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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事者,才明白融入一片陌生的土地,是多么艰难的历程。学方言,仅仅是第一道考题。你的职业,你的经济,你的住房,你的社交圈,诸如此类,比起当地的孩子,你多出的辛苦和奋争,何止十倍百倍!再加上小艾的独特背景,他没有可以依赖的后援,老家那边,能帮点忙的只有辛苦把他带大的年迈的外婆。十年间吃过的苦,惟有小艾心中明白。中学时,读巴尔扎克小说,书中描写外乡人面对大巴黎的窘境,小艾没多少细腻的感觉;到上海后回想起来,那法国老头写得确实深刻无比。
最苦的时候,小艾身上只剩下两元坚硬的钢币。那是大学二年级下学期,秋天正要过去,冬天将要来到的时分。因为孤独和无聊,他迷上了网游,每天在校门外的网吧耗到深夜。因为网游,他变得越发贫困和孤独,他的钱,包括学校的助学金,大量被吸进网吧老板深不见底的口袋,他甚至要躲避同学们去食堂的邀请,因为没钱买餐券。穷极无聊的时候,又突然收到老家舅舅拍来的电报。舅舅是下岗的穷工人,平时写信也不舍得买邮票。突如其来的电报,不看内容,也让人心惊肉跳。果然,电报上说外婆病危,要他火速回家。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捏着电报的手指,一时颤抖得无法控制,薄薄的电报纸,飘落到校园的石板路上,被风刮得胡乱地旋转起来。
从小,他就是神经质十分严重的孩子,春节的鞭炮声一闹,他一定要躲进外婆的怀抱里,把头和耳朵全埋入外婆的老棉袄,才感觉安全了一点。外婆总是轻抚着他的小脑袋,长长地叹气,没了牙的嘴里含混地唠叨个不停:“你是男孩子啊,为什么比小狗小猫还没胆量?长大后,你要闯天下去,怎么得了啊。”
稍稍懂事,外婆的唠叨,让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三十二年前,一场残酷的地震,摧毁了他生活的城市。他在襁褓中如何生存下来,又被谁救离了险境,恐怕是永远的秘密了。收留婴儿的部队医院,是依据襁褓中的地址条,把他送回到住在省城的外婆手里。那样纷乱的时刻,部队医院也说不清他是如何出现的。进中学后,小艾曾经找了一些关于地震的书来看。他猜想,自己的特殊敏感,自己的胆小怕事,包括自己奇特的神经质,恐怕是那次灾难留给襁褓中的他的终身烙印。当然,那是连医学也解释不清的事情。
就在读电报的那一刻,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浑身发抖,神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唯一清晰的念头,他得回去,一定要回去,他最亲的人就是外婆,那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那天,小艾身上只拥有两枚硬币。那还是昨夜和网吧老板结账时,老板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最后一张十元大钞收去,剩下点硬币给他买馒头吃的。靠这两元大洋,小艾仅仅够乘地铁到市区。老家遥远着呢,上千公里的铁路线啊。
他无法在校园里待下去。他失魂落魄的神经质模样,会把秘密全部暴露出来。他也没勇气向同学开口,为了玩网游,他已经欠了同学的钱。同寝室的小乖,是他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同学,前后借了几十元给他。尽管不开口向他要,他自己难为情,感到快变成不知羞耻的小混混了。
为什么在陕西南路的地铁口出来,小艾并不清楚,插进裤子口袋的手指依然在颤抖,因为担忧外婆的病,因为神经质,也因为饥饿和寒冷。早上,还没有吃任何东西,唯一的钱给了地铁的售票处。初冬的冷风刮过来,从领子钻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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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旁若无人地灌到胸前,然后长驱直入,到达空空如也的腹部。此时,他更加懂得饥寒交迫那个词语的意思。不过,眼面前,那已经不是最压迫人的问题。最头痛的,是他如何才能回到一千公里之外的老家,病危的外婆,肯定硬撑着,靠仅剩的气力等待着小艾的归去。
