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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怪客-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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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差点儿就睡着了,终于他一手抓起三明治。他一直瞪着它,直到它不再是个三明治,也瞪着装了酒的杯子,直到它不再是个杯子,而只有杯中的金黄色液体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于是他一口干了它。空杯子和卷曲的三明治是嘲弄并责问他是否有权使用它们的生命体。就在这时,一辆屠夫的卡车驶离车道而去,布鲁诺还皱起眉头看它离去,因为一切突然都鲜活了起来,而且正飞快地要逃离他——卡车、三明治和杯子,以及逃不了的林木和囚禁他的这栋屋子一样,都流露一股轻蔑。他同时用两拳击打墙壁,然后一把抓起三明治,打碎它无礼的三角形开口,再一片片地把它丢进空荡荡的壁炉去烧,黑色鱼子酱像许多垂死的小人般弹跳,每一撮都是一条人命。 
  爱莉丝·蕾芬威尔、他母亲和他,以及两名波多黎各人在内的四位船员,于一月中旬乘蒸汽游艇“神仙王子号”前往海地,这艘游艇是爱莉丝花了整整秋冬两季的时间从她前夫那儿揪夺过来的。这一趟旅行是为了庆祝她第三度离婚,她在几个月之前就邀了布鲁诺和他母亲同行。出航的愉快心情激使他在最初几天里装出漠不关心和厌烦的样子。没有人注意他。爱莉丝和他母亲几天来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船舱中谈天说地,早上则在睡觉。为了向自己证明,在跟爱莉丝这么个老女人一起被关在船上一个月之久的乏味前景下,他也能够快乐度过,布鲁诺说服自己,他已相当疲于留意不让警方追查到他,而且他需要空闲的时间来想出除掉他父亲的办法。他也推断,时间过得越久,盖伊就越有可能会改变态度。 
  他在船上仔细规划了谋杀他父亲的两三个主要计划,其他计划只须以这些计划为主轴就对了。他深以他的计划为傲——一是在他父亲的卧室用枪行凶,一是用刀,而且有两种逃跑方式;另一个方式是趁他父亲每天晚上六点半在车库停车时,用枪、用刀行凶,或徒手勒死他。最后一个计划的不利之处,是作案环境不够暗,但相对的,其手法简单,弥补了这点不足。他几乎听得到他的计划顺利进行而发出的“喀嗒、喀嗒”声。然而,每次他完成一张详细的草图时,就觉得必须把它撕碎,以保安全。他便这样不休不止地画了图,又把它撕碎。在神仙王子号绕转过梅西岬,开往海地首都王子港的途中,他已在巴尔港湾到维京群岛最南端的海上,一路撒下许多被他细分过的计划种子了。 
  “一个配我王子号气质的气派港口!” 
  爱莉丝大叫着,趁着与他母亲谈话暂歇之时,轻松一下脑子。 
  在离她们有段距离的转角阴影下,布鲁诺慌乱地收起他作过画的纸张,抬起头来。在海平线的左方,看得见成一灰色虚线的陆地。海地到了。见了它反而比未见它时倍感它似乎遥远陌生,他离盖伊越来越远了。他从躺椅上爬起身来,走到左舷栏杆旁。他们将在海地玩几天后才继续上路,然后将再进一步往南行。布鲁诺纹丝不动地站着,感到挫折感在体内一阵一阵地腐蚀着他,正如此刻直晒着他苍白腿肚的热带阳光要熔化他一般。他猝然将计划书撕成碎片,双手越过舷侧一摊,让纸片随风散落。乖张的风势将碎片吹向前方。 
  当然,跟计划一样重要的是找人来执行。他心想,要不是无论计划有多详尽,他父亲的私家侦探哲拉德都会盯住他不放的现实顾忌,他会自己动手的。此外,他想再测试一下他的无动机计划。找麦特·雷文或是卡洛斯吧——问题是他认识他们。而且在不知对方是否会同意的情况下,便设法与之交涉是很危险的事。布鲁诺见过麦特几次了,一直没机会提起此事。 
  王子港发生了某件布鲁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他在第二天下午要回船上时,从横跨船和码头之间的踏板上掉下海去。 
  当天热气弥漫的高温使他一阵茫然,而兰姆酒使情况更糟,让他觉得更热。从城堡饭店要回船上拿他母亲的夜用鞋途中,他在海岸街道附近的一家酒吧驻足,喝了杯加冰块的威士忌。船员中有一位波多黎各人,布鲁诺第一眼就很不喜欢他,结果那人也在酒吧内,还喝得酩酊大醉,一副他拥有此镇,拥有神仙王子号和其余的拉丁美洲国土似地四处咆哮着。他叫布鲁诺“白鬼”和其他许多布鲁诺听不懂、却让他人大笑的称呼。布鲁诺神情尊贵地走出酒吧,他太疲倦而且不屑跟他斗,心里悄悄地下定决心要把此事告诉爱莉丝,让那个波多黎各人吃不完兜着走,再将他列入黑名单。离船一条街远的地方,那个波多黎各人赶了上来,还一直讲个不停。然后在走上踏板时,布鲁诺一个踉跄,翻过扶手绳,掉入肮脏的海水中。他不能说是那个波多黎各人推他落水的,因为他并未动手。那个波多黎各人和另一个也在大笑的水手把他拉出水面,再拖他回船上的床铺。布鲁诺爬下床铺,拿出兰姆酒瓶,马上就对着瓶口喝了几口,然后就连湿内衣也不脱的“叭”地一声扑倒在床上睡着了。 
  后来,他母亲和爱莉丝进房来把他摇醒。 
  “怎么了?”她们一直发问,却又嗤嗤笑个不停,因此几乎话都说不清。“怎么了,查理?” 
