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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以之临敌,则恐不战而逃矣。瑞乃一介之使来到,而大王动辄百十余人,设鼎以待,则修文备武之度可知矣。”
继王听了不觉赧颜,即下殿谢曰:“寡人有犯尊严,幸勿见罪!”遂请海瑞上坐,问道:“先生远辱敝邦,有何见教?”
海瑞道:“久闻大王仁义卓识,素仰盛名,惟恨无由得瞻龙颜。今瑞有幸,奉使而至,得睹光仪,殊慰鄙念。我天子向有俾于大国,而大国亦时修好贡,臣服抒诚。今已隔绝三年矣,故寡君以大王为不敬,如楚之不贡包茅,无以悬之之法。待命瑞在大国催征,伏乞大王察之。早日预备贡物,俾瑞回朝复命,则不胜幸甚矣!”继王道:“孤三年不贡者,盖别有意也。今先生乃天朝直臣,不远而来,孤不忍拂先生之意。且权屈旬日,待孤饬令侍臣,赶紧商议,备办贡物,遗使赍表,一同先生回朝请罪就是。”刚峰再拜谢之。继王即宣丞相何坤设宴光禄寺,相陪于刚峰。饭毕,送瑞于馆驿安歇。
沈充仍不时到宫中伏侍。继王道:“你又无父母,何不仍在寡人宫中与孤掌管内务,岂不胜似奔走天涯海角么?”沈充道:“新恩固好,旧义难忘。小的久有此心,但念海大人视小的恩如父子,高厚之德,未报万一,故不忍遽离之也。今大王恩谕,明日小的对海大人说,仍来侍奉大王左右。”继王大喜。
沈充出宫,即将此意对海瑞说知。海瑞说:“我亦有意欲待把你交继王,如今你既有言,明日搬进宫去就是。”沈充叩了头。次日,又在海瑞面前说了一些好话,方才别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海瑞不觉在那里住了月余,贡物尚未收拾完备。刚峰恐怕皇上盼望,乃修了一纸奏章,令人递回京中,以慰圣怀。严嵩接着,不知又是什么缘故,遂私自拆开。
看见写道:钦差大臣海瑞诚恐诚惶,稽首顿首谨奏,为番酋奉诏悔罪事:窃臣不才,谬蒙圣恩,俾以行人之职,恭赍敕旨前往安南,传谕催贡。遵即谨赍诏前往,开读恩旨。该番酋深惧伏罪,稽首乞恩,请即赶紧备办贡物。臣已仰体圣意,督同该番日夕并工赶办。但需时日,约六月尽方能竣工。臣计离京五月有余,诚恐有廑圣怀,并滋怠慢之罪,臣理合将该番伏罪情由,及赶办贡物日期,先行恭折奏闻。
候该番工告竣之日,臣即督同番使押解进宫,伏乞皇上睿鉴!臣海瑞谨奏。
严嵩看了自忖道:“难怪沈充一去无踪,谁知海瑞已到了安南。怎么这黎梦龙又听他的?只是不知这沈充如何下落?赶不上海瑞,畏罪不敢回来还好;倘是见了海瑞,被海瑞用软言哄他,带着他回往,将来回朝,就是有证有赃之祸事了,只便如何是好?”即令家人速请了居正来府说话。正是:一封奏至心惊恐,又用奸谋起祸殃。
未知居正可曾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捏本章调巡湖广
却说严嵩看了海瑞本章,恐怕他日败露不便,遂使家人立即前往张府,去请居正前来商议。当下居正闻召,速速来至相府。彼此叙会礼毕,严嵩携了居正的手,来到内书房,私自相窃议。
严嵩道:“前者足下差沈充前往中途行事,至今半载,不见踪迹。初时仆犹以为彼因不能成功,畏罪逃匿,不敢回来。
如今海瑞却是有本章到京,称说已到安南。如今番国伏罪,立即赶紧办贡。恐怕圣上盼望,故此先行具奏。约以六月底在该处起程,不过九月间尽能回京。仆见此本,心却疑惑。若是沈充不曾赶上犹可;若是赶上了,遇着海瑞,这厮是极会说好话的,一顿甜言蜜语,那沈充系一勇之夫,哪里晓得利害?只顾免了目前之祸,却不料后来之利害。或者跟着他一路向那安南而去了,亦未可定。日后回来,岂不是你我一场大祸么?”
居正听了,如梦初醒一般,不禁跌足道:“是了,不错的。丞相一言,却把在下提醒了。正所谓:‘只因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这沈充他自幼随父亲到安南贸易,后来父死,他便流落难归。这番王本是广州东莞县人,乃念乡情,遂把沈充收为内务家奴,十分得用。过了七八年,番王只因沈充之父柩未葬,特赐百金为路费。沈充得了百金,便将父柩归葬。后来一病三年,复行流落,沿至京城,在下收留为奴。实见他身材雄伟,所以把这件差事委他。谁知他却如此。丞相之言,犹如目见的一般了。不然,海瑞竟能说得番王纳贡么?必因沈充。他就是一个活证,这还了得!大家都有些不便之处,如何是好?”
