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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令蜡烛-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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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是苏格兰场的格兰特探长,”他说道,“凡是他经手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
    “希望我的讣文能由你来写。”格兰特说道。
    “希望我有此荣幸。”记者热切地说道。
    随后他们注意到提司铎。他的脸像一张羊皮纸,又干又老,而且毫无表情。只能凭太阳穴上激烈的跳动判断他是个活人。记者和探长站在当地,彼此讶异着霍普金斯的宣布竟会产生此种料想不到的效果。接着,他们看见青年的膝盖开始软瘫,格兰特急忙搀住他的胳膊。
    “快! 过来坐下。我的车就在这里。”
    他搀着显然已经失去意识的提司铎,穿过无所事事、七嘴八舌的人群,推他坐进一部黑色旅行车的后座。
    “西欧佛,”他对司机说道,然后上车坐在提司铎旁边。
    当他们以蜗牛的速度驶向公路时,格兰特看见霍普金斯还站在原地。那个吉米。霍普金斯只要站住不动三分钟以上,就表示他正在绞尽脑汁思索。从现在起——探长叹了口气——牛虻要变成猎犬了。
    而现在探长的脑子也闲不下来。前一天晚上,忧心忡忡的郡警察局长连夜通知他,他们也不想蠢兮兮的小题大做,但实在有一个很小却奠名其妙的问题,他们找不到满意的解释。警察局上上下下全都想过了那个问题,上至局长,下至曾到海滩上侦查过的警官,大家互相攻击对方的论点,结果到最后只有一项共识:大家都想把责任推到其他某个人的身上。当然,持续不懈地侦办自己手上的罪案,获得应有破案的功劳固然不错,但前提是得真的有罪案。若只单凭那具尸体就认定罪案成立,一旦失败的话,倒不是怕丢脸,最怕的是别人的指点嘲讽,这是他们打心眼里就不愿意沾上的事。因此格兰特取消了他在剧院的订位,南下到西欧佛来。他会见了当地不怎么精良的警方团队,耐心听取他们纷纭的意见和法医的看法,到了凌晨就寝时,他热切期待能赶紧访问到罗伯特。提司铎。现在提司铎就在他身边,只因在无预警的情况下见到苏格兰场的人,到现在还吓得说不出话来,呈半昏迷状态。不错,确实有犯罪,不用怀疑。车上有司机科克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在他们回到西欧佛前,提司铎也应该清醒了。格兰特从车上的储物箱里取出一只小酒瓶,递给提司铎。
    提司铎颤抖地接了过去,老实不客气喝了一大口。不久之后他就开始为自己的虚弱表示歉意。
    “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整件事对我而言是可怕的打击。我一直没有睡觉,一大堆事情不断出现在脑子里。或者应该说,脑子里不断在想事情,我阻止不了。然后,验尸的时候好像——我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单纯的溺水事件吗? 为什么验到最后却要延期? ”
    “有一两件事情让警方有点困扰。”
    “什么事情,好比说? ”
    “我想一切等到了西欧佛再讨论吧。”
    “我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吗? ”他笑得很诡异,但并无恶意。
    “你把我嘴里的话说出来了。”探长淡淡地说道,两人陷入沉默。
    直到他们抵达郡警察局长办公室时,提司铎尽管有点累,看起来却还算正常。
    事实上,他正常到当格兰特介绍说“这位是提司铎先生”时,和蔼可亲的局长几乎就要和他握手,但他连忙及时收手,正色一下。
    “你好。嗯,咳! ”他清一清喉咙,让自己恢复正常。不能那样做,我知道。
    老天,绝对不能。这是凶杀嫌疑犯。看起来不像,一点都不像。不过这年头什么都很难说。那些最迷人的家伙是——一些直到最近他才知道的事其实早就存在。很可惜。不过当然不能握手。绝对不可以。“嗯! 天气真好! 当然,不适合赛马。会跑得很累。不过很适合度假。不能为了自己的嗜好而太自私。你喜欢赛马吗? 要去古德温马场? 噢,噢,也许——不,我想你和我们这位朋友——”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称呼格兰特的探长头衔。美男子一个。教养也好,还有其他种种——“想要安静地谈一谈。我要去吃午饭。在‘帆船’。”末尾这一句是为了格兰特万一要找他的话比较方便。“不是那边的食物特别好,而是那个地方有格调。不像‘海洋’那样。要拿牛排和马铃薯不必先穿越露天休息室。”说完局长就出去了。
