从之前来看,他绝无这种胆略;但若从他在大殿诛杀异己来看,却又似乎不无可能……   
〃终须先翦其羽翼!〃沉吟良久,梁乙埋终于咬着牙,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来人!〃恢复平静之后,梁乙埋整了整衣服,高声喝道……   
数日之后。   
西夏王宫。   
夏主秉常正与李清、禹藏花麻、文焕以及几个大臣商议着改制之事。在众人当中,李清表面上看来最平静,但是内心却最为激动。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有时候会执着于一些形式上的东西,并且为之感动。睿智如李清,亦不免于此,身着汉袍的李清,竟时时有一种回归故国的错觉。许多年被人有形无形的歧视,在穿上汉袍的这一刻,似乎全部得到补偿。因此,在议事之时,李清竟然几度走神。   
如是几次之后,在李清再度走神之时,秉常终于发觉了李清的异样。   
〃李将军?〃李清几乎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应道:〃臣在。〃〃卿无碍吧?〃秉常狐疑地望了他一眼。〃莫非府中有何事?〃李清见连文焕与禹藏花麻等人都不禁侧目而视,不由大觉尴尬,忙找了借口,回道:〃谢陛下关心,臣家一切尚好。臣是在思虑一些事情。〃〃哦?是何事值得如此?〃〃臣在想,改制诏颁布有些时日了,各地统军、头领、节度使、77。中文首发知州的态度,也应当明了了……〃秉常点了点头,却微怒道:〃至今未收到一份奏表。〃文焕在一旁插道:〃此事不足怪。兴庆府附近,要么是梁国相门下,要么心存观望。待沿边几个军司表示支持的奏折一到,这些人的奏折,自然就递进来了。后至之诛,他们岂能不惧?〃〃状元公说得是,我曾听过这'后至之诛'四字,似是个典故吧?〃秉常点头称是,又感兴趣地问道。   
〃确是典故。说的是大禹大聚诸侯,有最后至者,即斩之,以立威天下。   
陛下改制,当法先王,立威信以行天下。〃文焕郎声说道,全然不顾李清已经微微皱眉。   
秉常却连连点头称是,赞道:〃大禹为上古圣王,果然值得后世效法。他斩了后至者,从此他若有征召,则诸侯自然无不争先。其能成千秋之世,岂是偶然?!〃文焕笑道:〃陛下闻一而知三,真英明之主。〃秉常听到这话,更加高兴,笑道:〃今我等改制,亦当效法先王。若能使那些庸庸碌碌的官员知道害怕,则自然令行禁止,改制可成,中兴可期!我日前诛杀野利诸人,正为如此!〃李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劝谏,方待开口,却听到一人冷冰冰地厉声说道:〃若是哀家不肯着汉服,皇帝是不是也要给哀家'后至之诛'?!〃伴着这声音,内侍尖锐的唱礼声响了起来:〃太后驾到——〃众人连忙跪倒迎驾,齐呼:〃太后千岁!〃李清偷眼打眼,却见梁太后满脸怒容,正盯着夏主秉常与文焕,似乎恨不得把他们的心都挖出来看看。一个内侍则满脸尴尬的侍立在身后,显然他是被梁太后命令不要通传,结果却被梁太后听到这番议论……李清又将目光移向梁太后,却见梁太后两道锐利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他连忙低下头去。   
却听秉常站在那里,陪着笑说道:〃母后说笑了。〃〃我可不会说笑!〃梁太后冷笑道,在内侍搬来的椅子上坐了,又说道:〃在朝中连诛三个大臣,我还敢说笑么?天下谁不知道皇帝杀伐果断!〃〃那三人违抗君命,原也该杀。〃秉常不敢看梁太后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回话。   