小艾出了地铁,右拐,过马路,再右拐,过马路,慢吞吞往前走。他的意识开始清醒,他在朝那个名叫襄阳公园的地方走去。小时候,读《三国演义》,知道有个叫襄阳的小城。到上海念大学,才发现,这大城市竟有襄阳路,还有个襄阳公园。最初知道那公园,是因为听本地同学说,那里下棋的人多,乃久负盛名的棋友角。小艾在老家念小学和中学时,被省围棋队教练看中,亲手调教多年,一直是围棋少年班的高手。听见有专门汇聚棋手的公园,心里难免痒痒。某个星期天,小艾就到公园去走走,有点以棋会友的意思。跑那里转了一小时,觉得尽是业余级的水平,顿时没了兴趣,就再也不想去了。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刻,小艾竟然往那里奔去,他明白了自己下意识产生的念头,他得到那里弄钱。他听说过,那里的棋迷们,有的是真迷棋,有的则是做生意,赌钱的。
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指,捏着的是两枚围棋。进大学后,由于缺乏合适的对手,他已经难得摸棋。不过,从小养成的习惯,遇到麻烦靠猜棋决定的习惯,还是保留着。那天,他就是这样念叨着“黑棋去,白棋不去;黑棋去,白棋不去”,最后,用食指与中指缓缓夹出一枚围棋。寒风中,太阳已没有热的威力,只是投射出耀眼的光,那光把一枚黑色的棋子照射得水晶般通体透亮。他没有了退缩的借口,决定产生了,他得去赌一次,靠他少年时的围棋天分,把回家的钱给赚过来。
这枚黑棋,将不经意地改变他的命运。当然,那一刻,饥寒交迫的小艾,完全没有意识到,命运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他跨出的一步,在十来年后,将把他引入一个陌生而充满冒险的世界。
从那天出发,小艾辛苦地走过了一段长长的人生。最近一年,小艾的生活习惯,开始接近于夜猫子。除了有朋友约早茶聚会,他一般要睡到中午才起床,他租用的一套公寓相当精致,面积却不大,一间卧房一个厅,全部朝南。小艾起床的时候,打开窗帘,金色的阳光汹涌而来,立刻占领了卧房和客厅的全部空间。从盥洗室出来,接通电蒸馏壶,煮上一杯浓香的咖啡,靠在阳光笼罩的沙发上,小口地品尝,同时盘算着下午或者晚上的安排,是非常自在的时刻。有时,他瞥一眼电视柜旁边外婆的遗照,会想到当年老人的担忧,惟恐他的胆小和神经质影响到他的人生道路,他在心里对老人说,外婆,放心啊,我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生存之路!
他目前的生存状态,基本上无需与人打多少交道。他从事的工作,或者说他获取财富的途径,与多数城市居民不一样。他用不着朝九晚五地奔忙,从城市的一头赶到另一头,乘在蜗牛似爬行的汽车里发急,惟恐因为迟到被扣了工资。小艾是自由职业者,在散漫和随意间体会成功或者失败的众多滋味;一切,仅仅依赖自身敏感而独特的大脑,再加上一台可以随心所欲操作的电脑。
每天夜里九点钟,小艾离开自己精致的小窝,乘电梯下楼,一辆宝马车,会准时在公寓门口等候着他。他不肯自学驾车,懦弱的性格,使他不敢面对大街上蜿蜒澎湃而缺乏严格规则的车流。老同学小乖,就给他介绍了一辆可以定时包用的私车,晚上九点接,半夜三四点送回。价格不便宜,相当于全天的长包车。不过。服务十分到位,临时想改变规律,只要用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小艾觉得方便,就一直用着。
大约二十分钟车程,他就到达靠近外滩的一幢大楼。上到八层,出了电梯,迎面撞见一间豪华的酒吧。巨大的玻璃吊灯,投下优雅的光圈,抚摩着欧式的小圆桌与高靠椅。酒吧最令人流连忘返的,是永远有足够的私密空间。无论是繁忙的假日,或者是浪漫的春夜,这里的客人顶多五成,零落地散布在大厅各处,可以互不干扰地交谈。据说,为了确保如此安宁的效果,酒吧的经营策略是低调再低调,从不做广告,连店名也仅仅在大楼底层的电子屏上才看得到。酒吧老板好像不在意赚钱的多少。小艾知道那秘密的源头。因为八楼的核心生意,不是咖啡或洋酒,那些,不过是门面一样的装饰。
