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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正房虽说按照行制也是三间,左右却连着各三间的偏厦,屋宇也比许杨氏现在所居的小院开阔多少倍,儿女孙辈按着排行把屋子站得满满当当,许老太太董氏此时是儿孙满堂,重孙子都不知道抱了多少个了。
听说业二奶奶来了,想起孙媳妇外加侄孙女董氏说的那些话,老太太昨天刚升起的慈悲心肠犯起了嘀咕,这业二奶奶也实在是命苦了些,许昭业也是不懂事,做到通判也没往家拿多少银子,虽说许家家大业大不差孤儿寡母那两双筷子,可若是带了一身的晦气回来却不是什么好事,更不用说唐氏自进门起就因为许昭业母子受了不少的委屈,她老太太人老了,不能把二儿媳妇得罪得太狠。
她这么想着,脸上就带着三分的冷淡,许杨氏牵着许樱给老太太磕了头,“给老太太请安。”
“起来吧。”老太太眼睛花了,远远的看见许杨氏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媳妇,穿着白绫绸掐蓝牙的夹袄,白绫绸裙子,肚子老大……“你身后这是谁啊。”
“回老太太,这是二爷留下的一个通房,肚子里已经有了二爷的骨血。”
许杨氏这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人人都以为许昭业无子,他中举人时得的那些投田,他这些年当官攒的家业,早晚是同族亲眷的,左不过养着他的女儿到成年打发出门子,许杨氏一个寡妇就是多双筷子的事,谁想到竟然多了个有孕的通房。
也不怪他们惊讶,许昭龄媳妇刚生了孩子,哪有心思去通报这一路上发生的事,这是许家的人第一次听说还有一个怀了孕的通房这回事。
“哦?”
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早逝的孙子有了后,老太太还是高兴的,“快领过来让我看看。”
许杨氏松开许樱,亲自扶着栀子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拉着栀子的手打量着她的肚子,“好,好,肚子是尖的,是男孩,是男孩。”
“孙媳妇也是这么看的,只是吃不准,还是老太太眼光毒。”许杨氏说道。
“你年轻,哪有我见得多,我猜女人怀胎那是一猜一个准。”老太太说道,她又抬头问栀子,“多大啦?”
栀子低着头答了,老太太不由得笑了,“嗯,好,好,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你们二奶奶的大功臣。”
“媳妇这些年求子就是无果,本以为真是命苦无后了,谁知道二爷去后这丫头竟然有孕了,想来也是天可怜我,不让我到老了无依无靠。”许杨氏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嗯。”许老太太拍了拍许杨氏的手背,心想这个苦命的孙媳妇确实没有苦命到底,好歹许昭业留下了个有孕的通房,“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守着孩子过吧。”
“是。”
“你寡妇失业的,又带着两孩子,处处都要钱,月例银子原是五两,我再给你加二两,就从我的私房出。”
“多谢老太太体恤,二爷在时就常念叨老太太最是慈善,他自幼多承老太太的教诲,这才有了后来的前程……谁知未曾孝顺过老太太几天,他就去了,他这一去撇得我们好苦啊。”许杨氏一边说一边跪到老太太脚边哭了起来。
栀子大着肚子也跪了下来,也跟着哭,老太太见不得这个,也留下了几滴眼泪。
唐氏一见这阵式,也硬挤出了眼泪,“快别提那个狠心的贼,他去了倒叫我们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间正房里哭声一片。
许樱一边哭一边瞧着众人的表情,像是唐氏这样真心会演戏的毕竟不多,多数都是帕子捂了脸干嚎,也有真心实意哭的,比如陪在唐氏身后的刘嬷嬷……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当年她不知道的隐情?
