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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夫人看着红蜡烛顶端跳动的烛火,好像在橘红色的火亮中看见儿子年幼时笑着跑向她的模样。
「他是我的骄傲,从小就优秀不凡,所有人都已经可以预料到他将一生顺遂,享有极大名声与荣华富贵……」
一个母亲所期盼的,除这样还有什么呢?
生在武林世家,就必须有在刀剑中拼生死的觉悟,她明白,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事——所以她跟夫婿商谈,在长子八岁拜师学艺离家后,将在族里接受教育的「影守」送到另一个地方去接受武学训练,将「影守」彻底培育成一个只会服从命令,既可当作替身,又可作为隐藏在暗处的黑手的存在。
「按照我们的计划,影守会是我们送给洛宇二十岁的成年礼。」
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计划来,也许后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她最重要宝贝的儿子,就不会遇到那邪恶杀戮的魔星。
可偏偏那一年,一改往年半年住家中学着掌管家业,半年跟着师父学武历练的惯例,卓洛宇接了他师父的一个考验外出,几乎一整年都在武林中奔波,直到终于获得他师父的认可出师了,已经年过二十二岁。
接获父母的家书,卓洛宇很配合的动身准备回家,却因为心血来潮的想帮父亲准备生日礼物,而在北方的小镇多滞留了几日,因此碰上了一个流浪杂艺团的舞伶。
就这么一个阴错阳差,等到卓洛宇带着杂艺团回到卓家时,已经被雷鸣凤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了。
不但毫无节制的开了家中的宝库随便雷鸣凤挑选,还整天就绕着他过日子,甚至为此反驳双亲的叮咛规劝,大剌剌的与雷鸣凤双出双入,任凭一个外人出入卓家所有库房账房,最后竟然在某一天,带着雷鸣凤住到卓家为在山腰处那户有暖泉的别院去了。
不是没有试过用各种威胁利诱的手法好让那身分低下的舞伶知难而退,只是少年外貌的雷鸣凤拥有无比的心计,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反而前脚刚把面前的人气得七窍生烟,后脚就想办法让卓洛宇知晓他们的行为,为此卓家父子大吵了好几次,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孝顺的儿子对着双亲与宗族长辈对峙。
最后,卓洛宇气煞的带着雷鸣凤与几个从小就亲近的家仆从家里搬出去,另外找了一处住所,严格下令不准让任何人对雷鸣凤嚼舌根,他们夫妻原本计划要将「影守」移交给卓洛宇的事情也因此而搁置了。
能当上大家族的家主,卓老爷的心眼也不少,马上差人去调查雷鸣凤的来历,结果发现雷鸣凤彷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来历成谜,出生成谜,让他们洒下大笔资金却查不到一点可用的迹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苦心栽培的爱子离他们愈来愈远。
最后,还是卓洛宇的贴身小仆传了消息回来——
那雷鸣凤其实拥有一头血红长发与鲜红双眼,而他亲眼目睹卓洛宇在亲吻雷鸣凤后嘴唇有些泛嘿,身体状况也逐渐出现异状。
说到这儿,卓夫人撇出一抹冷情的笑,挑衅的看着云飞。
「你说,我该袖手旁观的让他杀了我儿子吗?」
云飞默默无语,他清楚知道血魄的体质是剧毒,而随着九天龙蛊的成长,毒性也愈发强烈,在跟随血魄的这些年中,一开始他每天几乎要吃上一瓶解毒丹……到最后身体已经习惯了各种毒素,一般的毒药对他丝毫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也许眼前的女人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儿子,但这江湖早已没了是非对错,无论对方该不该死,他们都只为了重要的人而无法宽恕对方。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在意的只有血魄。
看见云飞丝毫没有动摇的模样,卓夫人也放弃继续挑衅,继续说了下去。
「是我吩咐那小仆注意血魄有什么弱点的,原本我只是想要影守假扮宇儿赶走他……」
最初的心愿,只是希望儿子能够省悟,希望能排除针对儿子的危险,希望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孩子。
可是,就在卓洛宇私自退了他们夫妻为他订下的亲事,又扬言若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他只好离开时,身为一个女性、身为一个母亲的心,让她疯狂了。
那个夺走自己爱子的人,那个令她最骄傲的孩子舍弃她的人……那个会危害到这世上她最爱的人的性命的对象……
她要那个名为雷鸣凤的少年生不如死!