严嵩道:“我正为此着急,足下才大,可想一妙计,能阻止海瑞不得回京么?”居正一时努嘴闭目,抓耳挠腮的,沉吟思想了一会,拍掌笑道:“有了,有了!”严嵩急问:“足下有何妙计?”居正道:“便有了!只要丞相出名具奏方可。”严嵩道:“只须止得他不回京,又何惜略动纸笔?足下且说,看是如何。”居正道:“将计就计。目下湖南一带,地方不靖,匪类连党,白昼横行,官兵亦无法可治。明日丞相可将海瑞奏本一并申奏,兼道湖广利害,非海瑞前往不可。目今安南贡物将次解京,可以无庸海瑞督解,着其就近前往三楚镇抚。若是皇上准了,那时丞相即着委兵部官员飞驰前往,拦住海瑞不必进京,就往三楚镇抚。若海瑞不能进京,就缓缓的打探沈充消息,另作计议。所谓急则治其标也,惟丞相察之。”
严嵩听了,不胜大喜,说道:“果然妙计,当即行之。”遂修奏本,照依张居正口中之言,一一写毕,递与居正观看。只见写的是:臣严嵩谨奏,为据情转奏,并乞恩改授,以资弹压,以安黎庶而彰国宪事:照得奉旨钦差安南使臣海瑞飞章前来,据称奉旨前往安南催贡,于本年月日业已到境,宣读恩诏,该番仰诵皇仁,畏威怀德,即时稽首服罪。立饬番工采取奇珍异宝,日夕上紧赶办各物贡献。海瑞督办在彼,约计六月底始可告竣。计程九月间,始可回京复命。海瑞诚恐主上廑怀,故先行飞章具奏,候贡物工竣,即应督率回京等情,飞奏前来。据此,理合粘连海瑞原奏,一并上呈陛下。再者:湖广全属,地连贵州,交界巴蜀,其地惯出匪类,每多不守正业,游手好闲,三五成群,七九结党,凌辱乡民,种种不法,皆因地方官有司历来法弛所致。匪等见惯,竟成习性,不独不知有天,而且蔑法,因此愈炽愈多,几如蝗蝻,势难扑灭。即省垣有司严访查拿,而该匪等势必逃匿,充斥四乡,村民转难安枕。良善之家,畏其凶暴,纵被鱼肉,竟不敢与较,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匪等藉此肆无忌惮,被害之民,无可如何,欲控不敢,惧其报复惨酷。忍之难堪,却之受害,几有无以为生之苦。
似此则愈纵其嚣张,势将不靖。近年荒旱水火频仍,若不乘时镇抚,必致愈肆猖狂。臣不敢瞒隐,有负国恩。伏乞皇上早拣贤能,迅速前往镇抚,严正捕获。则匪等尽究有法,而良善之家,借此得安枕席,实我皇上仁慈所致。臣等不胜幸甚,荆楚黔黎亦不胜幸甚矣!臣严嵩具奏以闻。
张居正阅毕赞道:“文不加点,具见洞达利弊。此本一上,天子自无不准之理。若能得皇上批准,海瑞到了湖广,然后太师发札遍谕阖省官员,遇便参奏,则可断绝祸根矣。”
次日上朝,众文武山呼毕,严嵩出班奏道:“昨据海瑞令人飞章具报,今将原奏并臣严嵩另有奏章,恭呈御览,伏乞皇上睿鉴施行。”天子令内侍接了奏章,展开细看,便道:“据海瑞所奏,不日安南贡物将至。有此一人前往,使徼外番酋,亦知大义。海瑞可谓使于四方,不辱君命。朕甚嘉之。他日回朝,自当格外擢用,以酬其劳。但丞相并言湖广一带匪类,聚众为害,亟当着人前往整饬,不致劳我黎民。但不知谁堪充此任役?丞相以为何人可使,即须启朕知道。”严嵩俯伏奏道:“现任安南钦差天使可充此职。皇上若以之前往,臣保得不三月当奏敷功矣。”皇上说道:“海侍郎品望才智有余,以之前往,可必济效。但他现在安南催贡,尚未差竣回京,哪得遣之?”严嵩奏道:“地方利弊,只在一时,若不早除其小丑,臣恐不止此矣!海瑞虽未差竣回京,然该番既已有心赶办贡物,谅不日亦当告竣,决然遣官随同钦差伏阙谢罪。伏乞陛下以地方百姓为重,敕令海瑞急催贡物完竣,催番使督起行程。若入本境,则交有司地方官护送,督解来京。仍着海瑞纡道迅速飞赴荆楚镇抚,不必回京。此则实为两便,伏乞陛下察之。”
皇上听奏大喜,即饬翰林院修撰草诏,差了八百里的飞递前往。严嵩得了旨意,谢恩出朝,竟到兵部遴选差官起程,方才放心回府去了,不提。
