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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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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前厅后,黄石带来的内卫们也都围拢了上来,其中就有人把黄石的盔甲捧了过来,黄石把手一摆:“不必换了,我一刻也不想留在宁远了,立刻回觉华。”
  黄石一行离开宁远官署的时候,背后跑出来几个苍头,远远地喊着“黄将军留步”之类的话。似乎是想把他再请回去。但黄石脸上就像大理石一样纹丝不动,双腿一夹就纵马向城门驰去。后面的内卫们也把将旗扬起,跟着黄石离开,没有一个人发出一句声音。
  路上黄石对洪安通简略说了说刚才他们对话的内容。洪安通今年虚岁才二十二岁,自然年轻气盛。不如黄石能忍耐,还不等黄石提到岁款的问题,只是一个招安地念头就让洪安通怒形于色、发尽上指冠,脸上先是一片赤红、马上就又变成铁青色。
  “狗官!”
  岁款的话黄石才一出口。洪安通就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大喝了一声:建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吾辈边军将士,恨不能日啖其肉而夜寝其皮,岂能议和?”
  黄石笑了一声:“袁大人说的是招安。不是议和。”
  洪安通孤身一人,全家人都已经死于建奴之手,他切齿大叫道:“高皇帝曾言:贼亦华夏赤子,且多为贪官所害。故我大明定鼎天下三百载,对内地流贼多用招抚。但鞑子无故启衅。屠戮辽东良民数百万,见势不好就希求招安免死,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
  洪安通说的就是朱元璋当年定下的大明国策。对内地缴纳皇粮地子民,大明的政策始终是能抚则抚,而不愿意对他们挥舞屠刀。比如闻香教造反被镇压后,天启皇帝让教首们具结保证。不再作乱就可以了。崇祯皇帝也说过“寇亦朕赤子”这样的话,张献忠等人把凤阳皇陵烧了以后,只要肯接受招安,崇祯一样既往不咎。
  而大明对于外族的侵略则一向坚持不妥协地传统,从明太祖开始就是死硬派。明成祖死在远征蒙古的路上。明武宗为保卫国家亲自上战场杀敌……哪怕是像明英宗这种军事白痴,被俘后也不会为自身的安危而签订任何条款。嘉靖朝时北虏打到北京城下、倭寇打到南京城下。大明君臣除了打仗再没有二话;万历三大征,也是从头打到尾。
  “狗官,国库的金银布匹都是民脂民膏,小民一年到头忙碌,千辛万苦才能交足皇粮,怎么白白送予建奴?一个铜板也不能给!”洪安通又气愤愤地骂了几句,黄石在默默不语地听着。
  大明一年征税才二百多万两白银。黄石刚才对袁崇焕说的后一种岁款是: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十万匹布,虽然这比历史上袁崇焕建议朝廷接受地“金十万、银百万,布百万”要少得多,但正如洪安通所说,这凭什么啊?
  “不过……”洪安通骂了一会儿就止住了,眉头皱了起来:“属下刚才好像听见大人在骂那狗官卖国?用这个骂袁狗官好像有些过了吧,大人何出此言?”
  “是吗?”黄石听到洪安通问出了和赵引弓一样的问题后,也不过是轻轻反问了一句,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回到觉华岛后,黄石本打算立刻回大营去找金求德,但一进营门却撞上了吴穆和欧阳欣,前者正逼着后者为他画棱堡的各种细节图。觉华之战后,吴公公早有把这工事剽窃到他的兵书里去的打算,他原本思量着今天黄石不太可能会回来,所以就趁机把欧阳欣找来详加询问。
  现在被黄石堵了个正着,吴穆登时满脸通红,一边强笑着问黄石怎么不在宁远多呆两天,一边把桌子上地几十张细节图收了起来,说到底吴公公还是很珍惜今天的劳动成果的。而欧阳欣则如蒙大赦,连忙溜之乎也。今晨自从黄石走后,他已经被吴公公困住了整整一天,画图画得手腕都快断了。
  自从刚才和洪安通交流过看法后,黄石充满压抑和愤怒的胸腔中就犹如开了一个小窗口,流入了一丝丝的清爽,因此他略一犹豫就把实情告知了吴穆。开始吴穆表面装着在听,实际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但渐渐地他越听手下的动作越慢,最后不由得停住了,抬头凝视着黄石。
  “糊涂啊,太糊涂了。”听黄石说清原委后,吴穆满脸都是焦急,连连顿足道:“我大明幅员万里,生民亿兆。但无论从何处随便拉来一个童子,问他:『鞑虏可信否?』都必然立刻回答:『不可信』。招安后我们要不要减员减饷,还要不要修筑堡垒?如果我们减了,那建奴再打过来怎么办?如果不减,那岂不是白白多给了他们一份?”