    “好一个弗雷迪。洛伊的角色。”提司铎说道。
    格兰特正在拉椅子,抬起头来很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个戏迷。”
    “我原来几乎什么都迷。”
    格兰特注意到他用的奇特字眼。“为什么是‘原来’? ”
    他问道。
    “因为我破产了。你得要有钱才能迷。”
    “不用我再提醒你那句‘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是吧? ”
    “不用,谢了。反正无所谓,我只能对你实话实说。如果你要往错误的方向去推论,那是你的错,不能怪我。”
    “所以现在受审的是我了。很好的观点,我很欣赏。你可以试试看。我想知道,你怎么能和一个不知道她名字的女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你对郡警察局是这么说的,是吧? ”
    “是的。我知道听来很不可思议。也很荒唐。不过很简单。你知道,有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我站在逸乐酒吧对面的人行道上,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口袋里有五便士,可以说是多出来的五便士,因为我原本预计要弄到一文不名的。我正彷徨着该去哪里把这最后的五便士花掉( 五便士能做的事可不多) ,还是要去行骗,就当作这几个鬼便士不存在。所以——”
    “打个岔。请你对一个笨蛋解释一下,为何这五便士如此重要。”
    “那些是一笔财富的终点,你了解吧。三万英镑。舅舅留给我的遗产。我母亲的哥哥。我本姓是斯坦纳威,不过汤姆舅舅说我要继承他的钱,就得继承他的姓。
    我不介意。反正提司铎家比斯坦纳威家好多了。论精力,论稳重,一切的一切。如果我像个提司铎家的人,现在就不会破产了,可惜我几乎是不折不扣的斯坦纳威。
    我是彻头彻尾的傻瓜,最坏的榜样。继承这笔钱时我在建筑师事务所工作,像普通人一样住公寓,讨生活;然后我开始想,这笔钱我一辈子也花不完。我辞了工作,到每个我想去但从来没指望能去的地方。纽约、好莱坞、布达佩斯、罗马、卡布里岛,和其他天知道是什么的地方。我再回到伦敦时身上剩下两千镑,本来是打算存进银行,去找份工作。如果在两年前,要这么做是容易多了——我说的是把钱存进银行。
    因为没有人会帮着花这笔钱。可是那两年我在世界各地结交了一大堆朋友,他们随时都会有十几个人在伦敦。因此某天早上起床,我发现只剩最后的一百镑了。
    我吓了一跳,像被泼了一桶冷水。两年来我头一遭坐下来开始思考。我有两个选择:寄人篱下——在全世界任何一个首都你都能过半年非常优渥的生活,只要你懂得食客之道的话: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就养过一打这种人——另外一个选择就是落跑。
    落跑还更容易些。我很容易就能消失无踪。大家会问:“这几天怎么没看见提司铎? ‘他们会认为我在世界的某一个他们这种人会去的角落,不知道哪天又会碰到我。
    别人认为我应该是有钱得要命,你知道,趁早滚蛋让他们想念我,总比留下来等他们发现真相之后嘲笑我还要容易。我付清了各项账单,剩下五十七镑。我想只能赌一局了,看看能不能赢到足够的钱,再开启一番新局面。我拿出三十镑——每次十五镑,这是我身上属于提司铎的谨慎——在日蚀押了红山梨。它只跑了第五。剩下二十几镑除了沿街叫卖之外什么都干不成。看来我别无选择,只能四处流浪了。我觉得流浪这个点子还不坏——这是个转变——但去流浪总不能把二十七镑存在银行,所以前一天晚上我决定把它一次花个精光。我决心一定要花到口袋里一毛不剩。然后我会当掉晚礼服,换套合适的衣服上路。当时没有考虑到,在西欧佛周末午夜根本找不到当铺。但是穿着晚礼服上路一定会引人侧目。所以我只好站在那里,就像我说过的,对着五便士懊恼不已,不知道该拿这身衣服怎么办,而且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着落。我站在阿德维屈的红绿灯旁边,就在转上兰开斯特大道的路口,红灯亮起后,一辆车子靠路边停了下来。
