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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持续了四年,皇上的笑颜也消失了四年。他知道,每一场战役之后,会有更加残酷的生死‘战役’等着他,等着大楚的子民们,等着将士们身后的亲眷们。
“二十两,每人!”
魏溪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热茶,空空的胃中终于暖呼了起来:“在边关,三口之家一年用度不会超过一两银子,皇城最为繁华,寻常商户人家也不会超过三两。大楚州郡分布广阔,佃农、桑农、果农俱都是五口之家,多的十多口,少的也有三口,一年下来除了交租缴税外,二两银子也差不离了。二十两,若是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小儿,都等不到孩子长大。”
秦衍之咬着糕点的手一顿,沉默了一瞬,还是开口道出了艰难:“国库实在没银子了。四年每年都有伤亡,加上征兵,粮草伤药兵器等等,每一样都在烧银子,户部日日到朕跟前哭诉,老尚书的头发都掉了一半,白了一半。”
魏溪问:“就没筹过银子?只靠一年两次的税,根本堵不住窟窿吧?”
秦衍之咬牙道:“世家和三品官员家都不用缴税,三品以下只要一成税,五品是两成,八品三成。春涝夏旱冬寒都要赈灾,河岸总是垮塌,山林都有泥石流,冬日大雪,有的村子连路口的雪都比人高,有的连树根都刨出来吃了。一年下来,大部分的州郡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灾害,别说是缴税了,赈灾都要银子,安抚百姓也要花大笔银子。就这样了,皇城里还夜夜笙歌,朱门肉臭。”
魏溪叹息了一声:“这不是大楚才有的难题,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没有断根的法子。”
“可朕不甘心啊!为何百姓们都在吃草根了,这些官员们自家大鱼大肉,还每日里跑来跟朕哭诉打仗没银子,要增加赋税!朝廷官员千千万,朕不想收百姓的税,只想让他们这些官员不要欺上瞒下,老老实实的缴税就行了。可是只要朕有这样的苗头,所有官员就同仇敌忾与朕针锋相对。”
魏溪轻笑道:“他们又不是百姓,你动百姓的银子他们不心疼,动他们的银子就是要他们的命了,不与你横眉冷对,难不成还拍手称快不成?”
秦衍之气鼓鼓的砸掉手中的糕点:“你还取笑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能至极!”
魏溪很想说‘是啊’。不过,话到嘴边,看看原本圆滚滚的小皇帝长成了如今高挑少年模样,显然,对方已经不是孩童了,不能在用对待孩童那种玩笑的方式去打击他了。
魏溪沉思了一会儿:“既然不能直取,那么我们可以拐个弯的替百姓们寻一条活路嘛!”
秦衍之干脆从龙椅上下来,坐在魏溪的旁边,从她的糕点碟子里面捏着东西狠狠的咬了口,含糊道:“你说,我听。”
“就拿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来说吧!前些年我随师傅走天下,接触最多的其实是平民百姓,也去看过大灾后朝廷发放灾银的场地。不得不说,朝廷说抚恤金每人二十两,如果一户人家有三个儿子,两个上了战场,那么那户人家应当得四十两,实际上他们却只得了二十两或者更少。”
秦衍之瞪大了眼:“有人将每人改成了每户?”
魏溪摆手道:“可是有的人家连二十两都拿不到。”
秦衍之气急败坏:“那是有人从中贪污了!”
魏溪笑道:“一个州好歹也有数十个郡,节度使看到满满一仓库的白花花银子,不贪污才是假的呢,是我,眼见之下都会偷偷背几十箱回家藏起来。”
“魏溪!”秦衍之怒目而视。
魏溪摊手:“我实话实说。”
“那你的意思是不要给真金白银?”
“真金白银从国库出去,经手的人那么多,到了州郡还剩多少,到了百姓手中又剩下多少?”魏溪端着残留着余温的茶碗轻声问,“皇上今日出了宫,可知道年后鸡蛋多少文一个?”
秦衍之脸色微红:“多少文一个我不知道,只路边听了一耳朵,一斤三文都没多少人要买呢!”
“知道原因吗?”
