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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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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获罪,也不敢为小女求什么好人家,只望将军给她找个本分老实的好人,让她能一生衣食无忧,老夫便于愿足矣。”
  “熊公放心。”
  “多谢黄将军!”熊廷弼此时倒是全无牵挂了:“呵呵,老夫后悔当年不听你之言啊,竟会没看破孙得功的狼子野心。”
  说实话这个问题黄石也很不解,历史上熊廷弼一再提醒“李永芳绝不可信”,但对一直负责和李永芳沟通的孙得功却没有提防。按说这个问题也可以触及到那个隐藏在熊廷弼身边的间谍,但黄石却不好开口。因为在他自己的说辞里,孙得功起事前打探过自己的口风,见自己不打算附逆所以就痛下杀手。
  如果黄石告诉熊廷弼孙得功的前后态度变化,就等于承认自己也早就是密谋份子之一了。黄石只好强行按住自己心头的焦急,希望熊廷弼还能顺着话头说说他为什么会信任孙得功。不过熊廷弼看起来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他不慌不忙地收拾起桌子边上地手稿,似乎是打算再检查一遍黄石记录的东西是不是有误。
  黄石见时间不早了,终于决定不能再等,他低声叫了一声:“熊翁。”
  “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熊翁莫怪,”黄石斟酌着词语,生怕刺激到了熊廷弼:“小子以为,那王化贞从广宁逃跑时,若熊翁能亲来广宁,以熊翁的威望,定能稳定军心士气,也不至于尽失河西之地吧。”
  “唉……”黄石才开始说了个头的时候,熊廷弼就停住了手,静静地听了起来。等黄石全部说完后他就是一声长叹,眼睛眯眯着,脸上的皱纹不但一下子都回来了,而且好像变得更重、更密了,终于点了点头:“黄将军说得不错,老夫当时确实是运筹失措了。唉,老夫也有私心啊。”
  熊廷弼当时也存了看王化贞笑话的想法。他们俩在路上碰到的时候,王化贞失声痛哭,而熊廷弼则哈哈大笑着把他又挖苦了一顿。
  “当时也有不少人劝老夫赶去广宁,虽然官军当时一片混乱,统领铁骑营的祖大寿也抛下老夫逃去觉华了,但老夫手里还有三千关宁军。如果老夫赶去广宁。凭借老夫经略辽东三年的威望,确实有机会收拢军心,打退建虏守住广宁的。”熊廷弼显然沉浸在回忆中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嘿嘿,胜败大约在在五五之间吧。当时老夫反复思量,到底是求稳保护辽民退向山海关呢,还是败中求胜坚守广宁……一时委实难决。”
  黄石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知道马上就要到关键时刻了。
  果然熊廷弼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有一个人和老夫说:‘使公胜,则化贞罪得脱;若公败,则化贞罪亦脱。’老夫知道这话说得没错,”说到这里熊廷弼干笑了两声,冲着黄石说道:“老夫实在是不愿意做替死鬼啊,所以就此决定向山海关撤退。嘿嘿,想不到老夫不胜不败,还是难逃一死啊。”
  黄石感觉自己的心脏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沉声问道:“熊翁。此人是谁?”
  熊廷弼正要张口回答,却猛然注意到黄石的一脸严肃,心底就是一惊。再凝神一看黄石双手已经紧握成拳,两臂也紧张地微微弯曲,更是大感诧异。
  黄石感觉口干舌燥,他费力地吞下一大口唾液,又追问了一句:“熊翁,此人究竞是何人?”
