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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色如殇
第一章
赵紫回到府邸，坐在椅子上，心里乱纷纷。终于登上了高位，终于位极人臣，终于手握生杀大权……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快活？孤独，苦闷，寂寞，像总也甩不脱的魔，缠着他的心！夜半惊醒，看着一室孤寂，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权势之于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汲汲以求，时至今日，要放手已是不能的了，但一颗功利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起身，将那幅画拿了出来。红衣将军……当初他和文晟相见，就是被那身红衣迷了眼，乱了魂。
一阵风过，满园的树木被吹得吱呀摇晃，月光朦胧，树影摇曳，一片张牙舞爪。几片枯黄的老叶扑棱棱的顺着闪开的窗缝钻进屋里，在地上翻滚着打着旋儿。
喀的一声，屋外树枝断裂。
赵紫罗袖一拂，灭了烛火。随手抓起锦被兜头向窜进的黑影罩去。那人也机灵，侧身避开，身段极其柔软。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风声大作，衣袂翻飞。赵紫忽然想到什么，半途改了招式，五指簸张，护在腰间。那人果然果然如他所料，出指取腰下。赵紫轻轻一笑，牢牢扣住她脉门。“鬼丫头，见了主子竟闹这么一出，看我怎么罚你。”手一松，再不理那人，转身便去点灯。
那人一把扯了脸上黑布，灯下看得分明，竟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面貌清秀，一双眼睛乌溜溜圆滚滚，好似随时就能生出许多精灵古怪的主意。
少女蹦了上来，挽住赵紫的手，“公子武艺又精进了，才两三招就制住了沙若。”
“我还不知道你？”赵紫用力一掐沙若水嫩嫩的脸蛋，笑看她雪雪呼痛的模样，“这么点功夫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你该庆幸我认出了你，否则一掌下去，你还有命么？”
沙若两臂一张倒在软绵绵的榻上，淘气得很，“公子若舍得，只管下手。”闭了眼睛大叫一声，“啊，我死了。”
赵紫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摇头，“鬼丫头，就懂得跟我耍赖，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么？若是办不好……”
沙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嬉皮笑脸，“若是办不好，公子就打我的屁股！嘻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让人打屁股哩！不就是救个人出来么，这有什么难的，蝶衣姐姐现在吃好睡好，比跟着那块木头舒服多了。若不是那老头子死缠着，我早见到公子了。”
赵紫一点她额头，“就会胡吹大气，将事情说得这么轻巧！”
沙若见赵紫不信，呼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叉了腰气哼哼，“沙若什么时候骗过公子？虽然……虽然我武功比不上柳无絮，但只有蠢人才会依仗武力，公子是聪明人，我跟着公子久了，自然也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想得出聪明的法子！”
赵紫听她这番强词夺理，笑着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辩，都是你说的对！你老实跟我说，现在那人在哪里？”
沙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对赵紫招招手，以指沾茶，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赵紫看了一眼，将它抹去，赞道：“几个月不见，果然长进了，知道隔墙有耳！”
沙若越发得意起来，“那有什么难的，别说是救人这样的小事，就是让我去将老头子的分舵挑了也没有什么难的！”她还要再夸口几句，忽然见到赵紫放在旁边的那幅画。轻轻咦了一声，顺手拿了过来。赵紫不动声色的隔开了她，将那幅画握在手里。
沙若怔了怔，一脸委屈，“沙若不过是觉得奇怪，才拿过来看个清楚。公子这样小气，连这也不许。难道这幅画是公子的心上人送的？”说罢闷闷坐在椅子上，再也不说话了。
赵紫垂下眼眸，温柔笑道：“胡说八道，才赞了你一句，又要惹我生气了。你说它奇怪，到底奇怪了？”
沙若最怕赵紫生气，再不敢闹别扭了，乖乖蹭了过来。将那幅画拿了起来，对着烛光照了照，又瞧了瞧画轴。也不知道她按了什么机括，那卷轴竟能慢慢向外旋开，沙若摒住呼吸，从空隙里拉出一片薄如蝉翼的丝帕来。
