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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江户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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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信咚一声跺了一下脚。本来就是简陋的大杂院,经她这么一跺脚,天花板传来嘎吱声。阿信身高五尺八寸,是个大块头的女子。
  藤吉挥手掸掉眼前簌簌掉落的棉絮,吞吞吐吐地说:“我也觉得女儿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当然不好说什么。”
  看来连媒婆也有点生气了,撅着嘴这佯说道。阿信见状更是怒火中烧。
  “什么嘛,想骗人哪有这么简单的。那你说说看好了,到底是谁拜托你来开我玩笑?你说呀,嗯?”
  媒婆大声说道:“我说啊,阿信姑娘,我当然也知道,來跟你这种丑女说人看中你的容貌、想娶你,会有什么后果。”
  阿信双手在身体两侧握紧拳头。她的手掌和身高很相称——非常大。
  “你说我是丑女?”
  “是啊,说就说,丑——女。”
  媒婆撅着嘴冷笑地说。阿信正想上前赏她一个耳光,才要跨出脚步,藤吉插嘴了,“阿信,你先坐下來好不好?这样乱跳乱蹬的,榻榻米会塌了。”
  “连阿爸也这样说!”
  阿信又跺了一下脚。
  “把我生成这佯大块头的不都是阿爸吗!”
  藤吉挨了女儿肘子一推,倒在咯吱作响的榻榻米上反驳:“不是我,生你的是你阿妈。”
  “就是说嘛,藤吉先生个子小嘛。”媒婆又火上加油地说,“你把你阿妈从坟墓里叫出来,责问她为什么把你生成这样看看啊。你阿妈大概也会觉得对不起你……”
  阿信挥舞着双手。“啊,大家都这样!真气人!”
  住在这个大杂院的人,早巳习惯了这种风波。要是置之不理,等阿信平静了,屋里很可能会像台风扫过一样,不但天花板飞了,连榻榻米也会塌陷——这样说或许太夸张,但是大杂院的人都知道,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所以在适当的时机,邻居哗啪打开倾斜的格子纸门冲了进来。
  “唉!唉!镇定点,镇定点,阿信姑娘……”
  等事情告一个段落,阿信记得好像殴打了两个人的头,但不是记得很清楚。最后连管理人也挺身而出,劝阿信至少先听媒婆把话说完,否则阿信此时一定还在半疯狂般地又叫又跳。
  阿信正值闭月羞花的十八岁,然而她却是个大块头,而且身强力壮。另外,正如媒婆所说的,阿信一点都不美。
  孩提时代,邻居的孩子王曾嘲笑阿信,叫她在大雨天到外面被雨滴激起涟漪的水洼照照脸,说这样或许还看得过去。阿信抓住那家伙,把他丢进了井里。当时大人们对阿信说,把人丢进井里应该可以消气了,叫阿信原谅对方,而且也只能这样。但阿信内心深处却留下了像是镰刀剜过的伤口。一般说来,伤口会随着成长逐渐被淡忘,但阿信内心的伤口却随着愈接近妙龄而愈扩大加深。那伤口有血有肉,至今仍在淌血。
  尽管如此,阿信也死心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所谓容貌,后天根本无法改变。
  这话不假,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不是有句谚语说:“诚实的人有神保护。”阿信自己也深知这点。
  我是个丑女,是个大块头的女人。
  明明长成这样,竟然有媒婆来说亲,说是深川北森下町一家叫“木屋”的木屐铺的独生子繁太郎“看中容貌”想娶阿信为妻。据说,繁太郎告诉媒婆,对阿信一见钟情,忘不了她。
  而且,木屐铺的繁太郎在深川那一带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俊俏得连教姨太太的小曲老师,甚至在井边洗丈夫兜裆布的妇女,都说他俊秀得像个伶人。那就更不用说—般的年轻女子了。
  正是这个繁太郎说要娶阿信为妻。
  “世上真有这种事?”
  看热闹的人啧啧称奇,管理人板着脸瞪了他们一眼,其实阿信自己比任何人更想大叫。世上哪有这种荒唐事?
