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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穴(又名萤之痛) 作者:鬼古女 完结
掘墓人啊
当你掘挖我的穴墓
请挖得浅些
好让我感受雨水的轻抚
戴夫·马修斯《掘墓人》
一个中秋的深夜里,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拖着一个长长的包,走在万国墓园的石径上。
来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一头长发在晕暗的月光下泛着灰白。他仿佛看见了月亮为自己投下的那个扭曲而模糊的身影,抬起头,叹息。
一阵风将他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也就在这时,他的身躯凝住了。
他看见了一枚萤火虫。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这闪亮着微光的精灵出现,并非偶然。
身体虽然凝固不动,他的心却在颤抖,目光随着那小小的亮光游走。萤火虫儿仿佛知道来人将要走向何方,一路朝前,向万国墓园最高档次的“风节园”飞去。
来人终于又开始迈步,步履更为艰难。他已经年过八十,有严重的风湿病和糖尿病,平时,走这么长一段路已经不易,更何况他还拖着那越来越显沉重的长包。
那只小小的萤火虫,如鬼火,穿梭在墓园里,径直飞到了一座新竖起的墓碑前,逡巡不去?
此刻,他微蹲下身,忍着风湿和行走带来的膝盖疼痛,伸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那个伴随着他大半生恶梦的名字名字,喃喃自语,轻得唯有那只萤火虫能听见;两行老泪蜿蜒滑下,也只有那只萤火虫能看得见。
伤感之中,他的背脊还是冒上一股冷气:这只萤火虫,意味着什么?
老人不由警觉起来,站起身,环顾四周。除了枝叶声,再没有其他响动。
他蹲身拉开那长条包,取出了一柄铁锨,用力将铁锨插进了墓碑前的土中。
土不断被翻上来,坑逐渐变深,变宽。
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心一阵收紧:不知什么时候,墓前出现了两只萤火虫,悠然飞舞。他低头看了看身下:为什么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正好能装下自己的身躯?也许,这正是我的归宿。
那扇黑而厚重的门被艰难地推开,一个幼小的苍白男孩踟蹰走入阴森漆黑的世界。
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似乎永无尽头,走廊两侧,依稀是一些房间。孩子睁大双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房间里的陈设,房间里似乎有令他心生恐惧的人,怨毒的眼睛。
他缓缓向前走着,极不情愿,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怨毒的目光从不同的房间里射出来,跟随着他,灼着他。他苍白的小脸罩上了厚厚一层惶惑和惊惧。他又听见一些轻微而古怪的声响。像是人语,又像是水流,还有丁丁当当的响声。
继续向前走,不要放弃,你是这一切的关键。
也许,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吧。也许,自己再次进入这阴暗的世界,一次比一次重要,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真相。他的眼前,更多模糊而令人生怖的影像从黑暗中闪过,似人非人,他不敢去看它们,宁愿意将眼光投向前方,那里毕竟有一星光亮。
那星光亮游移不定,又如此之小,更像是一只萤火虫。
更多的光亮出现了。他看见了那盏灯,从走廊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灯光照亮在一张陈旧的铁台子上。台子上,躺着一个人,一袭长发,从一侧的台缘垂下,无力地荡着。是男是女?看那长发,应该是女的,身上身下,是白色的……风衣、长裙、床单?她怎么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和女子的脸近在咫尺。也许,他的使命,就是看清她的容颜。
忽然,那女子睁开了双眼,一双他熟悉的眼睛,将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和刚才黑暗中两侧房间里那些目光一样,怨毒而愤怒。
他想捂住双眼,抬手之际,却发现手里多出了一样物事。那东西和这里的一切一样模糊不清,能看清的,只有它在空中和灯光交错时发出的一道闪亮。
“停!停!终止实验!”任教授厉声吩咐着,两名研究生和一名实验员七手八脚地将连在关键头部和身上的各种电极和导联线拆下,黄诗怡用纸巾擦去关键头脸上的汗水,又将两只饱满的酒精棉球压在他两侧太阳穴上。
关键终于睁开了眼。任教授松了一口气,说:“小关,我还真有些担心……”
关键笑了笑,略显苍白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平日开朗的神气。“放心吧,都只是些幻象,对不对?我其实已经习惯了……真的。”
黄诗怡终于露出了笑脸,柔美的脸庞在关键的眼里闪亮,“没事就好,吓死人了。”
关键有一张仍带了些稚气的清秀面容和一头浓密的黑发,眉毛和眼睛都黑黑浓浓的,高长身材,宽宽的肩背——他是江医游泳队的“老”队员了。黄诗怡上大学后就一直在任教授的实验室勤工俭学,做实验助理,和关键这个“实验对象”日久生情。黄诗怡的父亲英年早逝,她和母亲相依为命,这大概养成了她独立成熟又温柔的个性,令关键仰慕。
关键是个无比特殊的人,他能看见“它们”。
天已经擦黑,黄诗怡送关键到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的后门,问:“任教授怎么说?”