  黄石点了点头。朗声道:“吴公公高见。”
  “当然了。”吴穆一挺胸,手也习惯性地按上了心口。虽然他脸上没有露出笑容,但根据黄石以往的经验,这说明吴公公不是心中得意、就是有长篇大论要一吐为快了。果然。吴公公接下来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不是说行万里路胜读十年书吗,咱家以前好歹也行走江湖多年,大风大浪那是见的得
  多啦……”
  眼看着吴公公海阔天空的扯了起来,不过,幸好。最后他还是自己找到了回来地路:“……好比我们走镖,如果手里的刀子不硬,那山头上地点子是怎么也不会放我们过去的,寄希望于贼寇发善心的镖师是最大的蠢货……咱家觉得这跟平辽有共通之处,求人不如求己。再说了。建奴要是能转性不抢劫了,咱家就一路拿大顶爬回北京去!”
  黄石忍不住笑了一下:“吴公公高见。”
  “咱家估计那蠢货也就是自己在家说说,以为长袖一抖再加咳嗽两声,让蛮夷纳头就拜,做做白日梦罢了。嗨,那蠢货要是真敢上书说:他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把建奴感动得痛哭流涕、改邪归正的话。那他第二天就能扬名京师,成为说书先生口中地天字一号大白痴……那蠢货发疯,黄将军听听也就是了,不陪他上书也就可以了,何必骂他呢?让他去上书。让他去出丑啊。”
  吴穆又唾沫横飞地编排了袁崇焕一会儿,脸上忽然露出了些不解的神色:“不过黄将军为啥要骂他卖国呢?这个罪名似乎有些重了。他只是个嘴皮子厉害的蠢货啊。”
  “吴公公说得是,末将鲁莽了。”黄石笑了一下,把话题支吾了过去。
  议和在大明虽然多半行不通,但并非提出议和就是卖国,历史上袁崇焕不但公然说了,还不止和一个人说。大家虽然不同意但也没有就此给他扣上卖国的帽子,毕竟袁崇焕没有公然说要弃土,黄石觉得这说明袁崇焕还有点脑子。
  大明天子为华夏守土、牧守华夏之民,每一寸领土都是祖宗之地,每一个百姓都是祖宗之民,不要说现在地袁崇焕,或者未来提议靠割让土地议和的陈新甲,还是皇帝本人,都没有权利抛弃哪怕是一寸土地。这也是黄石最欣赏明朝的地方,一个国家奋起反抗外敌、保卫自己的百姓,这不是最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么?
  黄石和吴穆、洪安通聊了聊,觉得心头舒畅了很多。自从来到大明之后,黄石常常觉得这个国家病得很厉害,今天袁崇焕地一番话更让黄石犹如坠入冰窟:大明养士三百年,到底都培养出来些什么人物啊?
  “幸好我结识了张元祉、张盘这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丈夫;幸好我能生活在一群勇士之中;这些勇士的志气、还有我在辽阳的遭遇……”黄石走出营帐望着星空,那些英烈们仿佛正在他眼前微笑,辽阳商人吐过来的口水仿佛还在脸上流动,让黄石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地脸颊,心脏方佛被扎了一样的剧痛起来:“如果不曾结识你们,我恐怕早已堕落成一个小人、堕落成一个打不过就想着屈膝求饶的奴才。”
  虽然心中有很多感慨,但黄石还是立刻恢复了过来。他把金求德找来部署军务,给金求德的命令就是立刻派兵去觉华的几个仓库搬东西,以防赵引弓断了东江军的补给,给长生军找不痛快,这个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各项事情都安排下去以后,黄石看见金求德一脸地疑惑,就退去旁人,跟他单独叙述了今天发生在宁远官署的事情。
  一开始金求德还全神贯注地听得蛮用心,但渐渐脸上就满是嘲弄的笑容,等黄石说到岁款的时候,金求德便哼哼冷笑起来了:“能战方能和,但如果我们能战,那为什么要和呢?如果我们不能战。建奴会跟我们和?痴人说梦罢了。再说,把他们养得肥肥的,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黄石轻轻点了点头:“自古汉贼不两立,对于首先冲我们拔刀地人,我们只能接受投降。不能接受议和。”
  听到黄石说只能接受投降、不能接受议和时,金求德击节叫道:“大人说得好啊,一语道出大明纵横三百年的原因。好比这建奴虽然纵横十余年,但除了科尔沁蒙古和女真这些不和我大明接壤地部落以外。哪个敢和建奴芶且?还不都是因为我们的强大么?”