  媒婆一再地说“木屋的老板夫妻也说繁太郎喜欢就好,没什么可担心的”。然而,从媒婆的口吻不难听出,来说亲的她也暗暗认为这真是莫名其妙,虽说海畔有逐臭之夫,但就算护城河冒出一条百贯(注一)重的鲶鱼对我招手,我也不会这般吃惊。
  况且,听了媒婆的话,管理人和大杂院邻居,甚至父亲藤吉。都只是“嗯……”,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阿信气得全身颤抖,她真想冲出去把那个繁太郎丢进井里,但也只能强忍着。
  媒婆告辞离去时,太阳已完全下山了。阿信和藤吉两人吃过晚饭——说是吃过晚饭,其实阿信气愤难消,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阿信到外面随意乱逛。
  阿信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是想吹吹外面的风。庆幸的是,即使是这样的年轻女子单独在外散步,但是阿信绝对不会有危险。
  (与其去抓木屋的繁太郎让他尝尝那种被丢到井里的滋昧,倒不如把自己丢进大川好了。大川总不会在我扑通跳下去时河水就上涨了吧。)
  阿信如此这般胡思乱想,朝着大川的方向走去时,背后有人叫住了她。
  “阿信姑娘。”
  阿信回头一看,正是那个繁太郎。
  阿信脑子里一片混乱。明明双脚很想奔向大川,身体却动弹不得,而且打算拔腿就跑的双脚,这一刹那竟无法决定到底要走向大川还是上前抓住繁太郎,或是转身逃开,只是哆哆嗦嗦地颤抖。就在阿信像是地藏菩萨那般,使尽全身力气站在原地时,繁太郎毫不畏缩地挨近。
  “媒婆告诉你了吗?”繁太郎说道,“我担心得不得了,一直在这跗近徘徊。阿信姑娘,我是认真的。我发誓,我对你的感情绝不是随便说说或是虚假的。是真的。”
  愈说愈兴奋的繁太郎,眼里映着月亮闪着光。月亮也真上道。阿信用袖子掩住睑。
  就这样,阿信没有赏繁太郎耳光,反倒哇哇地大哭。

  二

  冬木町那个阿信要嫁给木屋的繁太郎了。
  这门亲事,像暴风般迅速传遍了深川一带。消息一传开,效果也跟疾风一样,众人哗地出声惊叫。
  可是,对事情的演变最感吃惊的正是即将出嫁的阿信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因缘,我竟然就要成为繁太郎的媳妇?
  若说是繁太郎的热情打动了阿信,这也不为过,而且也是事实。但是,阿信每次想到他和自己的容貌,总会觉得,不,应该不是这样。
  要是立场互换的话,那倒还能理解,也就是说,阿信的热情打动了美男子少爷。然而事实上却完全相反。
  “唉!何必计较这个呢?大概是看上了你的个性吧。”藤吉如此安慰阿信,而她在最后一刻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己了。反正繁太郎不仅容貌好看,人品也相当不错,被这种男人爱上,阿信当然不会不高兴。
  亲事决定之后,木屋很高兴少爷的婚事谈成了,说是近来物价上涨,出嫁前的种种准备应该会很花钱,于是送了十两置装费过来。若是日本桥通町那一带的大铺子,或乡下地主家的婚礼,十两可能微乎其微,他们大概会花五十两或一百两来准备。但对藤吉和阿信这对父女来说,这是足以令他们惊叫得四脚朝天的—大笔钱。高兴得飘飘然的藤吉,为了给女儿穿特别漂亮的衣服,甚至放下生意,整天忙着跑旧衣铺。藤吉是叫卖蔬菜的小贩,所以从早到晚在外奔波一点也不嫌烦。而阿信则是一边斜眼看着手舞足蹈的父亲,一边为了让他在独生女出嫁后生活不至于感到不便而苦心安排一切。
  看着藤吉因喜悦而显得飘飘然的样子,再看着毫无幸福模样、只默默照顾父亲身边琐事的阿信,那些看热闹的人——尤其是夫家木屋周遭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那个繁太郎才二十岁,又是长子。而且是个如画一般的美男子,想娶媳妇的话,尽可以千挑百选,他到底存愁什么?竟打算娶冬木町的阿信!