“他觉得很奇怪,”关键说,“为什么我最近才出现那样的感觉。”
“你是说‘它们’?”
“是啊,‘它们’从小就跟着我,但那时都是很简单直接的图像。前几年,‘它们’彻底消失。可是最近,催眠时又冒出了那些独特怪异的影像,那走廊、眼睛、铁台子上的人。好像‘它们’又要回来。任教授也犯难。你知道的,我小时候,他就给我做过实验,当时我没有看到过那黑黑的走廊,那些凶恶的眼睛;而且,为什么那些影像以前一直那么模糊,为什么最近又逐渐清晰,看出是个女人……”
“能确证是个女人?”
“很长的头发……”
“男孩也有长头发的。别忘了,现在的男孩很中性。”
“那倒是,不过,那头发很长,”关键用手轻抚黄诗怡如绸的长发,“大概有你的头发这么长。”
关键战栗了一下,抚摸黄诗怡长发的手也哆嗦了一下,如遇电击般掣了回去。
“瞧你多会说话。”黄诗怡也感觉到了,轻轻拍了一下关键那只手。
关键只好随手一指不远处的墙角:“那是什么?怎么在冒烟?”
那是一个看上去铁筑的小台子,不过一米高,附近密植草木,小台子本身制作精致,极具装饰效果。有趣的是直径大约半米的台面弧形凹下,更像只大碗。 “碗”里是几片刚烧过的纸烬。四下除了他俩,再无人迹。
黄诗怡嘀咕着:“好像是个小小的祭台,看着有些古怪。”
“是挺古怪的。对了,你还要在研究所呆多久?跟我回去吧。”
“看你都在想些什么!现在才两点半,你知道我今天的班要上到七点,然后直接去二附院,开始夜班, ……你也应该是夜班吧?”两人目前都在江医的附属医院实习。
“是啊,为了今天的实验,我也排的是夜班。不过,当中要开溜个半小时左右。”
“和那位诸葛小姐约会?不怕我‘吃乙酸’?”“吃乙酸”是两人之间对“吃醋”的特殊称谓。
关键笑了,原话奉还:“能确证是个女人?”
