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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
沿着银鳍河飞驰,离竹篮桥不远的时候,关键就看见桥头的警灯闪烁。他知道通江区公安分局或者竹篮桥派出所的民警一定已经接到了巴渝生的通知,不知道是否已经发现了尸体——他全身的疼痛在路上达到顶点,他甚至被迫停下车,在路边捂着头蹲了很久。此刻疼痛已逐渐退下,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他关了引擎,犹豫了一番:如果凶杀已经过去,也许,自己该彻底淡出现场,让公安局进行第一手侦破。
可是,他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竹篮桥就是一座桥,露天,没有黑而长的走廊,即便有人被杀,也不会像以前三起凶杀案那样的剖尸,因为即便凌晨,偶尔也会有车辆和人迹,在桥上用那样的作案方式,无异自我暴露。
这样的想法立刻被否定,他的心又开始狂跳。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黑影,钻到了桥下!
原来竹篮桥本是座经典的石拱古桥,过去一直不允许机动车辆往来。这些年来,由于它连接着江京的主要路段,其地理位置对运输和交通至关重要,不可能再禁止机动车通行,市政府只好在古竹篮桥的边上建了座新竹篮桥,这样可以将道路扩建的工程减少到极限,整体美观上有破坏,但至少保护了文物建筑,又发达了交通。新竹篮桥的主要功能是承载交通,所以采用稳固的双层结构,下层并非用来通车,只是提供更大的受力面。也因而形成了一个类似夹层的空间。
那黑影正是钻进了那个桥下的夹层。
杀人的好场所。
关键驱车赶到桥的侧面,匆匆停下摩托,飞奔向桥边。
可他又犹豫了,如果“它们”给自己带来的剧痛感是准确的,这么急着冲进去又有多少意义?不如向警察们解释清楚。
这时,“它们”又出现了,仿佛在告诉他,他的思路永远会慢半拍。
他又看见了铁架上的白衣女子!面目也越来越清晰。
也许,这次来的还不算太晚,也许,还有生命可以被救回。
他知道,这时分秒必争,如果再和警察们解释,会耽误最关键的时间。于是他扬声叫:“桥下,到桥下!”然后,飞快地爬进了桥下夹层。
桥下层的空气里,夹杂着霉味、腐烂味、排泄物味、鱼腥味,令人作呕。关键举着手电,飞快向前走,忽然觉得胸口一痛,知道凶杀开始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手电光所照到的,却是凶杀的结束。
黑暗中,一个架子上横陈着一具被彻底剖开的尸体,看得出,是名年轻女子,身下,是件白大衣。“它们”永远不会错。
( 天哪,她会是谁?)关键不愿去联想。
他战抖着走到架子面前,女子的额部被锯裂开,面目已经难以辨认,但他基本可以断定,不是自己熟知的人。
他忽然感觉前面有人在跑,忙将手电照去。光线微弱,但似乎能看出正是刚才钻进来的那人。他甚至觉得那背影见过不止一次。
在哪里见过?
关键叫着:“站住!”追了过去。
那人又跑了几步,前面手电光闪耀,一定是有警察从桥的另一侧追下来。那人跑到墙角,突然蹲身,拉起了地上的一块水泥板,钻了下去。
关键随即赶到,掀开的水泥板下,是平静的银鳍河,溅起了一丛水花。
将关键按住的刑警,臂力惊人,双手如铁钳,将关键的肩头捏得生疼,但和此刻“它们”对关键的折磨相比,黯然失色。
熟悉的剧痛,爬过一根根肋骨,已经在腹部蔓延。
你们想要什么?
关键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念头,竟觉得也许从那洞里跳下河,会是此刻的最佳选择。
死亡刚刚发生。死亡还在继续!
“放开他!”传来巴渝生的声音,“关键,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我正好看到刚才那个人……”
“通江分局的警力已经在沿河搜索,这次,你的‘目击’似乎不完全准确。”
你找对了地方,却找错了方向。
你找对了地方!