她要影守将她憎恨的对象折磨致死,而影守很忠实的执刑了她的命令。
「究竟是爱让人失控,还是恨让人发狂呢?」
究竟是身为一个母亲的爱让她决心做出那等丑事,还是身为一个女人的恨让她宁可毁去另一个生命……不管知不知道答案都没差了,因为结果已经造成了。
然而,纵使她已经亲手毁去深为卓家主母的自持,让内心的恶鬼化为实体表现出最丑陋的那面,她还是失去了他。
不但失去了最爱的男人,也日夜提心吊胆——她知道,只要血魄没死,总有一天会回来报仇!
对,她早已有觉悟,却还是决心要那么做……
惨然一笑,卓夫人望着云飞。
「真相你知道了……动手吧……拿着我的项上人头回去覆你主人的命令。」
云飞冷冷的看着她,眼底复杂的思绪翻腾,最后,只剩下冰冷。
「我问你,卓洛宇跟影守,你选择哪一个?」
他会为了血魄而斩杀眼前毫无抵抗之力的女人,但在那之前……他还必须想办法替血魄消灭另一个敌人。
「影守」……存在于黑暗中的影子,连生父生母都不承认他的存在的替身……他必须在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前,解决他!
如果血魄知道他已经能面不改色的与人谈条件甚至威胁利诱了,是会骂他学了这么久才学会,还是会夸奖他呢……
伫立在一片血海中,云飞依然保持着毫无感情的模样,将匕首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入鞘。
映着如红宝石般美丽的鲜红色泽,湛蓝的眼瞳显得空茫无神。
探手推倒桌上的烛火,让一切在鲜血与火光中消逝……
第八章
自从接到卓夫人传来的命令,影守就来到了这间客栈。
打包好行囊,收拾好兵刃,再把伤口处理好,就开始坐在窗边发呆。
他知道自己应该闭目养神以储备体力应付接下来的长途奔波,但是他就是静不下心。有时候,他不免会想,那个拥有与他相同外貌的人,为什么不懂得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他恨他,因为他拥有他所有想要的一切——被期待的出生,可以见光的身分,承认他存在的家人,武林中极高的评价与声望……
可他也爱他,因为他是他唯一存在的理由与价值……如果他选择了那个陌生的少年离去,他就会丧失最后的容身之处了。
危害到「主人」的人就必须被抹煞,他一直是被这样教育着,所以当他接获了卓夫人的命令,要他毁去雷鸣凤时,他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最残酷的手段。
体格纤细的少年拥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赤裸的肌肤上是欢爱的痕迹,耳朵、手腕、脚踝上都戴有象征卓洛宇的感情的饰物,精美的饰品反射着讽刺的光泽,处处在提醒他那是他触手不可及的范围……
如果没有了雷鸣凤,卓洛宇就必须回到卓家,而他的存在将被认可。
「洛宇,为什么……」
不敢置信而哀伤的嗓音让他有种可笑而悲哀的恨意,结果……不管是卓洛宇最信赖的贴身侍从还是这个倍受宠爱的少年也分不清楚他跟卓洛宇的差异……不是吗?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的眼里都没有他,尽管他才是那个挥下凶器的人。
「因为……你是血魄……」
说着卓夫人给的答案,他真正的想法,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会剥夺他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立足点,所以恨,所以要他死……
如果身为「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与借口,那,这就是他的答案。
可是,尽管他已经亲手摧毁了那份不该存在的爱情,打乱了所有原本「应该」的注定,卓洛宇还是离开卓家了。
而他,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也被埋藏在时间的黑暗之中。
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从来不曾妄想可以交换身分,只是希望唯一能承认他的人,可以接受他。
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心情让他沉默的看着血魄用杀戮上千人来报复卓洛宇,就算看着卓老爷与儿子族人纷纷惨死,他也没什么感觉……
扣扣。
敲门音在门外响起,他依然沉默。
早听见门外有人走近的声音,可是他没想过会是来找他的,因为这不是卓夫人的脚步声。
顺手拿起斗笠戴上——他无时不刻都记得自己的脸不能被其它人看到——接着打开房门。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跟他时常在窗外看见的蓝天同样的颜色……
「有事吗?」
只有眼睛是异族的颜色……混血儿吗?!