赵紫大喜，万万想不到困扰自己的谜团竟然被这从天而降的沙若给轻易破了，暗道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连忙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正是那本人人极欲寻找的账册。想到已经故去的其笙，心中恻然。
忽然格的一声，像是树枝断裂。赵紫冷冷一笑，一道白光从他手中激射出去，噗的一声闷响。一个黑影从树上坠了下来。
“好贼子！”沙若一声娇叱，身形一错便要追去，却听赵紫低喝，“追，但不能追上。”
沙若缓了一缓，追出去时只见廊下遗下一串血珠，延绵直至尽头。沙若一声冷笑，飞身上了屋顶。夜晚的长安一片寂静，黑色的屋顶白色的月，哪里见得到什么夜行人？忽然眼角闪过一个人影，正要将手中暗器一把撒去，将那人射成刺猬。那人先笑了，“我还以为是贼子，没想到却是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到京城来的？”
沙若和柳无絮向来不和，见到是他，连哼也不哼转身就走。柳无絮却不以为意，和她一道落在园中。一白一蓝，像一只大鹏和一只小鸟，好看得很。沙若鼻间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看了柳无絮一眼，“你身上怎么有这么浓烈的血腥气？”
柳无絮笑了笑，“方才和贼子交手沾上的。”
“无絮和他照过面了？你见他往什么地方去？”赵紫立在廊下，眼光飞快的掠过柳无絮染了血的衣袖。
“他蒙着脸，轻功很好，往西街去了！”
赵紫若有所思，西街……达官贵人的府邸都在那里，丞相的府邸也在那里……“无絮，你去廷尉署，请刘大人过来。”
柳无絮讶道：“现在？”
赵紫笑得阴狠，“现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将他请过来。你跟他说，要是执意不来，我和他的交情就算掰了！”
第二章
那一夜，赵紫府中的烛火一直没有熄灭。直到清晨，廷尉刘赫才带着一脸凝重从赵紫府中走出。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在这座平常的大司农府邸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对京城来说，机心争斗，权谋韬略，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那一夜之后，封禅如期而至。
封禅，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一种昭显天威的仪式，因此封禅必须在最接近天的地方举行，要前往最接近天的须明山，必须要走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如果赵紫那夜没有发现刺客，如果前往须明山不用经过那一段陡峭的山路，或许他也能像往常一样，将这次封禅当成一次无害的游山玩水。
但他是赵紫，他很清楚这次封禅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因此他还是去了，在经过刺客来袭的那一夜之后，在和刘赫密谋商议之后，他还是去了！
一行人轻装简行，出了城门。京城外边的晨色，赵紫还是第一次看到。长草萋萋，朦朦胧胧，危机重重。赵紫微笑，他喜欢这样的景色，处处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性命丢在这长草花荫中！忽然一声马嘶，空气中传来不寻常的波动。赵紫勒住缰绳，他不相信那些刺客会这样愚蠢，但当他看到那个人，还是呆住了！忘了策马扬鞭，只是怔怔的坐在马上。赵紫不知道自己此时能够说些什么，惊讶，愕然，欢喜，诸般情感交杂在一起，反倒辨不出来了。
绳痕深深印入掌心，压抑着只有自己才能明了的痛，“小王爷怎么会到这里来？”
文晟的肩头被露水打湿了一片，站得笔挺，“通往须明山的只有一条路，难道就许你一个人走，别的人都不能走？”
赵紫微微一笑， “是赵紫将话说得偏了……既然王爷来了，不如一起走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紫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期盼！期盼！赵紫向来很瞧不起不做任何努力只会将成功寄托于念想的人，可是此时他也成了这群人当中的一个。第一次没有想到计谋手段，而只是单纯的期盼着……期盼着文晟能够答应下来。
文晟的眼光自始至终没有移开，明亮得就连天上的太阳也为之失色。赵紫不知道文晟是不是看到了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恳求期盼，他只见到文晟将那淡红色的唇瓣抿了抿……然后……笑了……
“我说过了，路只有一条，我不和你走又和谁走？”
赵紫心花怒放，连忙命人将马牵出来！
文晟却自己从树后牵了一匹马出来，“我自己有马。”得意洋洋， “这是父皇赏赐的汗血宝马，整个大燕国只有三个人能骑上汗血宝马！”