小艾熟门熟路,照例不在酒吧停留,直接穿过飘溢着淡淡的酒香的大厅,再经过一道用油画点缀着的长廊,最后便进入一处更加宽广的大厅,那才是小艾的目的地。大厅里的气氛,比前面的酒吧更加神秘,玻璃隔板拦出许多单独的空间,里面安放着宽屏电脑和电话机、传真机。拥有个人空间的全部是孤独的先生或者女士,他们很少与四周的人士打招呼,只顾着在电脑前处理自己的业务。这是一家代理个人外汇交易的公司。除去欧美的节假日,即纽约和伦敦的金融市场休市的日子,小艾必然出现在属于他的玻璃空间中,这就是他的工作,夜夜在此参与惊心动魄的全球外汇交易。
在行情迟钝的时候,用不着紧盯那些跳跃的数字,偶尔,小艾会面对电脑的屏幕发呆,想想过去,想想学生时代,再想到今天的生活方式,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离开大学不过八九年,才三十二岁出头,他从一个穷学生,很轻松地变成一位拥有几百万资金的个人投资者。一切似乎来得太快,太容易些,恍若一梦,那感觉仿佛很不实在,有时甚至让人莫名胆怯,不知道幸运女神是否在开玩笑,哪一天又会突然离开自己。
大学毕业很久以后,小艾心里才想明白,促成人生转折的,为他带来成功与金钱的,很可能就是那回在襄阳公园的冒险,是饥寒交迫时刻的那次赌棋。
那天,小艾在安静的公园里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一位老者面前。老先生大概有七十多岁的年龄,白须白眉,戴一顶黑呢帽。小艾猜想,帽子底下的脑壳上,要么是秃了,要么也是白发如霜。老人把一盘棋摊在石桌上,一会投白子,一会执黑子,旁若无人地自娱自乐。
小艾扫一眼棋盘,立刻断定老人是业余中的高手。当然,那水平和小艾一比,高下还是明显的。若在平时,小艾未必有兴趣与他对弈。只是今天情况特殊。下棋事小,赢钱事大,小艾得出手了。再说,这老人既然是业余中的高手,小艾感到还勉强说得过去,赢他一盘,不算太欺负人。
小艾在老人对面的石礅上落座。初冬的石礅有点冰凉的味道,那凉气轻易地穿透小艾的牛仔裤,刺激着屁股,很不舒服。小艾轻声问道:“老先生,想下棋吗?”
老人抬头看看他,反问道:“我不正下吗?”
小艾认定他是钓鱼者。独自下棋,何必来这寒风飕飕的公园?于是,小艾直接说道:“我们下一盘,条件依你的。”
老人的白眉抖了抖,“条件?你说什么条件?”
小艾感觉他在装傻。想到远方病中的外婆,小艾心里着急,顾不得绕圈子,从腕上摘下手表,放在石桌上,对老人说:“我输了,这表是你的,你输了,给我一百元吧。”那是一只精工牌电子表,是考上大学后,外婆奖励小艾的,也是他身上唯一值点钱的东西,平常小艾挺珍惜这表,在网吧付不起钱时,也从来没有用表抵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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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念头。今天,因为小艾相信自己绝不会输,所以摘下表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老人突然哈哈笑起来,“想赌啊?你这表一百元出手,谁会要啊?”
这话挺伤小艾的自尊。但是,小艾心中明白,商品离开柜台,顿时高度贬值,这块精工表,现在要脱手,确实卖不了百儿八十。所谓人穷气短的滋味,今天是品尝到了。小艾咬咬牙,“那就赌五十吧,我输了,表就归你!”
老人冷冷地问:“小伙子,你就那么想赌?”
小艾不耐烦了,“大冷的天,你坐这里,难道不就是想赌?爽快点吧,来不来?”
老人依然冷冷地看他片刻,后来,就不慌不忙地把原先的棋搅了,细心地将黑白棋分开,归到棋盘的两边,才淡淡地问:“你是从哪里到上海念书的?北方的吧?”
小艾感到了老人的厉害,自己发急时露出的口音,一下子让他抓住了。小艾不快地说:“下棋吧。真啰嗦啊,我从哪里来,不一样?!”
老人的涵养深,倒是没有生气的模样,他沉默着拈起一颗黑子,径直投到了左上角的星位上。小艾同时拈了一枚白子,刚想拍下去,忽然感觉不对,那子有些分量,且圆润温和。让小艾被寒风刺激的手指捏着十分舒服。小艾把白子举到面前一看,是有年份的棋子了,洁白中夹了些许稍深的色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