“我的‘目击’很准确,”关键忍痛说,泪水忽然涌了出来,“但我们总是慢了半拍。晚了,晚了……”
巴渝生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看过关键递过来的那张纸,喉结艰难地动了一下,他拿起对讲机,叫了两声“小沈”,又哑声对着手机道:“老陈,请你立刻赶到圣母堂!蔡修女,和小沈……有危险!”
巴渝生在一步步地排除关键的嫌疑。
竹篮桥下的死者携带着身份证,警方很快查清,她是一名打工妹,严慧英,24岁,陕西人,在南郊的“陕北一条龙”的餐馆做活。今天凌晨,严慧英像往常一样,最早到了餐馆,开始准备做包子,同事陆续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厨房后门大敞着,厨房内灯火通明,灶台上家什已经摆起,唯独不见严慧英的影子。
为什么,这次作案的对象是名和关键毫无关联的打工妹?
难道凶手只是个无聊的杀人狂?
案犯在竹篮桥下解剖杀害了严慧英后,将警力吸引到南郊,又赶到圣母堂,偷袭击昏了受巴渝生安排、守在蔡修女身边的民警小沈,又将蔡修女残酷地杀害。
关键比警方迟了十几分钟赶到竹篮桥现场,这段时间,要如此残忍地杀害蔡修女,非得是个解剖的快手才行。关键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也是个极具经验和天分的恶魔。
他这才意识到先入为主的可怕,同时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是不是因为这可恶的先入为主,错过了其它的线索?可是,哪儿还有更多的线索呢?诸多现场,脚印、指纹,都是关键的、任泉的、还是关键的。如果关键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案犯,来去无影踪,简直就是个幽灵。
幽灵?!
同样类似幽灵的案犯,正是五年前的山下雅广劫杀案。也许,是到了将这两起大案认真串联起来的时候了。好在这几年来,对山下雅广案的资料收集一直未曾中断,今天还看了份日本警方的报告,艺术品走私团伙近期颇有些活动,疑为山下雄治一行的来华,为找回价值百万的失窃陶艺品带来了希望。
“小巴,不要那么沮丧,你已经尽了一切力……我现在几乎要被你说服,这些案子大概都不是人干的。”
“我在自我检讨,有没有什么疏忽。”巴渝生仍低着头。
“我们的人手有限,总不可能一天24小时盯着关键。”
“不是说关键,我想,你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
“可是,他身上的疑点还是很多,比如,他为什么至今还深更半夜地去解剖楼?上回还折断了那个日本小子的胳膊,那日本小子个儿头比他还大,他得有多大的力气?还有,从时间上判断,关键作案的可能性并不能完全排除。”
巴渝生终于抬起头,感激地看着陈警官:“老陈,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有什么新发现吗?”
陈警官觉得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又有些执拗的小伙子了,说:“根据咱们最初的计划,迅速调查的结果,现在重点放在严慧英的男友刘石材身上。”
“他可能是那个逃离现场跳河的人?”
“很有可能。刘石材和死者是老乡,恋爱已经有两年。和刘石材一起租房住的民工说,刘石材昨晚彻夜未归……而且他经常夜间活动。”
“系统检索的结果?”
陈警官瞟了巴渝生一眼:“你小子,整夜整夜不睡,脑子居然还能转得这么快。我让小杨做了全江京的犯罪记录检索,他的确有过两次盗窃行为,一次是建材,一次是汽油。”
巴渝生想了想,慢慢摇头。
陈警官说:“我知道,他不符合解剖杀人犯的特征,不具备解剖的技能,等等,但他很可能掌握一些线索,严慧英被杀,相信也不会是随机事件。”
巴渝生又沉默了片刻,说:“不知怎么,我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会不会,凶手杀人,其目的不在杀害那些受害者,而是杀给‘别人’看的。比如,杀黄诗怡和褚文光,是杀给关键看的;杀方萍,是杀给任泉看的;而杀严慧英,是杀给……也许就是杀给那个刘石材看的……这可能只是个很表面肤浅的推论,黄诗怡和褚文光被害的现场,我们发现了关键;方萍被害的现场,我们发现了任泉;方萍被害的现场,很可能出现过那个刘石材。只不过,所有的现场,都有关键的存在……因为他有那种特异功能。”
“有趣的是,关键的‘预测’每次都准了。这家伙真有特异功能?看来,我得申请调到你们‘特高科’去了。”
“特异现象和高科技侦破科。”巴渝生纠正道,“那个关键应该还是我们调查的重点——这几起大案显然出自同一凶手,尤其从前三名死者的身份看,显然都和关键有关。我想和他谈谈,至少,我想看看他对目击这一系列残忍的凶杀的承受怎样。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自黄诗怡被害后,关键又一次觉得,世界在他身边崩塌。
我可以看见死亡,却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剧!