  “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黄将军,你是怎么了?”熊廷弼愕然反问起来,黄石的应让他感到非常不解。
  “此人……”黄石正要说此人很可能是后金奸细,但一转念间就改口说道:“熊翁为此人所误,小子只是气愤不过罢了。”
  “其实说得也没有错,”熊廷弼又苦笑一下,他无意识地摸摸了自己脖子下挂的那个布包:“其实老夫也不算完全冤枉,如果老夫大公无和的话,或许就去广宁和努尔哈赤血拼一场了,就算输了,至少……至少好过今日的下场,只是……只是老夫当时实在是气不过、气不过啊。”
  黄石顾不得理会熊廷弼的感慨,他已经看出熊廷弼不想说下去了,似乎还是想保护那个给他建议的“友人”。黄石估计熊廷弼是怕他去官府告发,追究他那个“朋友”的责任,就在他正在想说辞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牢头的声音:“黄将军,请移步吧。”
  黄石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黄将军,您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跟您来的那个公公睡了一觉都醒了,敢请您老海涵,也别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难做。”
  熊廷弼闻言也是惨笑了一声:“黄将军请回吧,老夫现在也有些困了,趁着还没到午时,想打个盹。”
  以黄石所想,这个人和帮助孙得功取得熊廷弼信任地人,还有事前通报自己要反正的人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只要自己说那个人是后金细作,以熊廷弼的智力应该不难理解。刚才黄石一直没有说那个人可能是后金细作,主要是怕熊廷弼心理难受,会觉得他自己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情。
  但现在时间紧迫,黄石又重重地看了熊廷弼一眼,吸了一口气就要说出自己的怀疑,并第三次发问到底那天劝他退兵的到底是谁。
  熊廷弼这时已经低头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布包,当着黄石的面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张辩冤疏撕成了碎片。这个动作登时把黄石看得愣住了,他记得他以前从书上读到的是:
  ——熊廷弼临死的时候仍然不忘上书,当时监刑官趾高气昂地说:“从未听说死囚还可以上书皇帝。”
  ——而熊廷弼则立刻反驳:“这句话是赵高说地吧?”顿时把监刑官噎得说不出括来……当然,也更不会替他上书了。
  熊廷弼不会做人如此,其人好辩如此,其人顽固如此,今天怎么竟然把贴身跟随他五年的“辩冤疏”给毁了呢?
  熊廷弼自然不知道黄石心中所想,他也更不会知道黄石竟会猜到他刚刚撕掉的是什么。他抬头看见黄石正呆呆地看着他,熊廷弼缓缓地脱下鞋又盘腿坐到了床上,他的眼睛也随之闭上了:“老夫一生争强好胜,得罪各路神仙无数,这纸中全是数年来的积怨余恨。今日托黄将军照料小女,已经无牵挂了,自然用不上这张纸了。”
  只听熊廷弼说话地语气越来越安详宁静,似乎烦恼和不平已经被他逐出体外了:“老夫虽然因为下令广宁总撤退而命丧九泉,但那个撤退令毕竟让几百万辽民撤回了关内,不是吗?再说胜负本来就是五五之数,老夫活人无数,于国家亦无大害,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显皇帝了。”
  黄石看着这个已经从自怜自艾、凄苦愤恨中解脱出来的熊廷弼,终于一句话不说地站起了身,他轻手轻脚地收起了熊廷弼传授的心得。虽然黄石的战术战略有其独到之处,有些地方还有熊廷弼难以想象的优势,但这些张纸上面写下的文字凝结着熊廷弼戎马一生的心血,至为宝贵。
  熊廷弼身边那个神秘人物建议他犯下大错的时候,祖大寿已经临阵脱逃去觉华了,那么说明这个奸细不是祖大寿。而且熊廷弼刚才说是一个小人物,我以后必须多多留心曾经在熊经略手下工作的人。凭借着现在的长生军,再发展壮大几年,建奴已经无能为也。
  “熊翁,一路走好。”黄石看着眼前的老人,实在不忍心打扰熊廷弼最后时刻的安静。虽然始终没能让他说出奸细的真名实姓,但不过仅仅是一个后金安排的小人物罢了。当我是孙得功手下一个千总的时候他都弄不死我,现在就算不把这个细作挖出来,他又能奈我黄石何?
  “嗯。”已经在闭目养神的熊廷弼微微一颔首表示他听见了。
  黄石再不多言,向门口走去。撩起布帘他看到那个锦衣卫还等在门口,陪同他来诏狱的那个小太监也站在一边,脸上一幅睡眼惺松的模样。锦衣卫看黄石走出来后,二话不说就拧开了牢上上的大锁,在黄石迈出了牢房的那一刹那,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大叫:“黄将军留步。”
  黄石回过头看去,熊廷弼连鞋都没穿,就赤足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黄石身边,隔着牢门郑重地说道:“黄将军说过要拿奴酋的心肝祭奠老夫,这是黄将军答应老夫的,对吧?”
  ……
  天启五年十一月初二,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以弃土三千里的重罪获斩,传首九边……
  天启五年十一月十六,山海关,辽东都司府。
  今天一早,山海关总兵杨麒就领着十几个武将等在经略高第门外,等高第一来扬麒就跳了出来:“高大人,您可听说熊廷弼的事情了么?”