〃果然不愧是一国之君!〃梁太后冷笑道:〃皇帝长大了,连祖宗都不放在眼里,原也不必把我这个老妇放在眼中。'原也该杀!'哼!〃〃孩儿岂敢。我这也是为了祖宗基业。〃〃若果真为了祖宗基业,便不当如此草率!〃梁太后厉声道:〃我们本是胡人,穿着这汉人的袍子,便是背祖忘宗!同样的话,我已和皇帝说过很多遍——这汉袍一旦穿上,十年之后,大夏便无可战之兵,党项有灭族之祸!当年北魏孝文帝的教训,你便一点也不记得么?〃〃太后此言差矣,孝文帝之时,北魏强盛一时,其国之乱,是因为他儿子不争气,祸生萧墙而招外侮,否则尔朱荣之流何足成事?这如何能归咎于孝文帝改制?〃文焕伏在地上,沉声反驳道。   
〃你是何人?!敢这般和我说话!〃梁太后盯着文焕,骂道:〃都是你们这帮奸臣惑君乱国,把好好一个皇帝带坏了。〃〃太后……〃禹藏花麻小声唤道,想劝解几句。   
梁太后早已开口骂道:〃禹藏花麻,你不好好劝皇帝走正路,也要跟着他们胡来么?你可也是胡人。〃禹藏花麻连忙把头缩回去,不敢再说话。   
殿中顿时一片沉寂。   
梁太后的目光扫过众人,指着文焕,冷冷说道:〃这人是宋朝降将,无父无君之徒,岂可倚为腹心?来人!立刻将此人赶出宫中,从此以后,若见此人踏入宫中一步,便取他头来见我!〃〃母后!〃秉常急道:〃文焕确是忠臣,绥德之时,他有救驾之功……〃〃正是念他救驾之功,才没有立斩他。〃梁太后的语气坚决无比,又将望着秉常,道:〃皇帝亲政了,爱做什么,也只能由得你。这江山社稷,是祖宗辛苦打下来了,终不能丧在外人之手。嵬名荣是几朝的元老,忠厚可靠,这御围内六班直,自今日起,划出一半归他直接统领。他本是御围内六班直的老统军,让他指挥,也指挥得动。〃〃这……〃秉常与殿中众人,听到这话,连脸色都变了。   
梁太后环视众人一眼,冷笑道:〃难不成还有人离间我们母子,皇帝你疑心我要夺兵权不成?〃〃孩儿决无此意,只是兹事体大……〃〃御围内六班直,你母后我当年也指挥得动!我若真要夺你兵权,一道手书,便能将六班直全部调走,用不得这么扭扭捏捏。我是信不过你身边这帮人!〃梁太后目光逼视秉常,其中竟隐隐有几分嘲讽之意。不过梁太后这话也不算吹嘘,她不比一般女子,带兵打仗,权谋手腕,无一样没做过。以西夏宫廷斗争的血腥,其胜利者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秉常在梁太后的逼视下,终于无视李清、禹藏花麻等人心急如焚的神情,退缩了,〃是,儿臣谨遵母后懿旨。〃说出这句话,秉常身子一软,几乎要感觉要瘫了一般。李清等人,尽皆脸色犹如锅底一般黑沉。   
梁太后举手之间,便夺走御围内六班直一半武力的完全控制权,虽然说这部分武力本来也不是秉常在任何时候都能指挥得动的,但对于李清诸人来说,始终是一次巨大的挫败。而文焕被梁太后一句话就赶出王宫,更是明白无误的告诉着秉常,究竟谁才是这座王宫真正主人!但让人奇怪的是,一向坚决反对改制的梁太后,这次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表现出了一点态度软化的迹象。不过,这一点,对于被挫折感笼罩的秉常等人来说,却没有注意到。   
踌躇满志的秉常,甚至还没有开始真正改制,就遭遇了第一次挫折。在这个时候,兴庆府的严冬,似乎都成了一种不祥之兆。   
不过,这种沮丧看起来只是暂时的。   
很快,仁多澣就给秉常打了一剂强心针。在〃大安改制诏〃颁布一个月内,以仁多澣为首,四五个实力派的军司统军,以及部落首领,陆续将自己支持改制的奏折送到了兴庆府。有了做第一个的人,许多人对梁乙埋的顾忌就少了许多,后面陆陆续续,各军司的统军们,全部送来了支持的奏折。   
终于,在大安四年快要过去之前,西夏的各路〃诸侯〃们,也许是出于真心的支持,也许是出于政治上的投机,也许是出于恐惧〃后至之诛〃,担心野利拿等人的命运在自己身上重演,总之,是一个不落的表达了他们对改制的支持。   
大安改制,在名义上,终于成为了〃顺天下之望〃!   