  她们的身影在他眼中模糊不清,但笑声却很尖锐。爱莉丝的手放在他肩上,使他畏缩了一下。他无法开口说话,但他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想说如果她们没有盖伊的消息,那还在他房间里做什么? 
  “什么?什么人呀?”他母亲问。 
  “走开!”他大喊一声,而且指的是她们两人。 
  “噢,他疯了。”他母亲悲痛地说,仿佛他是垂死的病人似的。“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布鲁诺突然左右扭动头部,以避开迎上前来的冰凉面巾。他恨她们两个人,他也恨盖伊!他为他杀了人,为他巧妙地避开警方,在他要他别做声时便默不吭声,为他掉进臭死人的海水中,而盖伊却连见也不想见他!盖伊把时间都拿去陪女人!盖伊不是害怕或不快乐,只是没时间陪他!他曾三次在纽约盖伊家附近看见那女人!如果她在这里,他就会像杀蜜芮恩一样地杀了她。 
  “查理!查理!嘘!” 
  盖伊会再婚,而且永远拨不出时间给他。瞧这个女人当他是个傻子似地戏弄他时,谁会同情他!他在墨西哥成天和她见面,不只是拜访友人。难怪他想摆脱蜜芮恩!他在火车上甚至没提到安·福克纳!盖伊利用了他!也许无论喜不喜欢,盖伊会去杀了他的父亲。任何人都能杀人的,布鲁诺记得,盖伊并不相信这一点。 
   
   


20



  “跟我喝一杯吧。”布鲁诺说。 
  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人行道中间。 
  “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是在跟你寒暄,我是真的不想见到你。”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在跟我寒暄。”布鲁诺苦笑着说。他的眼光显得审慎小心。“到对街来。十分钟就好。” 
  盖伊瞥一眼他的四周。他就在这里,盖伊心想。报警吧。猛扑到他身上,将他扑倒在人行道上吧。但盖伊只是全身僵直地站在原地,只见布鲁诺两手塞进口袋,仿佛身上有枪似的。 
  “十分钟就好。” 
  布鲁诺说,脸上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诱惑着他。 
  盖伊已有数星期毫无布鲁诺的音信。他试着再召回上一次雪夜之时的怒气,他决定向警方告发布鲁诺时的那股怒气。这是重要的时刻。盖伊跟着他走去。他们走进第六街的一家酒吧,选了个靠里面的雅座。 
  布鲁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在怕什么,盖伊?” 
  “没有哇。” 
  “你快乐吗?” 
  盖伊四肢僵硬地坐在椅沿上。他正坐在杀人凶手的对面,他心想。那双手曾紧紧格压住蜜芮恩的喉咙。 
  “听着,盖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有关安的事呢?” 
  “安的什么事?” 
  “我想要知道她的事,如此而已。我的意思是指在火车上的时候。”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布鲁诺。” 
  “为什么?我只是想跟你交朋友呀,盖伊。” 
  “我要向警方告发你。” 
  “你在梅特嘉夫时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布鲁诺问话时,眼中微微闪露出怒光,仿佛他早该这么问,虽悲伤却又似占了上风。奇怪的是,盖伊感觉到他内心也用同样的方式问了他这个问题。 
  “因为我还不很确定。” 
  “我该怎么办呢?留下自白书?” 