且说那海瑞在安南时常向蛮王催贡竣工,俾得回京复命。
又有沈充在内为之照应一切。这沈充不时假传王旨,到各处工场严催迫索,所以那些工匠不敢迟延,日夕赶办。未及三月,贡物俱已告竣。当下安南王将贡物一一点验,装璜封志,令翰林臣修了悔罪乞赦之表,具一清折,将所贡献各物计注明白,随请海瑞同到殿上,当面交代,呈上清单,请海瑞观看。海瑞接过清单细看,上写道:金树玉树盆景四座,火浣布二十匹(长二丈、阔一尺二寸),碧犀念珠一副(一共一百零八颗),另佛头间子(猫儿眼的),象牙一双(重一百八十余斤),火鸡四只(每日食红炭十斤,石犬一对(如鼠大,共重二两三钱),石猴一对(如拳大,高三寸,善晓人意,能持文房四宝),碧玉插屏一对(高五尺),红玉酒杯十只(如血色光),文犀烛一对(燃之能照水中怪物),玄狐皮四张(可作冠罩,能御风火雨雪),浑天球一个(能量天上广狭、度数、时刻)。
海瑞看了,作揖拜谢。安南王即差御前丞相何坤、都督元成,领兵一百护送。各人领旨,遂往殿上摆酒送行。沈充亦来作饯,彼此实不忍舍。继王与沈充直送出关外三十里,方才分别。正是:一旦成知己,那堪赋别离?
欲知海瑞回朝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巡抚台独探虎穴
却说海瑞领了何坤等众,押着贡物,望着内地而来。此际方才到桂林地方,即便接着兵部差官,唤住行脚,开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能廉介,国之股肱;尽瘁鞠躬,臣之大节。兹尔海瑞为国为民,屡著劳绩。前者南交抗命,寇虐边隅。你乃多筹广略,亲宣朕德,故边氛不作,一旦消除。今安南不贡,你复代宣朕旨,三年不贡之酋,立即伏罪。卿之功绩,当载在旗,常理宜来京慰劳,左右匡襄。
无如国而忘家,公而忘私,如卿之为臣者卒少,今闻湖广一带匪逆甚众,鸱张四载,放肆抢劫,害我良民。故复命你镇抚,无使寇逆滋蔓,擢你为湖广巡抚天使,仍兼兵部侍郎衔监察都御史。拜受恩命之日即便驰赴新任,毋用回京复命。其安南贡物,即于接旨之地,交该地方有司护送来京。你其速赴到任。钦此。
海瑞接了圣旨,山呼谢恩毕。然后即对差官点明贡物,以及令差与何坤等相见,随请该指挥交替,即时分路,领了海安转途而行,望着湖广进发,一路访问民情,呈谢恩奏本,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湖广地名三楚,界连贵粤,地方辽阔,水环山列。更兼民情犷悍,无业之家,不谋生计;游手好闲,恃强凌弱。又俗尚结会联盟,动以百计。其党甚夥,其凶愈烈,良善之家,受其鱼肉。匪徒又勾结兵弁,串通衙役,以作护符。那不肖兵役,心利分肥,不特纵匪为害,且反为匪所用。若是衙门中有甚消息,他们即便飞报。官差一出,而该罪早已远扬。因而愈无忌惮,往往打家劫舍。官府未尝不办,无奈百票不获一犯,以致如此。
当时衡州有一著名匪类,姓周名大章,其人生得魁伟,性烈如猛火,两臂有数百斤之力。其父原是一个商贾,遗下数千家财。母亲余氏,现有一妹名唤兰香,姿色颇生得美貌,更兼伶俐。这周大章自从父死之后,不安本分生意。初时犹有几分畏惧老母、邻右,不过延请教师到他家中教他枪棒各技;渐至交结朋友太多。只因他有些产业,手里呼应得来,更兼他疏财慷慨,挥金如土,每日里那些不长进的狐朋狗友,邀同各处游玩,或酒楼,或娼馆,一举一动无非是要闹事的意思。终日醉而不醒的,在街头巷尾打架滋事。声言好打抱不平,其实恃着人众,分明寻事,捕风捉影的。良善之家,莫不受其暴虐。如此日复一日,朋友愈众,家业顿消。不到三年光景,便将一副家财弄得精光了。他们是平日饮惯吃惯的,一旦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