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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夫下颔突出,眼光生疏地扫视四周的人群。一时间他似乎忘了今夕是何夕,身处何地,脑中思绪又飞回那个糖、石油,以及卡其布都需要配给的年代。
“汤姆,”乔夫叫着,他的音调尖锐,声音里充满了权威:“你仔细想想,兄弟,艾京布罗迪少校死了吗?”
汤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个时候的汤姆,就像承受了太久的折磨、而且将无穷尽延续下去的塞佛克地区的土地,努力振作自己。
“我想是的,先生。”一如波浪里夹带着小石子,海岸边柔和的声调卷起可怕的宣告:“我亲眼看着他走的。当时我看到他的手和半个头擦过我身边。可是刚才听过你的一番话之后,现在我很想知道,他的灵魂是否自己找到一具新的身体,依我看情形多半是如此,难道你不是艾京布罗迪少校吗?”
“不是,我的名字叫做拉维特,我是另外一个少校。”
“这是你说的,长官。”
汤姆说话的口气温和有礼,但可以听得出来,他并不相信,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再度坐下。看着汤姆这种态度,洛依觉得很尴尬,他有一点恼羞成怒。
“请不要理睬他,”洛依央求道。“汤姆根本就是个笨蛋,他现在是这副德性,可是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当他还年轻、还是个大孩子的时候,他非常聪明。当时我们父亲还在世,我们有自己的船,那也就是我们雀屏中选的原因,先生。那就是工头挑选我们的原因,他当时找人是为了突击。”
“好了,兄弟,少说两句!”泰迪·杜尔激动地警告他。“这位先生并不想听你的生活史,也不想听你兄弟的生活史。你长了一张大嘴巴,迟早会给你带来麻烦,洛依。这位先生有他自己的立场。”
这是一个明显的威胁,乔夫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
“我想你已经考虑好你自己的立场了,是吗,杜尔?”
白子眼光冷冷地打量着乔夫,彼此之间完全了解此话的意涵。其实所谓的立场非常简单,像在英国这样的一个岛国、像在伦敦这种城市,为了应付各种奇奇怪怪的事,仍须维持一支高于其他一切的警察武力。乔夫了解这种情形,他知道自己目前占了上风。他心里很清楚,除非他们真的谋害他,并成功处置他的尸体——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否则他们一定会在一段时间之内将他释放。因为他不是一个会接受恐吓的人,相反地,他显然是个可以逆势操作的人,所以到最后,情势必然演变成他是否提出告诉的问题。一旦他提出控诉,乐队未来的命运也就不难预卜了。
但提丁顿人最为人所诟病的问题就是诡诈。
“有的人不希望自己误交损友的事让人知道,以免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杜尔没有抱太大希望。
“但有的人却一点都不在乎。不过,”乔夫小心翼翼接着说,“这种人一般来说,都是很理性的人,如果他们受到合理的待遇,他们的疑问获得解答,那他们就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杜尔笑了,他被这种迂回的暗示撩拨得非常愉快,忍不住对在场怀着担忧与些许忌妒的其他人,投以胜利的眼光。
乔夫转过头来对洛依说:
“你所说的是哪一次突击?”
“那次突击有个名称,长官,不过那是个秘密。”
“是在诺曼第攻击日之前四个月的事吗?”
“是的,先生。”
“目的地是诺曼第海岸吗?”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先生。我们当时搭乘的是一艘潜艇,潜艇上的人随后又将我们放在一条小船上,我和汤姆掌船,小船颠簸得很厉害。我们并没有登岸到达目标,甚至于连比尔也没有。比尔带着手电筒留在岸边,以便需要时为我们打讯号。抵达的时候,我们全身涂满了黑色的迷彩油墨,身体早已变得僵硬,比尔则全身盖满了伪装的杂草。”
乔夫看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一眼。在街上的时候,他双手拄着拐杖,现在在室内,他再也不需要任何扶持。乔夫吃惊地发现他正张着嘴冲他直笑,在他四周脏污的眼里,乍现一抹闪光;他并不打算介入这个故事,可是却满怀愉悦地回想着昔日的情景。进入这里已经一个小时,乔夫饱受这一个小时骇人的危险,也同时体会出其中的奥妙。现在闪过他脑海里的想法是,不论这个工头是何方神圣,他已经很明智地选择了他所要的人,虽然作法超乎常理。
“其他还有些什么人?”
