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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帘枕在他肩头,抽了抽鼻子道:“我真不喜欢和你的其他女人打交道,哪怕是性子最温敦的乌雅氏也不喜欢……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儿……”
或许是她小心过头了,无缘无故的,乌雅氏没有理由会和她翻脸,乌雅氏是个沉稳深思的人,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苏帘这一卖委屈,没成想却叫玄烨揪着心,年前年后几乎是一有时间就来园子。可是苏帘看到玄烨每每顶着风雪也要来看她几眼,便有些过意不去。直到来年正月底,大哥阿克敦迎娶孟佳氏入门,喜事冲淡了苏帘对内宫的关注,那酸涩也就自然而然淡了去。
玄烨正是年轻的时候,宫里的女人总会有身孕,这是如何都无法避免的事实,与其为之伤怀,不如多费点心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自从生了小猴子之后,她与玄烨的关系一直缱绻,但小猴子眼看着都要二周岁了,在玄烨尽心尽力的造人努力上,苏帘却月月葵水如期而至,这叫她安心,也叫玄烨郁心!
苏帘很想念大哥阿克敦,可惜行宫内廷,七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子都是不许入内的,阿林是蓝翎侍卫,又顶着奉旨送赏赐的名义,身为行宫大总管太监的张潜鳞又睁一只眼闭只眼,方才偶尔能来探视。只不过二月初二,苏帘便见到了递牌子前来请安的新上任大嫂孟佳氏。
原本婚后第二日孟佳氏就打算递牌子进来的,可是恰好玄烨那一日要来,只得叫她改期,苏帘私心想,寻常人家的妇人应该并不期望见到皇帝的,毕竟规矩太大了。
二月二龙抬头,倒也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把被窝里赖床不起来的小猴子给揪了起来,穿上大红色蟠龙出海纹的冬衣,活脱脱一个神气凛然的小皇子!
相见的地点设在澹宁殿偏殿粹雪堂,这里原本打算等小猴子满三周岁就叫他搬进来住的地方,面阔三间,深进二间,共计有大大小小六室,足够小猴子住着了,年春刚拾掇得干净利落。入门打开山水纹的石青色棉帘子,便是粹雪堂明间,十分宽敞的样子,鎏金鸾纹铜盆里炭火兹兹,迎面正对着一架竹林七贤的黄花梨屏风,左右各自设了四张同样是花梨木的扶手座椅,上头搭着银红蟒缎椅搭,很是光鲜。明间东西两侧,瓜瓞绵绵紫檀木落地罩和步步锦地落地罩后分别是次间,设做了暖阁,东边暖阁是书房,西边暖阁则是作白天小憩的寝室,而明间的后头还有个正室的寝室,及用餐房和沐浴更衣房,正好六间。
刚进了,吩咐四禧折了盛开的杏梅供奉在粹雪堂中,便听见小凌子进来报说孟佳氏人已经进了行宫,正朝着澹宁殿过来。
苏帘不欲在正堂明间摆足了架势,那不是见亲眷,而是给下马威了,便打了帘子近了西暖阁,拉着小猴子的手,一并坐在玻璃窗下的弥勒榻上。
刚饮了一杯茶暖胃,便听帘子外头绣楼扬声禀报道:“娘娘,大奶奶来了!”
苏帘忙搁下茶盏,扬声道:“快请进!”
话刚落音,便见一个穿着鲜艳的品红色绣着团簇玉堂富贵纹饰的喜庆旗服,年十七八岁的少妇恭恭敬敬踩着花盆底走了进来,她梳着满人常见的把子头,上头簪着浅紫色绒花并几支点翠金钗,一应打扮都十分体面,只是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容颜,苏帘只见她额头光洁,天庭饱满,双眉如堆墨,细长入鬓,必然不俗。
距离苏帘半丈之外,她便急忙伏跪了下来:“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苏帘怕的就是这位新嫂会太拘着礼数,才设在内室相见,没成想还是如此,急忙起身下来,亲自去搀扶,柔声道:“大嫂折煞我了!”
孟佳氏这才含着几分兢兢抬起头来,只见她五官英挺,三分明艳,五分端庄,面盘略微圆润,一双凤眸平添七分干练,鼻若悬丹,颇有几分男儿英姿,若非肌肤如玉,白皙凝脂,怕是会被误认成少年郎吧?
第二十章、长嫂(下)
孟佳氏许是见苏帘长得亲和,语气更是温柔,不禁放松了七分。苏帘抬手便请她上榻上对坐,孟佳氏到底还有三分拘禁,连连推辞,只在一旁第二个椅子上坐下了。苏帘也不太强求,便回榻上坐下了,为了缓和气氛,便笑着打趣道:“这个时候要大嫂来,只怕是要扰着哥哥嫂嫂新婚燕尔了!大嫂可莫要怪我呀!”