秦衍之摇头。
魏溪点了点茶碗中的红枣:“因为过年。年前百姓们都会购买年货,走亲串户中又会收到不少年货,一来二去家中的鱼肉鸡蛋都剩下不少,过完了年,不少人家都不用添置吃食了。所以,哪怕鸡蛋再便宜,百姓家里有也就不会买。同理,国库的银子发放下去之前,种子价格一斤只要二十文,发放下去之后,种子价格升到五十文,对于百姓来说,哪怕官员们没有贪污,他们依然活不下去的原因就在这里。有些清官,其实他们只是外表看着清廉,内在,嗯,建议皇上派人查一查他们家族的产业涉及了哪些方面,我敢保证,每一州每一郡的地方官员,他们的家族产业中绝对有米铺粮铺,而且不止一家。”
“你是说,他们左手发朝廷的赈灾银子,右手就提高种子价格,从中赚取的差价直接就进了他们的口袋,而老百姓实际上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实惠?”
“没错!大楚佃农占据百姓一半以上,桑农果农中也大多会种植粮食,购买粮食种子,果树苗,甚至是鱼苗这些都要花银子。贪污有很多种,一种是直接拿银子,一种是变着法儿拿朝廷的银子。官员们本来缴税的就少,还挖空心思拿国库的银子,皇上,你觉得你能忍吗?”
秦衍之气得跺脚,在殿中走来走去:“那怎么办?难道不发银子直接改成发种子?”
魏溪点点头:“成啊!”
秦衍之瞪眼:“啊?!”
“不过种子也要有人监管才好。”
秦衍之琢磨了半响,摇头:“这样还是治标不治本。”
魏溪叹气:“其实,百姓只是想尽办法要活下去而已。一个五口之家,最为重要的是孩子,孩子长大了,出息了,父母亲族就自然而然的高兴了。所以,把发放真金白银改成种子只是其中一项,我们得保证阵亡将士的儿女能够顺利长大成·人,保证他们的妻子能够不受人欺凌,保证他们的父母能够安然终老。”
秦衍之道:“是不是可以把二十两银子折成二十年,一年一放?这样可以缓解国库的紧张,一年一两银子加上两季种子,种子也可以换成果树或者鱼苗。然后,朝廷要成立监察部,每一州每一郡都有专人负责此项。一旦监察人不察,那么御史也可以参奏。国学可以解决子民们读书问题!”
魏溪幽幽叹息:“没银子呢!”
秦衍之噎住:“那就免费入学!”
“还有呢?”
秦衍之抓了抓脑袋:“至于妻子,难不成全部立贞洁牌坊?”
魏溪嗤笑:“哦,那还不如徇情算了,反正死了丈夫也没法再嫁了。还得日夜操劳伺候公婆,教导孩子长大成。人,等到公婆过世,孩子娶亲,她就可以两眼一闭,寿终正寝了。”
“喂!”
魏溪冷笑:“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就只能从一而终?”
秦衍之很想回答:世情不就是如此么?估计说出来后,那戒尺就不会落在他手板心,而是落在脸上了!为了脸面计,秦衍之很小心的咽下了这口气,道:“那赐一个匾额,上书‘忠义之家’?由朝廷所赐,也就在衙门挂了号,相信没有人有胆子去欺辱烈士之后。”
魏溪没有吱声,秦衍之暗中吞了口口水:“还有什么?”
魏溪伸个懒腰,提起药箱站起身来:“这是朝廷大事,皇上您一个人拿得定主意么?拿不定就别在这里神神叨叨了,我回太医院了。回来这么久,连太医院的门槛都没踏进去呢。”说罢,也不等秦衍之回答,直接大摇大摆的走了。
剩下少年皇帝在背后大喊:“魏溪,你不是来给朕上药的吗?朕的手心还肿着呢!”举起手挥了挥。
魏溪啧了声,直接丢了一瓶伤药给门口的挽袖姑姑:“消肿止痛,立马见效;太医院研制,包您满意!”
☆、49|49|10。03
魏溪回来的第一天,皇帝就挨了板子,这事,躲在朝安殿门外的宫女太监们都听得到。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就连穆太后也知道那个消失了四年的魏家丫头回来了。
七巧在宫里也算是个老人了,要算计一个人的时候那是熟能生巧。她只需要趁着皇帝歇息之前,假意的瞄到了皇帝缠着绷带的手咋呼一声:“皇上,您怎么伤着了?”
这事也就闹得整个后宫人尽皆知了。
秦衍之倒是淡定的很,斜了七巧一眼:“咋呼什么,朕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宫女来质问了?”
七巧头皮一紧,立即跪了下去:“皇上饶命!奴婢只是关心……”
“好了,”秦衍之没有耐心的很,打断她道,“朕不需要你的关心,日后若再莽莽撞撞你就不用来伺候了,下去吧!”