“好了,傻瓜都知道,叫‘诸葛胜男’的,百分之一百二都是女的。”黄诗怡半带调笑,半带试探地看着关键。
才勉强到了晚饭时间,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校园已涂满了浓浓暮色。
“小键,你真是图有其表,太弱了!一阵风居然能把饭盆吹到地上!”和关键一起往食堂走的同寝室好友褚文光看着关键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饭碗,取笑说。
只有关键自己知道,就在风扑面来的一刹那,他又看见了“它们”。
看来,“它们”和过去一样,蓦然出现,没有征兆,模糊的、狰狞的面目。
他的皮肤在无可救药地发麻、发紧,他乌黑头发的发根在抑制不住地往外渗汗,汗珠很细小,风一吹也许就不见了,但“它们”却如同一个紧箍,压迫着他的头颅。
“它们”的出现,总伴随着身边人意外和不意外的死亡。他的特异功能引起了一些科学家的兴趣。死亡、实验、死亡、实验、死亡、实验,留在他记忆里的,除了惊惧,就是悲伤。好在从十七岁那年起,他再也没有自主地看见“它们”,失去了看见“它们”的能力,也失去了被研究的价值。
他终于可以安静地学习、玩乐、运动,考上了一流名校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开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虽然隔三差五地还要到任教授那里做次实验,但负担并不算太重。
可是,在这个风雨前的傍晚,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它们”。会发生什么?但凡“它们”出现,都是和自己相识的人有关。
“什么事这么紧张?才三个小时不见,你就想我了?”黄诗怡在电话的那头笑着说。
“你还在实验室里吗?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当然不是,一屋子人呢。”
关键放了心,心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晚上9:15的时候,雨已经下了有一阵。
一身防雨的运动套装的关键走出实习所在的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内科病房。穿过两条街,就是因为综合性大学更丰富的课余生活和更有情趣的风景而成为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前花园”的江京大学。关键进了江大校门后,快步走向江大经典的恋爱场所“紫竹林”。
这次约会,源于关键在江医和江大校内网上求购原装头版《名侦探柯南》的广告。从中学起,关键就是个“柯南”迷,无可救药,最近突发奇想,要收藏青山刚昌的漫画版《名侦探柯南》第一版全套。广告登出去一周,石沉大海。就在他已经灰心的时候,一封Email表明了卖主的出现。卖主竟是江大的,自称诸葛胜男。随信来的有扫描的图片,是原书版本、书号等记录页,还有封面,无一不充满诱惑。
两人在Email里讨价还价,一来一往十几封信,险些谈崩,两人都恢复平静后,这才讲定了价钱。诸葛胜男提出要在晚上9:30紫竹林月莲塘边见面成交。
此刻,关键摸了摸额头,他感觉有汗水微微渗出,但也可能是飘来的雨水。
月莲塘边,只有他自己。
电子表夜光显示,9:27。再等等吧,毕竟还有三分钟。
“诗诗。”
“吓了我一跳,看见是你的手机号,我才敢接的。”黄诗怡的声音里的确透了些恐惧。
“诗诗,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大对头。你在哪儿?”
“没……没什么事。我在病房。”
“那有什么可怕的?你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
“你在哪里?”
“紫竹林。等着约会。”
“关键……”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又聊了一会儿,关键又看了一眼手表,9:34。什么狗屁诸葛胜男,神神秘秘的,耍我吗?
“不傻等了,我这就回病房去。”关键看了一眼灰蒙蒙的池面、黑黢黢的太湖石,仍是空无一人,于是转身准备出紫竹林而去。
这时候,他又看见了“它们”,和灾难、死亡紧密相连的不速之客。
长长的、黑黑的走廊,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影,狰狞的眼,甚至那飘飘悠悠的一星萤火虫,都闪电般掠过眼前,又一遍一遍地去而复返,令他头晕目眩。
终于,“它们”不再晃动不定,似乎在逐渐定格。
这是一张台子,台上一个人,或者说,只是一具躯体,垂下台沿的一缕长长的黑发,在微微晃动。
长长的黑发,像黄诗怡的头发那么长。
是她!黄诗怡!
娇柔的脸,愤怒的眼神。
他的呼吸骤然加快,心口如被插入了一柄利刃。
这种被插入利刃的感觉,也如此真实。他感觉到了真切的剧痛!这利刃穿心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忍着剧痛,给黄诗怡打去电话。没有人接。他又拨通了黄诗怡实习所在的二附院产科病房,护士告诉他,黄诗怡大概在二十分钟前离开了病房,还没有返回。
他开始飞跑,不久就钻出了紫竹林,走上江大的主道——行知路。
“它们”又在眼前晃过。关键忽然觉得那长而阴森的走廊并非只是在幻觉中出现过,甚至是个他熟悉的地方。
头痛……头痛欲裂……头痛着,已经裂开!一阵裂骨的痛自头顶处传来,他竟痛得叫出了声。随即,裂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