  脸色发白的高第才微微一点头,一众关宁武将就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大哭道:“高大人就算不顾我关宁军上下性命,也要为了自己想想啊,这撤退是势在必行了。”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三十八节 临危
 
  经略高弟听得冷汗直冒,他吓得连连摆手:“杨军门,你可不要害本经略啊。今天我下令撤退,明天就轮到我传首九边了。”
  泪眼朦胧的杨麒抬起头来,大声喊道:“高大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熊廷弼不是因为下令撤退才获罪的……”
  听到这句的时候,高弟心道:“这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还用得着你杨麒来教我。熊大臭嘴和朝中大臣的关条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这时候杨麒又嘶声喊道:“……那熊廷弼明明是因为太晚下令撤退才获罪的啊,高大人啊。”
  这个说法把高弟听得一愣:“此话怎讲?”
  杨麒看见高弟听得仔细,他也是精神一振:“高大人明鉴,那熊廷弼既然能掩护辽民、溃兵南逃,那必然就有机会回身交战。正是因为熊廷弼畏敌如虎所以才狼狈逃窜,朝廷也是因此震怒的。”
  挥手轰走了其他的关宁将领后,高弟先把杨麒从地上喊了起来,然后压低嗓门问道:“以杨军门之见。若是熊廷弼不去掩护百万辽民、溃兵,而是单骑逃回山海关,那反倒不是畏敌如虎了么?”
  “正是!高大人明鉴,假如当年熊廷弼根本不出山海关一步,不去广宁右屯接应王化贞,那广宁溃败怎么也赖不到他头上吧。”说到这里杨麒双目如电,须发皆张,右手还握拳在左掌上重一拍:“高大人请看。如果我们趁着建奴还没来就撤退,那自然不算畏敌逃跑;而如果等到建奴来了,我们再撤退就是逃跑了,就要杀头了。”
  高弟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了毛文龙的塘报:“可本经略听说建奴此次不过来了四万众,可关宁军明明有八个协,四十个野战营共十一万五千兵力,各城堡的守卫还有四万余,此外隶属辽镇的屯垦军户里还有二十多万男丁可做辅兵。为何不能一战?”
  杨麒苦笑着回答道:“高大人明鉴,别说那些屯垦的军户,整个关宁铁骑十六万大军,上过战场的百中无一,在战阵上杀过的千中无一。而末将听说建奴骑射无双,一个个都能站在马背射箭呐!”
  “站在马背上射箭?”高弟闻言又是一惊。这个书生连马都不会骑,站在马背上已经够匪夷所思了,竟然还要加上射箭。
  “是啊,高大人。建奴为了射得远都是站在马背上射箭的,他们就是这么厉害。”杨麒连连咂舌来表示惊叹,跟着就哭丧着脸把手一摊:“末将听说,那建奴都能在马上左右开弓,每箭必及百步,每发必中人要害,比我们的鸟铳打得还远。这仗实在是没法打啊。”
  看着呆若木鸡的高弟,杨麒又凑上靠小声补充道:“高大人运筹帷幄,自然要知己知彼。但为了避免影响士气,末将可是把这些消息都瞒了下去。生怕士兵知道了就会没有斗志。”
  “做得好,做得好。”高弟连连点头称赞,他细细一琢磨,好像这个仗确实不好打。不过他还有些疑虑没有消除:“那东江毛帅的手下是怎么打的?黄石、陈继盛各报几千首级不用说,还有叫毛永诗、毛有杰什么的,也都有首级上报。宁远兵前道的袁大人可说都是验过了的。”
  “别人怎么打的末将不知道,但那黄军门可是有万夫不当之勇。据说能挥丈八马槊,每次开弓必要同开两张十石弓。对了,黄军门手下还有一员大将名叫贺定远,虽然比黄军门差了点,但也能挥丈六马槊。”一边说着黄石的好话,杨麒一边就把右手大拇指挑起来了,说到贺定远的时候他把左手的大拇指也一起挑得老高:“那贺定远还玩得一手好飞刀,他二百步内使飞刀割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次书生高弟真的是彻底目瞪口呆了,喃喃地小声说到:“二百步,有一里地那么远了吧?本经略十年寒窗,眼神不太好。一里地外我别说扔飞刀了,就是人都看不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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