赵紫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庞，声音温柔得简直滴出水来，“是啊，小王爷好了不起！”
山风凉凉，将长安的独有的喧嚣繁杂都驱得干干净净，文晟又听了赵紫这一句赞扬的话，真像吃了人参果一样，连毛孔也舒畅起来。眼眸眯成一弯新月，“嗯，你知道就好……不对，你在哄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难道还要你来哄？”猫儿眼一瞪起来，登时成了一只怒气冲冲的豹子。但在赵紫眼里，也只是一只小猫儿而已。
很想将文晟搂过来，但赵紫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且不说旁边柳无絮正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是文晟也不会准的，或许又会吵闹起来……赵紫很认真的想，只要和文晟在一起，就是连吵架也很有意思呢！
“我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话，怎么会是哄王爷。真心还是假意，王爷见了这么奉承讨好的人，难道还分不出来么？”叹一口气，“赵紫只是想，早知这马这样名贵，当初也不会把它杀了！”
一番话，半真半假！文晟单纯如斯，怎会是他对手？那股气早就平息下来了，反倒安慰起他来。“你也不要难过，生死本就是一体，是一气之流变。它虽然死了，也不过是那股气散了而已，这里散了，到那里又聚合了。因此，我不难过，你也不要难过……”顿了一顿，“其实我早该看得出来，你一介布衣，却敢当街顶撞我，你虽然长得这么好看，却比你手中的匕首还要凌厉。父皇常对我说，刀子太过锋利了，就容易折断！”
“……王爷向来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今天怎么变得妇人之仁了？难道我收敛锋芒，不与旁人为敌，他们就放过我了？王爷须当知道，只要你比他们有才能，便是他们心中拔不去的刺！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凤目一睨，傲然，“王爷难道怕了？”
文晟哼了一哼， “我怕什么，我担心的是你……”
一句话毕，文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一句话毕，赵紫心中再无可惧之物。
“小王爷不是说比匕首还要锋利么，我不伤别人也就罢了，别人哪里伤得到我？”
“你还要骗我。”文晟眼中跳动着两簇火焰，紧紧盯着赵紫，“若是安然无事，昨天夜里怎么会有贼人闯进你府里去？”
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他现在就知道了？赵紫盯着文晟，想看出一点狡猾奸诈的神色来，却除了一双清明的眸子，什么也见不到。或许是自己错疑了他，或许是他藏得太深……
赵紫向来不会容许别人威胁自己的地位，哪怕只是一个猜测！但此时赵紫一点儿也没想到要杀了文晟，甚至连一点伤害他的念头也没有，赵紫只是觉得很悲哀。仿佛被人猛然推进海里，四周暗沉沉，不知道该抓住什么，不知道该相信谁！
“小王爷真生了千里眼顺风耳，消息好灵通。”声音低低，带着撕裂般的沙哑。
文晟垂下眸子，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说话。赵紫看着他这副模样，四肢渐渐冰冷，心也冰冷了。
文晟沉默了一会，忽然扬鞭打马，将一干人等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赵紫知道文晟在等他，可是手中的鞭子太重，重得他扬不起来。此时东方大亮，圆滚滚的太阳慢慢从天边升了起来，霞光七彩，映在山野湖泊。一日复一日，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赵紫赵紫，既然连性命你也不在乎了，还有什么事值得他畏惧？
策马扬鞭，赶上文晟，盯着他的侧脸，心咚咚的跳得厉害。
“我不信王爷当真生了千里眼顺风耳，到底是谁告诉了王爷？”一字一字，到底是用了多少力气才说得出来，赵紫知道，这句话里浸了他的血！
文晟脸颊红了起来，幸好他生得不白皙，那抹红色也不过是朝阳的光辉照在脸上而已。挠挠头，“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撞见的！昨晚我睡不着，咱们的府邸又离得近……可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被打斗声引来的！”文晟说得含含糊糊，最后那一句话倒是很大声，像要遮掩什么。
赵紫怔住，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毫无理由的信了，这样的文晟，由不得他不信！大笑，抑制不住，拖了文晟滚下马来，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