时间永远是最大的。宋朝的熙宁十一年,夏国的大安四年,很快就过去了。   
宋夏之间的战争,眼看着就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一年的时间,对于善忘的人来说,已经可以忘记他们不想记住的事情;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耻辱却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减。   
熙宁十二年的正月,宋朝与西夏,从表面上来看,除了西夏派出使者向宋朝皇帝拜贺正旦以外,双方都是在为各自的事情毫不相干地忙碌着。   
宋朝在正旦的大典之后,由鸿胪寺卿正式告知辽使,宋朝决定接受了辽国的请求,双方在对方京城,互设常驻使节,辽国由此成为自高丽国以外获准在汴京常驻使节的第二个国家。这件小小的事情,实际上传达了很多的信息:此时的宋朝,正在渐渐变得比以往更加自信,因此也更加开放。   
不过,此事由鸿胪寺卿来传达,却也意味着对石越主导的官制改革的修订——当年官制改革之时,规定鸿胪寺负责藩属、国内少数民族、海外殖民地之事务,而不在朝贡体系之内的国家,如对辽国的外交事务,则归于礼部。这种设置本是石越试图打破朝贡外交的一种尝试,今后的宋朝必将面临更宽广的世界,虽然宋朝当之无瑰地处于当时人类文明的顶峰,但是并不意味着其余的文明只能有资格葡伏于它的脚下,古老的朝贡体系在石越看来,本就有修正之必要——正视你的竞争对手,什么时候都不会错。而宋朝本来就视辽国为平等的“大国”,朝贡体系在这里已经开了一道缝,因此石越便想巧妙的加以利用。   
但是,很快,宋廷就发现了其中的不便:当时与宋朝交往的国家,仅仅只有辽国是宋朝认为可以平等相处的国家,其余诸国,连注辇国这样的天竺强国,都被习惯性的纳入了朝贡体系之内,虽然对海外更加了解的宋廷心知肚明那并非大宋的藩属,但是传统思维的惯性却让宋廷理所当然的将之纳入朝贡体系。至于在石越的影响以及对世界的了解日益增深之下,被宋朝许多士大夫承认可以与辽国相提并论的近西及泰西诸国(石越《地理初步》之地理概念,大抵西夏以西至中亚,称为西域,西亚至东罗马帝国称为近西,东罗马帝国以西,则为泰西),却并未与宋廷发生直接的官方交往,因此自然也被选择性的忽略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礼部主客司就显得特别的清闲,也特别的刺眼,朝野上下,几乎一致同意这是一个“冗司”,终于,这个机构在熙宁十二年走到了它的尽头,宋廷首先决定将其事务全部并入鸿胪寺,在一个月后,就正式宣布裁撤主客司。   
虽然石越始终坚持认为,国内之“蛮夷”亦是宋朝之臣民,将其与辽国通聘并属于一个机构不伦不类,但是他也无法阻止这种历史的巨大惯性。在宋廷看来,成为国家编户的“蛮夷”自然可以归入户部管辖,但是那些羁縻州与不向国家纳税服役的“蛮夷”,却只能归入朝贡体系之内,其与藩属不过是程度不同的区别而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从来都不是历史的事实,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它深入人心,并由此为文化核心,形成了古老的朝贡体系。石越一方面沉迷于朝贡体系带来的既得利益——它使得宋朝对南海地区的经营名正言顺,在将高丽与南海诸国纳入华夏圈之时更加顺理成章——因为华夏文明掌握了整个地区的话语权,使得那些当事国都承认朝贡体系是天经地义的,在宋朝拥有足够实力的时候,这种观念带来的优势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它能从心理上解除敌人的武装。但另一方面,石越却清醒地知道,哪怕华夏文明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优势,也不意味着其余的文明便没有自己的尊严。人类文明并非是一座山峰,而是由群山组成,每个称得上“文明”程度的人类社会,都可以有自己的山峰存在。你可以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在心理上,你永远需要去正视你的竞争对手,否则,哪怕是再强盛的文明,总有一天,也会在高傲中迷失、堕落,被别人超越而毫不自觉,到那时候,便难免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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