“好了,老太太身体要紧。”董氏一边擦掉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扶着老太太说道,又端了一杯茶给老太太。
许杨氏也慢慢收住哭声,只是在一旁跪着。
老太太指着自己脚边的绣墩,“你坐吧,咱们娘们坐着说话。”
许杨氏搭了个边坐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问了这些年的境况,“只听说昭业是落了水没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年开春的时候松江凌迅,江面上放起了冰排,堵得河道难通行,二爷本是通判,此事与他关联不大,怎奈上官辽东府知府
于大人说了大小官员都要上堤看水情,昭业就跟着去了,谁知道那几日天气忽然热了,冰排化了不说,连堤坝都软了,大水一冲给冲垮了,昭业是个心善的,推开了于大人,自己却躲不开了,被大水给……”许杨氏一边说一边哭,“昭业出事之后,于大人说也自责得不得了,派人沿河寻找,找了十日才找着昭业……媳妇……媳妇还是靠着昭业的官服和身上的玉佩才认出他的……”
“唉……”老太太听说了也是难过,许昭业不到三十已经是六品官了,他若还在,日后再升几级,这许家的门楣又要光辉好几倍,谁知道就这么早丧了。
“见他尸身如此,媳妇一合计不能这样送回来,于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就擅自托了间庙,把他的尸首火化了,这次带回来的是骨灰,还请老太太作主操办他的丧事。”
“这是应当的。”老太太点了点头,“老二媳妇,这事你跟老二商量着办。”
“是。”唐氏应道。
“还有一事。”许杨氏从袖子里拿出几张银票,“这一共是一千两的银票,昭业这些年做的都是小官,他为官又清正,勉强供一家人糊口罢了,于大人知道我们孤儿寡母艰难,我们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千两的银子,供我抚孤之用,如今我回了家,吃喝穿戴全靠家里供应,这一千两银子就当是昭业孝敬您和太太的。”
唐氏一见这些银票眼睛就是一亮,老太太瞧了一眼,摆了摆手,“这是昭业拿命换来的银子,你们这一家子我们许家还是养得起的,你快把银票收起来吧,以后樱丫头嫁人,哥儿念书娶媳妇,都是要银子的。”
“是。”许杨氏把银票收了起来,自此满府的人都知道昭二奶奶有钱,老太太却言明了这银子是给两个孩子留下的,他们看得见,摸不着。
唐氏见了心里面又气又急,这老二一家子就是来克她的,如今因有老太太在,家里并未分家,虽说各房都有自己的小金库,明面上却谁也没有一千两银子这样的巨款,她惦记着收了许昭业这些年攒的家底,谁想到许杨氏还有这一招,倒叫她不好下手了。
董氏瞧着许杨氏收起来的银票,更是硬生生抢过来的心都有了。
许樱瞧着母亲,自己昨夜想的满腹智计竟然都没施展开来,原来母亲也不是真的毫无成算,想来上一世是真的没法子吧。
她瞧着栀子的肚子,有这块肉和没这块肉,简直是天地之差。
☆、利
他们见过了面,老太太年老体乏叫儿孙们都散了,唐氏又板着脸带着许杨氏和许樱去见了许国定。
许国定此时年方五旬,胡子有一半还是黑的,瞧见儿媳妇和孙女也没有太多的话说,只是嘱咐唐氏:“老二家的寡妇失业的,不要薄待了她们母女。”
“那是自然。”唐氏嘴上答得利索,心里却跟吃了只苍蝇似的难受,她这一辈子,自打嫁进许家,就跟许国定心尖似的青梅竹马的通房萱草斗,结果是节节败退,竟连庶长子都让萱草生出来了,若不是萱草命薄死得早,她八成要委屈半辈子,那个野种许昭业更是她命里的魔星,也不见怎么比旁人刻苦,读书就是比别人强,好不容易许昭业死了,又留下媳妇、女儿给她添堵。
许杨氏知道,自己再怎么样婆婆都不会喜欢自己,索性也就躲了,给许国定磕完了头,就带着许樱回了自己的小院。
头一件事就是去了栀子住的东厢房找张嬷嬷说话,“嬷嬷也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说,栀子肚子里这块肉,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小算盘,如今咱们在旁人屋檐下过活,一纸一草都要旁人供应,嬷嬷可千万要小心。”
张嬷嬷点了点头,“二奶奶,咱们院子里的小厨房……”
“自是要立起来,虽说咱们在孝期要茹素,可也不能委屈了栀子肚子里的孩子,这通房怀孕自有定例,你自去领,他们若有克扣……”