「送信。」对方的用词与他同样精简,递出的信笺上盖有他熟悉的封蜡。
卓夫人的信……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接过信笺回到厢房,注意到身后的人跟了进来。
不予理会的径自摘下斗笠放到桌上,动手拆开信笺,阅读起上头卓夫人的字迹。
那只是一封很短的信,内容说明要他服从送信之人的指示,然后就什么也没了。
「看完了?」
见他折起信笺,拥有美丽蓝眸的男人开口问道。
「嗯,所以我要做什么?」
他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个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为何要他听从一个武功不高的男人。
他是影守,影守该做的就是服从,没有感情,也不会思考……
只是,他看着那双眼,不由自主的猜测起为何那双眼中,除了他已经看习惯了的淡漠外,还有另一种冰冷。
「吻我。」无比简洁的两个字。
影守略微睁大眼,流露出些许诧异,但那细微的感情波动很快的消失在他脸上。
既然这是命令,那他就应该服从……
走上前亲吻完全陌生的人,同样冰冷的唇没有丝毫情感夹杂其中,影守墨黑的眼瞳直直的看进那双蓝瞳深处,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杀意。
然后,当那个人将匕首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刺入胸口时,他愣住了。
没有任何恐惧与愤怒,只是困惑的看着被自己长年习武的身体本能的挥掌击退的人。
匕首刺得很深,没有一点犹豫的笔直刺入左胸,疼痛随着鲜血泛滥开来,他却没有点穴止血的意思。
身形不稳的退后几步,影守没有理会几乎完全没入胸口的利刃,反而望向被他一掌劈开几乎撞上墙的人。
带着命令而来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影守吧?!
所以说,这个人要杀的不是卓洛宇,而是他吗……
咳出一口血,用计取得影守的信任,然后伺机尽全力刺杀他的云飞因为也是在毫无防备之下挨了他一掌,所以受创颇深。
挣扎着不让自己跪倒,云飞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出丝毫弱势,影守随时都有机会与他同归于尽——而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相较于云飞眉宇间的意志与坚持,影守则表现得对于生死毫不在意。
「你要杀我……?」
看着与卓洛宇拥有同样的容貌,原本应该是毫无感情的男人露出一种困惑得彷佛孩子似的表情,一种不陌生的疼痛在心底泛了开来。
他记忆中的血魄,也曾经用这种表情微笑……而他曾经日夜在思索该怎么抹去他最重要的主人眉宇间的哀愁与绝望……
同样的表情,这次出现在他要杀的对象脸上。
见他表情坚定却眼神复杂,影守张口,任凭鲜血从嘴里涌出,继续坚持的问道:
「你是要杀了我吗?」
是要杀了他,是他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执着在这个问题上面,但映在那双蓝瞳深处的染血身影,确实是属于自己的没错。
「是的,因为我必须杀了你。」云飞坦言承认,从怀里取出因为他方才那一掌而碎成碎片的瓶罐,扎手的锐利碎片割伤了他的指尖,鲜血混杂了某种灰色粉末在空气中消散。
那是彷佛平静到像是寻常人买卖生活用品般的对话,诡异却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毒?」
带着鲜血的唇咧出一抹很淡的笑,有些冷意,但更多的是坦然接受。
「噬魂蛊,为了我的主人,你必须死——伤害了我主,我会不择手段的杀了你。」
若是一般的药粉,在沾了血液之后是不可能飘散的,但噬魂蛊却因为他的血液而跃动……
这话说出口,像是在告知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对云飞而言,要杀了这样完全没有抵抗或杀意的对手,很难。但只要想起血魄的遭遇,便足以让他铁了心。
「咳……为什么……?」看着被自己的血染红的信笺,影守在嘴里尝到一种复杂的苦涩。
明知道不该问、不必问,却仍然说出了毫无意义的三个字。
不管是什么答案,对他来讲,都是毫无任何意义的……不是吗?!!
云飞迟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