    克莉丝就在车上,她一个人开着车——“
    “克莉丝? ”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看了我一会儿。街上非常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的距离那么接近,所以一切都很自然,她露出微笑对我说:”上哪儿? 先生,我送你。‘我说:“好。到天尽头。’她说:”有点不顺路。查莎姆、菲佛斯汉、坎特伯雷、或是东岸,可以吗? ‘嗯,这也是个办法。我不能继续站在那里,我也编不出什么无懈可击的故事可以到朋友家去借张床睡。何况,那伙人感觉上已经离我好远,所以我没想太多就上了车。我觉得她很迷人。我没把我刚才说的这些全告诉她,但是她很快就明白我已经一文不名了。我想解释,可是她说:“无所谓,我不想知道。我们就这样接受表面的彼此吧。你叫罗宾,我叫克莉丝。’我只告诉她我叫罗伯特。斯坦纳威,不知怎么,她就用我在家里的小名称呼我。以前那伙人叫我鲍比。再次听到别人叫我罗宾,感觉很舒服。”
    “你为什么告诉她你姓斯坦纳威? ”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逃离和财富有关的身份吧。
    反正我也没能给这个姓什么光彩,而且我心里总认为自己还是姓斯坦纳威。“
    “好吧,继续。”
    “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她邀请我去住。告诉我她一个人,但是——嗯,但是我只能当个客人。我说她这样不是有点引狼人室吗。她说:”对,不过我一辈子都在碰运气,到目前为止运气一直不错。‘听起来像是糟糕的安排,但结果完全相反。
    她说的对,两个人纯粹互相接受,一切就会很容易。有一种感觉( 很奇怪,但事实如此) 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好几年。如果我们从一无所知开始,得花上好几个礼拜才能达到相同的地步。我们都很喜欢对方。这并不是感情用事,虽然她的确长得太美了;我的意思是,她很棒。隔天早上我没有衣服可穿,只好一整天穿着别人留下来的浴袍和长睡衣。星期一皮茨太太到我房里来说:“这是你的衣箱,先生。‘然后把一只我从来没见过的皮箱放在地板上。里面是一整套全新的外出服——斜纹软呢外套、法兰绒衣裤、袜子、衬衫,什么都有,都是从坎特伯雷买来的。皮箱是旧的,但上面的名牌写着我的名字。她连我的名字都还记得。我无法对你形容我对这些事情的感觉。你知道吗,多少年来第一次有人送东西给我。从前和那伙人在一起,他们只会予取予求。’鲍比付钱‘,’开鲍比的车‘。他们从来不曾替我着想。我敢说他们从来不曾仔细看看我是什么人。反正,这些衣服简直叫我痛哭流涕。我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她看到我穿着那身衣服的时候笑了——当然不是订做的,不过很合身——然后说:”不是名店街来的,但是还看得过去。别说我不懂男人的尺寸。
    ‘于是我们一起放开心情享受美好时光,只是悠闲地打发时间,阅读、闲聊、游泳,皮茨太太不在的时候就一起下厨。我暂时不去思考将来该如何。她说再过十天左右,她必须离开农庄。住了一天之后,我曾经很礼貌地表示要告辞,可是她不答应。之后我就不再提了。这就是我会住在那里的经过,以及我不知道她名字的原因。“他颓然坐下,倒吸了一口气,发出尖锐的叹息声。”现在我知道心理医生是怎么赚钱的了。很久没有像现在对你自白之后这么舒坦的感觉。“格兰特不自觉露出笑容。
    这青年散发出某种动人的孩子气。
    接着他在心里猛摇头,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狗一样。
    魅力,这是人类最阴险的武器。现在有人正在利用这项武器,就在他面前。他冷静地打量这张善良而脆弱的脸。有一个凶手正是他这种长相:蓝眼、敦厚、无辜;可是那人把未婚妻分尸,埋在墓室里。提司铎的眼睛呈现出那种特别温煦的淡蓝色,格兰特见多了这种男人,对他们而言,女性是必要的存在。母亲的乖宝宝就有那种眼睛;所以有些时候,女性化的男人也有。
    反正,不久他就会知道提司铎所言是否属实。至于现在——“你要我相信在你们共处的四天当中,你一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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