合上眼,就是一具人体、一具未来的尸体,横在一张铁架上。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它们”的新鲜出现,还是已深深烙在大脑皮层的图像。
这似乎也不再重要,浴血的凶杀,解剖刀下的生命消逝,还会发生,和自己相熟的人,不识的人。我已经成了什么了?目击死亡的集大成者?痛苦承受的集大成者?我不是耶稣!
心力交瘁,关键却无法安枕,靠在床头,闭着双眼发呆。他无法不又想起黄诗怡,想起褚文光,想起已经逝去和即将逝去的生命。用“沮丧”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一不够力度,二不够准确。他甚至觉得,也许自己的逝去,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才会体会到自己这名字的可悲意味?
怎么会有如此低落的情绪?短短两个月,接连目睹五起和自己多少都有关联的血腥至极的谋杀,如果还能保持轻松的心情,不是没心没肺,就是另一种精神症状。
这样低落的情绪,算不算是一种心理问题?精神病症状?抑郁症?
想到气闷处,关键真想起身,嘶吼一通,将卧室里的东西大扔大砸一通,放声大哭一通。
偏 偏这时,卧室门又被推开了。
“妈,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没事儿的,就是想好好休息一下,自己静一会儿。”关键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在床上动弹。
“不怕你妈生气,你倒是睁眼看看,有这么青春美女的妈咪吗?”原来是欧阳姗到了。
关键睁开眼,看着欧阳姗怯生生地走到床头,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赶你走。只是觉得特别气闷,心里烦躁急了。”
欧阳姗说:“我当然知道,所以来陪陪你。你继续闭着眼休息吧,就当我不在好了。如果你突然想说话、想大骂、甚至想哭,至少有个听众。”
关键心头猛地一暖,忽然觉得自己虽然痛失黄诗怡,却从而领悟到另一份真情。也许,自己对命运的抱怨,太过匆忙。
“谢谢你,姗姗,这段日子,如果没有你的关心,我真不知道会不会早就崩溃了。”关键目光灼热,感激地看着欧阳姗。
“总算等到了你一句甜蜜蜜的。我一直以为,你哄我的那些我爱听的话,在幼儿园里就讲完了……其实我挺佩服你的,我知道,你去和日本人一起做实验,就是想查出杀害诗诗的凶手,为此受了那么多苦……”
“还害死了那么多人。”
“你真会瞎说,以前整天自吹自己逻辑如何了得,比柯南和柯南道尔都如何如何,今天却这样毫无根据地自责,我不再和你说话了。”
关键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拉起欧阳姗的手说:“姗姗,别忘了,我是在发泄,不讲逻辑的。还是要谢谢你。”
欧阳姗望着关键的双眼:“你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欧阳医生诊断为,缺乏睡眠,你还是闭眼休息一下吧,我就在你边上看小说,好不好?”
关键微笑点头,又闭上了双眼。远未进入梦乡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欧阳姗将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关键:“拨号者不详。”
关键接听之下,脸色微变:“佐智子?你……你在哪里?”
欧阳姗大大的眼睛翻了翻,起身作势要走,被关键一把拉住,示意她不必回避。欧阳姗故意用食指堵住耳朵,看着关键无可奈何尴尬的样子,诡诡地一笑。
“我还在日本。刚收到丰川毅的email,知道了蔡修女和另一个女孩被杀的事,我虽然隔了这么远,却觉得毛骨悚然。我母亲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