“奴婢的嗓门却是不小的。”张嬷嬷说道,有些事许杨氏这样美人灯似的奶奶做不得,她这样的婆子却是做得的。
“也不能全用硬的。”许杨氏塞给张嬷嬷几块碎银子,“你拿这银子换几吊钱,若是不够再找我支取。”
“是。”张嬷嬷笑眯眯地接过了许杨氏给她的碎银子,许杨氏的家底别人不知道,张嬷嬷实在是清楚得很,栀子啊是掉进福堆里了。
许樱瞧着张嬷嬷,她知道张嬷嬷刁滑,上一世到了许家村见势不对就称病告老的就是她,如今嘛——
母亲诱之以小利,又有栀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两重的保证,张嬷嬷不但不会走,相反会甘心情愿效犬马之劳。
许樱这一辈子不信情不信义,但她信利,这么大的利,张嬷嬷这人,许樱信了。
许杨氏安置好了栀子,第二件事就是往各院送礼,虽说这些是扶灵回乡,他们远道而归却不能不送这房各院土仪,更不用说还上有长辈了。
几大箱子的东西就这么送了出去,许杨氏又翻出了一根金条,交待给了百合交给他们从辽东带回来的管事许忠,“快马去府城找最好的金铺,换
成一对状元及第的金裸子。”
许樱在旁边看得糊涂,当年许杨氏一开始确实是有钱的,上门搜刮的人也多,更不用说这一房无子,私财没两年就被董氏搜刮空了,她这么大手笔的花钱,许樱两世里还是头一次看见,“娘……”
“你六叔从辽东府千里迢迢把咱们接回山东,多大的情谊,你六婶这回又是头生子,礼再重些都是使得的。”
原来许杨氏跟许樱想得一样,都是要拢络住许六,她却不能够玩许樱那套亲情牌了,一个是寡嫂一个是小叔子,瓜田李下最怕被人传闲话,走六奶奶那条路最稳妥了。
许樱点点头,她现在才明白,不是母亲上一世没成算,而是上一世容不得她算,这一世母亲处境要比上一世好多了,也就多了算的余地。
许杨氏又翻出一对虎头鞋,拿在手里比了比,“母亲可是要把这鞋送给六叔家的小弟弟?”许樱说道。
许杨氏点了点头,她正想着要拿什么来藏金裸子,这大家族里送礼都有一定成例,她要是一开始送许六爷家的头生子礼重了,以后别人家生孩子她怎么办?
虽说人人都知道许昭龄有从辽东接他们回辽东的情谊,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樱瞧那虎头鞋做得精致,母亲这一路上都是跟她在一起的,哪有空做鞋,心里明白这是母亲早就预备下要给未来的弟弟穿的,谁知道一直就未再开怀,如今父亲死了,这虎头鞋是再用不上了。
“娘手艺真好,我瞧爷爷的脚比我爹的脚还要大,不知道娘给没给我爷爷做鞋。”许樱笑道,她不是上一世的小女孩了,今天看祖父的脸色就知道为什么祖母到最后都没敢太明火持仗的对付母亲,只一味的叫四婶董氏出手,原来祖父对父亲那是相当的宠爱重视,连带着对她们孤儿寡母也不差,六叔是要讨好的靠山,祖父更是啊,这个靠山可比年老体弱耳根子极软的太祖母要强多了。
许杨氏摸摸许樱的头,许樱经过父亲早丧这样的打击,竟然长大得这么快,小小年纪心计竟如此的深,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昭龄的媳妇梅氏是胶州梅家之女,要说胶州梅家很是出过几代英杰的,论门弟只在许家之上,不在许家之下,如今三房嫡出的女儿头胎生了个大胖小子,娘家的人自然是早早的就上了门,办完了洗三礼,梅氏的嫂子万氏在屋里陪着小姑子说话,也有看这许家重不重视小姑子这一胎的意思。
“我瞧你们许家各房看起来是一团和气,背地里心计倒都挺重。”万氏是个极精明的妇人,瞧着送礼的几个妯娌互不相让的打
着机锋,也看明白了。
“她们倒与我都好。”梅氏说道,她产后失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瞧着自己的儿子好,也没有力气抱。
“你是嫡子的媳妇,你婆婆疼你,妹夫跟你也恩爱,她们自然是都与你好。”两人正说着,梅氏的丫鬟春娟捧着一双虎头鞋就进来了。
“六奶奶,这鞋……”
“这鞋怎么了?”
春娟也不说什么,只是把鞋往梅氏跟前一放,手轻轻一掏,就掏出一个金裸子。
“这是谁送的?”万氏拿了一个金裸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一个金裸子足有五两重,底下写着状元及第,这礼也忒重了,她又伸手一掏,原来另一只鞋里还有一个一样大小的金裸子,这两个金裸子足足的是十两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