  蒙古各部落和大明已经打了三百年的交道了,而长期以来明朝的国策一直类似黄石前世的美国,所以后金虽然勇悍,但蒙古各部落还是不看好后金地前途。因为明朝一向是以坚决不妥协闻名的。自现任成吉思汗以下,蒙古人目前主要也是在琢磨怎么多砍几个后金首级。好去大明换银子,而不是和后金同流合污。
  黄石同样记得前世满清对外的奴颜婢膝政策,打败也赔款、打胜也赔款,甚至随便谁来威胁一下都能榨些油水。不光是大流氓国家常来做客,其他的小流氓国家也都要来占些便宜。亏得有些人还把这种行径称为高瞻远瞩、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好好地有骨气的中国,这都是被建虏的包衣逻辑带到了什么地方啊,自开天辟地以来,中国什么时候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啊?
  ——袁崇焕这种议和思路,不是也被某些专家、教授称为救大明的必由之路了么?果然包衣奴才的逻辑是不变地,他们的膝盖生来就是用来跪的。永远也不能理解华夏宁折不弯的风骨……虽然我回不去我的时代了,但我坚信:已经站起来了地中国人民,再也不会被这种包衣逻辑所迷惑。
  “我大明虽然一时受窘,但无论建奴如何拉拢,蒙古各部多不愿轻举妄动。因为他们皆知中国无久屈之理,今日上了建奴的贼船明日可就下不来了。”金求德嘿嘿笑了几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轻蔑:“要是朝廷真的打算议和,人家恐怕会觉得我大明心虚,会想他们今日抢劫一把、明日也能有退路,嘿嘿,末将恐怕那就真要国无宁日了。建奴对袁大人言辞谦卑,这件事情以末将观之,多半就是要借此坚蒙古各部之心,以打破大明对他们的四面包围之势。”
  金求德的见识让黄石又叹了口气。历史上“勇于任事”的某人自作聪明,不经过朝廷许可就派人去和后金通信议和,后金政权也故作低姿态,更引得某人去吊唁努尔哈赤,并把这事情大肆在蒙古宣扬,结果等天启六年十月,明朝再派员去蒙古动员时,大明地官员竟然被蒙古人鞭打,还怒斥他们:“你们汉人好不晓事,成天让我们去打死打活,自己却今日议和、明日吊唁,那我们还不如投了后金去呢。”
  金求德歪着头琢磨了一忽儿,突然又是一声冷笑:“这袁大人也蛮精明的嘛,似乎反复试
  探大人是不是有畏惧他之意;对于大人所谈打击建虏的种种计划,他准是担心大人的计划成功,财权会从辽西流向长生岛,而且也没有了他立功的机会;至于招安,他明明是想替自己请功,却想让大人来承担朝野痛骂地风险,嗯……”
  “大人拒绝了就是,”金求德的眉毛一扬,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困惑:“大人又何必骂他卖国?这既得罪人,而且也和卖国根本不沾边嘛。”
  “你认为什么是卖国。”
  金求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为了个人地权势、财富或者生命,而让国家蒙受损失。”
  “嗯,不错。”黄石沉思了片刻,抬头对金求德说道:“我意已决,我要弹劾按察使袁大人:妄受节将叩拜,无人臣体!”
  金求德愣了一会儿,失笑道:“大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这是欲加之罪。”
  “是的,我知道,但这封弹劾一上,我和袁大人从此便是水火不容了,这个明眼人也是一看便知。”
  金求德盯着黄石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大人,属下敢请大人三思,这样肆意攻击一个刚立下大功的文官,不但对大人清誉极其有害,而且简直就是公然与天下的文官为敌。”
  “大人。”金求德又加重了语气,沉声问道:“属下斗胆,能问一问大人决心这么做的原因么?”
  “原因么……我想皇上还是更欣赏我一点,我想皇上为了息事宁人。会把他调离辽东地。至于原因么?”黄石用手指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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