  那个大块头的……
  那个丑女的……
  那个冷漠的……
  那个粗暴的……
  “木屋的少爷,搞不好被妖怪附身了。”进出木屋的米铺商甚至如此说道。
  在世人这种冷嘲热讽的注视下,阿信嫁进木屋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但—整天都下着长矛般的大雨,傍晚又多了个冰雹的“祝贺”,更令那些说三道四的人喜不自胜。
  不过,不知是不是毫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从繁太郎到他的双亲木屋的老板两夫妻,以及繁太郎的两个妹妹,大家睑上净是可喜的笑容。当他们看到身穿雪白新娘罩衫而更显得人高马丈的阿信,以及那张与白粉、胭脂极不相称的平板大脸时,也没扑哧地笑出来——虽然看热闹的人和来祝贺的亲戚里,有不少人如此期待——对阿信只是笑容可掬地温柔以待。他们都伸出温暖的双手迎进媳妇阿信。
  新婚夫妻喝的交杯酒和喜筵,—切都非常顺利圆满。坐在席上的阿信,安静得令看热闹的人暗中嘲讽,说她不是佯装老实,而是像“突然多出一面墙”。她因为太紧张,只觉得好像是梦,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直至深夜宴会结束,逐渐到了与繁太郎两人独处时,她才突然感到坐立不安。
  毕竟还是很可疑。
  每当地斜眼看着因兴奋以及因喜酒而满面通红的美男子新郎时,益发这么觉得。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不是上了什么不祥之物的当?
  年轻超进到事前准备好的新房,换上崭新睡衣时,阿信心里的所有疑问全涌了上来。虽是雨夜,房里却因季节关系挂了蚊帐。在蚊帐里,钻进白得发亮的放褥之前,阿信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以一副将匕首架在刚成为夫婿的繁太郎喉咙般的气势质问:“唉,繁太郎。”
  繁太郎一听阿信那种郑重其事的口吻,反射性地回应了一声“是”。
  “你啊,仔细想过之后再回答。你娶我事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繁太郎犹如脸上挨了一拳,皱起眉头说道:“阿信,你还在说这种话!看来你是真的不桓信我。”
  繁太郎说完,露出洁白的牙齿,斯文地笑了出来。阿信开始有点晕晕然。
  “像你这种英俊的男人,为什么要娶我这种女人?娶我这种丑女。”
  结果,繁太郎大吃—惊地说:“丑女?阿信?”
  “是啊。”阿信点头说道。
  “阿信是丑女?这到底是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呀!”
  繁太郎哈哈大笑,“那种话,你当耳边风就好了。他们是在嫉妒。”
  “嫉妒?”
  “是啊。说我英俊,什么嘛!那也只是在取笑我。”
  “没那回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深川的年轻女子都在追求你呢!”
  “那只是谣言。”
  “难道你没收到情书?”
  繁太郎往前挪了—下膝盖,挨近阿信,望着她的睑,愉快地说:“咦,你在吃醋吗?”
  简直是在跟布帘子比臂力——白费力气。阿信如此暗忖。
  而且。繁太郎又喃喃地说出了令人惊讶的话,“阿信是个大美人。”
  阿信张大眼睛说道:“你是神志清楚地说这话?”
  “当然清楚。你过来。”
  如此,阿信总算顺利度过新婚之夜。这样—来,她可就是繁太郎名副其实的媳妇了。
  话虽如此,阿信心里还是有疑问。不,是益发困惑了。繁太郎入睡之后,阿信闻着新换的榻榻米味,一边细细地思前想后。
  太奇怪了。
  透过媒婆的安排,阿信在嫁进来之前,曾和木屋的老板夫妻俩见过几次面,但那两个妹妹,是今天婚礼席上才第一次见到。大妹阿静十四岁,小妹阿铃十二岁。两人都如花似玉,正值逐渐长成妙龄姑娘的时期,但不知为何,据说大约一年前,两人都患上一种心病,整日闷闷不乐,足不出户,而且饭也吃不下,严重时甚至连发髻都懒得梳,很教人担忧。虽然看过好几位医生,却毫无起色。于是,家人干脆让她们离开江户,送她们到箱根的亲戚家疗养了约半年,这回是因为哥哥的婚礼,专程回到深川——事情大致如此。
  对阿信来说,她们是必须与公婆同样用心伺候的小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阿信内心相当忧虑。今天她们双手贴在榻榻米上向阿信打招呼时,两人声音甜美地向她道贺,并说很高兴迎娶阿信当她们嫂嫂,阿信听后,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阿信抬起头来,看到阿静和阿铃的脸时,几乎要停止呼吸。
  虽然从繁太郎的五官看来,这的确很有可能,但两人真的美得令人吃惊。可是她们却异口同声地说,能娶到像嫂嫂这么漂亮的媳妇。哥哥实在很幸福。
  她们不像在挖苦,看起来似乎是真心话,与刚才繁太郎搂着阿信说“你是个美人”一样,都是一副认真且出自内心的样子。
  这一家人有毛病。个个怪得令人莫名地感到可怕。阿信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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