“只有杜德斯、工头,还有艾京布罗迪少校。杜德斯没有进入屋内,他只是待在下面。他们知道我们所要找的这个家伙可能会自己开车,所以可能没有司机。他们认为只有送消息的人可能会过来,而且会骑摩托车。我们都没有带枪,由于枪会发出噪音,所以不允许我们带枪。”
“你们要找的人是谁?”
洛依摇摇头说:
“我们从来就不知道。杜德斯说是一位将军,可是工头却告诉我和汤姆说,那是个间谍。”
“我明白了。你们认为他是一个人去的?”
“噢,他们评估还有一个女人。那只是一间小屋子,是一间独幢的小房子。房子的一边是大海与岩壁,另一边是私人道路,他们认为他把那个女人安置在屋子里。”
乔夫点点头。洛依描述的景象异常清晰,他相信洛依所说的故事。在诺曼第登陆之前的几个月里,法国一带的海岸常常会发生一些很奇怪的事。在这种节骨眼上,利用五个人外加一个军官的小队伍,冒险除掉一个危险份子以取得有利情报,是非常划算的事。
他突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洛依还是有气无力地继续说他的故事,只是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更轻柔,也更清楚。
“工头完成了他的工作,我们猜想两个人都是他做掉的,虽然他绝口不提那个女人。工头真的很喜欢他那把刀,我确定他喜欢。”
工头的第一个特征出现了,倏然在浓浊的地方口音中冒发。
乔夫敏感地抬起头来,他脑中的反应是,他的第一个猜测是正确的:在雾里攻击杜德斯的人是洛依,而不是他的弟弟。下一刻,洛依立即证实这个想法。
“杜德斯告诉我他被关起来了——对你来说,也就是入狱了,先生——但实际上杜德斯却在撒谎,他一直都在撒谎。对这种事工头实在是太内行了,即使他们抓得了他,他们也没有办法关得住他,这种情形我们太了解了。他找到宝藏了,当他的同伴沦落在贫民区流浪的时候,他正靠着那批宝藏过着优渥的生活,那也就是我们要找他的原因。”
在旁边做了好一阵子暗号的泰迪·杜尔,终于放弃了。
“现在,你通通说出来了。”杜尔还是忍耐不住爆发了出来,他说了一串不好听的话。任何稍有经验的人都可以从这些话中,推敲出他个人的成长历史、文化程度及当兵的遭遇。“现在,你已经张开了你那张大嘴,你的嘴开得太大,把你整个人都吞了进去。你把所有一切都放弃了。”
乔夫不理他。故事已经慢慢成形,艾京布罗迪显然没有参与,这个可怜的孩子。乔夫觉得在他这一生中,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对艾京布罗迪更有好感。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杜德斯假扮他一事变得更令人费解。因此,他和洛依继续谈下去。
“我想,艾京布罗迪少校应该也去了诺曼第海滩的小屋吧?”
“他当然要去,工头必须有少校同行,才可以在黑暗中找到小屋的位置,因为房子是艾京布罗迪少校的。”
“你说海边的房子是他的家?”
“当然是啦,先生。少校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住在那里,那是一间老旧的房子,是一幢小石屋,除非事先知道路径,或是由一个熟悉这条路线的人引领,否则在寂静漆黑的暗夜里,他们绝对没有办法凭自己的能力攀爬上岩壁。那就是他会被挑上的原因,我们就是这么去的。”
“少校的家人发生了什么事?”