  “我仍能把你交给警方。” 
  “不,你不能这么做。他们握有更多不利于你的证据。”布鲁诺耸耸肩。 
  “你在说些什么?” 
  “你认为警方会直到我什么?什么也查不到。” 
  “我可以告诉他们!”他突然感到很生气。 
  “如果我说是你花钱雇我这么做的,”布鲁诺自以为正直地皱眉说,“几个零星的事件就可拼凑得天衣无缝喔!” 
  “我才不在乎零星的事件。” 
  “或许你不在乎,但法律可在乎。” 
  “什么零星的事件?” 
  “你写给蜜芮恩的那封信,”布鲁诺缓缓地说,“取消那件工作的遮掩之计,那一整趟到墨西哥的便利之行。” 
  “你疯了!” 
  “面对它吧!盖伊!你的想法根本不合理!” 
  布鲁诺歇斯底里地提高声音,音量盖过了他们身旁刚开始启动的自动点唱机。他一手平摊,横过桌面,向盖伊这儿伸过来,然后又握成拳头。 
  “我喜欢你,盖伊,我发誓。我们的谈话不该是像这样的!” 
  盖伊动也不动。长椅的椅缘在他后腿上压出痕迹。 
  “我不想被你喜欢。” 
  “盖伊,如果你向警方说出什么,你只会害我们都入狱。你不明白吗?” 
  其实在此之前,盖伊就想过这一点了。如果布鲁诺坚持说谎,那么就会有一场旷日费时的审判,那会是一件除非布鲁诺崩溃,否则绝不可能定案的案件,而布鲁诺是不会崩溃的。盖伊从布鲁诺现在盯着他看的眼神中那种浓烈的偏执中看得出来。不要理他,盖伊心想,离他远一些,让警方逮捕他吧,他已疯到你动一下他便会杀了你的地步了。 
  “你在梅特嘉夫没告发我,是因为你喜欢我,盖伊。在某种程度上,你喜欢我。”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但你不会去告发我,是不是?” 
  “是。”盖伊咬着牙说。布鲁诺的镇静令他大感惊异。布鲁诺丝毫不怕他。 
  “别再替我叫酒了。我要走了。” 
  “等一下。” 
  布鲁诺从皮夹中取出钱来,拿给了服务生。 
  盖伊仍端坐在椅上,被一股不确定感紧紧抓住。 
  “挺不赖的西装。”布鲁诺一边微笑着,一边朝盖伊的胸膛点点头。 
  他穿的是件灰底白纹新法兰绒西装。是用帕米拉案赚来的钱买下的,盖伊心想,就跟他的新皮鞋和在他身旁椅子上的新鳄鱼皮公事包一样。 
  “你得去什么地方?” 
  “市中心。” 
  他将在七点到第五街旅馆,去见准客户的代理人。盖伊盯着布鲁诺严厉而渴望的眼神,心中肯定布鲁诺以为他现在正要去见安。 
  “你在玩什么把戏,布鲁诺?” 
  “你知道的,”布鲁诺冷静地说,“就是我们在火车上所谈的事。交换被害人。你要去杀了我的父亲。” 
  盖伊发出轻蔑的声音,在布鲁诺说出此事之前他就知道,而且自蜜芮恩去世以来就怀疑了。他凝视布鲁诺直视不移的渴望眼神,为其沉着的精神错乱而感到迷惑。他记得还是孩童时,有一次他在电车上像这样盯着一个患蒙古症的低能儿,那种眼神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摇动的厚颜好奇。好奇和恐惧。 
  “我跟你说了,我能安排好一切细节的。”布鲁诺的嘴角牵出一丝微笑,既带有愉快又带有歉意的味道。“那会是非常简单的事。” 
  他恨我,盖伊突然心想着。他也想要杀了我。 
  “如果你不做,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的。”布鲁诺做了个弹指的动作,但他放在桌上的手却不留意地呈瘫软无力状。“我会向警方告发你的。” 
  不要理他,盖伊心想,不要理他! 
  “你根本吓不到我。要证明你疯了,简直是轻而易举。” 
  “我眼你一样没有疯!” 
  过了一会儿,结束这次谈话的人是布鲁诺。他七点和他的母亲有约,他说。 
  两人下次的碰面为时更加短暂,盖伊觉得他又输了,虽然当时他认为自己赢了。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他正走出办公室,在要去长岛见安的途中,布鲁诺企图拦下他。盖伊只是擦身经过他身旁,钻进一辆计程车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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