七巧瞬间脸色就白了,瞬间就明白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明明早上还得了皇上的称赞,怎么到了晚间就恶语相向了呢?什么缘故?
七巧抓着龙床上金线绣的褥子,越抓越紧,秦衍之已经躺在了床上,低头一看,脚踏上还跪着一个人,问:“退下,没听到吗?”
七巧身子一僵,垂头说‘是’,哆哆嗦嗦的退到了殿外,与她一起值夜的宫女扯了扯她的衣袖,七巧回过神来,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摇了摇头,咬唇道:“没事,皇上已经歇息了!”
在昭熹殿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一副玲珑心肝,悄声问:“皇上今日回宫后不是兴致高昂么,怎么到了晚间又喜怒不定了?”
七巧定了定神,想起宫里的那个传言:“也许是被某些人给惹怒了也不一定,我是遭了鱼池之秧。”她吸了口气,“也不知道那新来的宫女有什么本事,明明把皇上给伤了,皇上也不惩治她!”
小吴子正巧将内殿的奏折给整理出来,走到门口听到两个人的嘀咕,冷喝一声:“皇上都歇了,还在嘀咕什么呢?”
七巧等人弯了弯膝盖,道:“吴公公,您认识那新来的宫女吗?”
小吴子捧着奏折,冷冷的剔了七巧一眼:“你若问的是今日随皇上一起入宫的大宫女,我可以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新人!在皇上身边,除了挽袖姑和赵嬷嬷,就属她伺候皇上最久,最得信任了。”
有人惊讶:“可我们都没见过她!”
“你们自然没见过,昭熹殿的人换了多少茬了,没见过的人多着了。整个皇宫,也不止一个昭熹殿不是。”就穆太后那手段,只要能够威胁到皇帝的人,一概直接打死了事。不说朝安殿,就昭熹殿的宫人的确是陆陆续续的换了好几拨。
七巧轻轻的上前一步:“难道她真的是宫里盛传的那个……”她附耳问,“大难不死的医女?”
小吴子笑问:“什么大难不死?”
七巧跺脚,眼睛滴溜溜的在众人身上溜达了一圈,假意解释道:“就是明明同样引诱皇上出宫,别的宫人轻则大棒伺候,重则丢命,而她却总是能够全身而退,反而得到太后、太傅以及前禁卫军统领大人交口称赞的太医院齐太医的徒弟啊!”
“听说四年前,皇上每年都要出宫好几回,每次出宫都耗费整日,不单耽误批阅奏折,连功课也纳下了不少。每次出宫,只要皇上身后有她在,禁卫军们都争先恐后抢夺当值名额。不止是禁卫军,就是国子监与皇上一同读书的皇亲国戚们也都争先恐后的跟随。若是在宫外出了事儿,负责保护的禁卫军们腿都被打断,随伺们更是板子打得半个月起不了身,就她一人能够全身而退。不过几日,她还死不回改的又拾掇着皇上外出玩乐。久而久之,宫里都传言她是大难不死之人!”
小吴子眼角微挑,似笑非笑的问:“那传言有没有告诉你们,每次皇上出宫,负责伺候的人中也有我?”
众人有惊有喜:“公公您也被她拖累过啊?”七巧更是竖起耳朵准备听宫里第一太监吴公公痛诉魏溪不仁不义之事。若是魏溪得罪了第一红人吴公公,那么不用等到七巧上眼药,就吴公公一个人都可以收拾了她。
小吴子拍了拍金盘里的奏折,不答反问:“听闻皇上今日出宫是你们其中一人出的主意?”
众人眼睛齐刷刷的落在七巧身上,七巧倒退一步,谨慎道:“我只是提议而已,出不出宫还不得皇上自己拿主意么!”
小吴子笑道:“没错,出宫是皇上的事儿,怎么到了你们的嘴里变成魏溪的拾掇了?若是魏溪拾掇了皇上出宫,那今日七巧你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么?”
魏溪哄着皇上出宫玩乐,所以皇上才宠幸她;七巧也拱着皇上出宫散心,所以,七巧也是最靠近掌事姑姑之位的人。
她们两人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七巧不去想想自己可能面临的惩罚,反而挑拨众人与魏溪敌对,其心可诛啊!
当下就有人对七巧幸灾乐祸了起来!魏溪能够化险为夷是经过印证了,七巧能不能同样幸免,那可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小吴子戳破了七巧的小心思,无所谓的笑了笑,弹了弹自己的衣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七巧,若这次你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