从前是个渔民的洛依面无表情,看起来一脸茫然。
“我想应该只剩他祖母一个老妇人,她离开之后,德国兵也没有破坏房子。而我们要找的这个间谍却把他的女人安置在那里,可是他们绝对没有发现什么宝藏。我们去的时候,宝藏还是在屋子里,因为少校还去看过。”
洛依音调高低起伏的一番话,乔夫一个字都没有听漏。但对于那个时期参加作战的人,以及他们所抱持的“可能会有非常珍贵的宝藏”的观念,他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他环视地下室这一群外形上颇不协调的人,忽然发现他已经了解了整个故事。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看起来显得那么严肃、专注,并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他们心里只有“宝藏”二字。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字眼,现在却再度展现它的威力——也就是这两个字才能把这些人凝聚在一起,因为没有其他任何事或人具有这种效力。这两个字也支撑着这群人的精神,使他们能够勇往直前,即使它可能将他们每一个人的所有精力吸蚀殆尽。
在这些人里,对宝藏的向往,泰迪·杜尔可算是最心醉神迷的一个。此刻,他两片单薄的嘴唇不停颤动,他深恐别人比他知道得更多,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一个自卑的乡巴佬。他曾经异想天开地幻想成为一个无所不有的暴君,住在一座城市里,市内的道路全由黄金铺设。现在,在这群人里,他已经取得暴君的权力,也自以为找到了黄金打造的道路。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说服他,说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黄金,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亲自触摸那些黄金。在他看来,黄金无所不在,它们在街上许多大商店里、在化了妆的女人身上、在嘶嘶作响的汽车当中。金黄色的宝藏,所谓“宝藏”的意思就是指“比能够完全满足一个人所有需求的还要更多”。
所有这一切,乔夫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不了解这种幻想的影响有多大。
“这些都是工头告诉你们的吧?”
乔夫话中的消遣意味被众人洞悉,立即引起他们的憎恶。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刺激他们了。宝藏是很神圣的,这是他们在世界上所相信的一件事。众人爆出一阵愤怒、丑恶以及低声的诅咒。咒骂的声音从这群衣着褴褛的人口里传出,仿佛平地响起的闷雷。
“工头并没有说太多,他早就远走高飞了。”洛依恨恨地说。“可是他知道一切有关宝藏的事,他知道宝藏就在那里,而且你可以打赌,只要他一知道艾京布罗迪少校已经翘辫子了,他一定会回来找宝藏,这是一定的。”
“而且他现在就是靠着宝藏过活,还有酒、汽车以及泡菜,”泰迪·杜尔很自然地叫了出来。“你可以从他朋友杜德斯的穿着就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就是证明,那个就足以为证。”
“我想你可能没有看到他,泰迪。”
“噢,我当然看到他了。当我们跟踪他的时候,我看到他了。”白子掩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机警又迅速地变换话题。“还有纪念品,你们别忘了纪念品。我们都知道那里曾经有宝藏,你们都尝过甜头了,没有错吧?”
迟疑了一会儿,洛依走到他的兄弟汤姆那里,两人交头接耳,一阵窃窃私语之后,又走回来。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用破布包扎的包裹。
“艾京布罗迪少校给我们每个人一件纪念品,”洛依解释道。“他随身放在袋子里。我们在收到这份纪念品后,分别在不同的时间把它脱手,可是汤姆却保留了这个东西,他必须如此做,因为这份纪念品太贵重了,所以不能够卖,他也不许其他的人碰它。”
众人屏气凝神,等着揭开谜底。洛依揭开包裹,就像展示一件圣品。除去破布之后,包扎物品的是一条花手帕。手帕底下,盖着一条绉巴巴的四方形光滑绢绸。拉起绢绸,最后覆盖宝贝的是一片包裹烟草的锡箔纸。洛依用他那双和他身上的衣服一般黑的手扯开锡箔纸,缓缓抚摸艾京布罗迪赠送的这份纪念品,他把纪念品拿出来让乔夫过目。
那是一幅画在木板上的小画像,画的是一个人头,头颅的四周覆了一圈类似粟子硬壳上皱摺构成的假发,属于早期作品,画像上涂着美丽的油彩。在这方面,乔夫并不擅长,可是他却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件经过精雕细琢的精致作品,而且不是件膺品。但作品保养的不是太好,画上的名牌已经破裂,油彩也渐剥落。
“这幅画曾经镶着一块金框,框是纯金的,框上还嵌着彩色的碎玻璃。有一个住在渥尔幄斯街的家伙出价七镑十先令向汤姆购买。”
“那是在我找到你之前的事。”杜尔愤怒的说。“这件事你被那个家伙骗了。即使是一英镑的东西,在今天也值得上三十五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