这样一家人叙话般的语气,孟佳氏方才彻底放了心,脸颊却忍不住浮现三分红晕,忙道:“正是大爷催促着我来给娘娘请安的呢!大爷自己不便来,却十分惦记着娘娘呢!”
苏帘目光柔和如春,“大哥他可还好?”
孟佳氏忙点头:“娘娘挂心了,家中一切都好,乌苏里氏能有今日,都仰赖娘娘福泽庇佑。”
苏帘却摇头道:“乌苏里家能抬旗,都是因为大哥战功卓著。”
孟佳氏顿生三分尴尬,忙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掩了过去,又看向苏帘怀中白嫩喜人的孩子,忙笑道:“这是娘娘的六阿哥吧,长得好生精神!”
苏帘嘴角含笑,摸了摸儿子的脑门道:“这是你大舅母。”
“大舅母?”小猴子疑惑地咬着手指头问。
孟佳氏一听,立刻站了起来,连连俯身:“不敢当不敢当!娘娘的阿哥可是天潢贵胄!”
苏帘呵呵道:“不过是小小孩子,哪儿有那么讲究。大嫂是长辈,没什么当不得的。”
孟佳氏笑容明媚,侧身坐回椅子上,直直看着小猴子,满是欣喜之色:“在家中的时候,大爷便说娘娘生有阿哥,后半生算是有了依靠,今日见六阿哥如此健康懂事,真真是不虚的。”
大哥……他大约并不敢相信玄烨会永远待她好吧?毕竟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个时代人的眼光,只有儿子才是最坚实的依靠。苏帘虽然不怎么认同,却也并不反驳这话。
小猴子这时候却扯着苏帘的衣襟撒娇道:“额娘。小舅舅呢?”
总算纠正了对阿林的称呼算是可喜可贺了,只不过小猴子却喜欢与这个小舅舅玩了,阿林虽然才十六,却臂力远胜过绝大多数的成年人,抱着小猴子便往天上抛,抛得老高,却能稳稳接住。小孩子都喜欢“扔高高”的游戏,自然就喜欢上能把他扔高的那个人。
苏帘只好道:“你小舅舅要当差,哪里有闲工夫天天陪你玩。”
小猴子不乐意地嘟囔了肉红的小嘴儿,然后道:“说好了。五个!”说完还伸展开五根短胖的小肉手示意。
苏帘嘴角抽搐,丫的,小屁孩记性怎么这么好!当初的确想过把常宁家四个男娃再加上保泰就能凑够数了,但也不过是想想罢了!常宁的四个阿哥全都是庶出,纳喇氏才不耐烦待见这个庶子呢!更别提带到行宫里来了!只有保泰偶尔被西鲁特福晋带进行宫。可惜跟当初玄烨许诺的五个弟弟的数量实在相差甚远,所以小猴子很不满!
孟佳氏却看得疑惑,“五个什么?”
“弟弟!!”小猴子清脆地喊道。
孟佳氏不由愣住,随即咯咯一笑,明艳照人,道:“娘娘得皇上宠爱,自然会给阿哥再生几个弟弟的!”
刷。苏帘脸上见了红晕,没想到孟佳氏放开了嘴,也是个不拘的!早听说这是个爽利的满人姑奶奶,看样子是不虚了!不过,她许是看到了苏帘脸皮薄,便也没有继续在这上头打趣人。转而道:“此行来,二弟还叫我向娘娘请个准话!关于那个梁家小姐的事儿——”
苏帘忙恢复了几分如常之态,道:“大嫂瞧着如何?”
“这……”孟佳氏略犹豫了片刻,道:“要紧的是二弟着实喜欢。”
阿林的性子,也是个执拗的。怕是不允也不成啊!苏帘颇有无奈之色,对小猴子道:“你小舅舅也要娶小舅母了呢!”
孟佳氏一听,顿时舒展了笑容道:“梁家小姐其实家教极好,礼仪规范,又熟通女红,我曾见过一次,模样十分惹人怜爱!一举一动,无不娴静如水,一姿一态,莫不柔则温顺。”
苏帘笑了笑,梁小姐倒真是古典式的温柔闺秀,“阿林要是认准了,我还能给拆散了不成?他倒是急性子!我只不过想着梁小姐才十四五岁,阿林前途也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时候,好事倒也不怕再等一二年。”
孟佳氏点点头,其实她也不希望弟妹立刻就进门,虽则这梁氏娇弱,必然没本事与她争夺管家大权,但是妯娌晚些入门也是好事,“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必定细细转达二弟。”又道:“只不过梁家倒也有些着急呢,年后梁家兄长已经登门三次了……娘娘您看,是否先定下婚约,等明年或者后年迎娶?”
苏帘也知道古人结婚早,像孟佳氏这样十八岁结婚的都已经算是晚婚了!梁家怕也不愿耽误姑娘青春,苏帘也没什么借口延后太久,否则叫人家以为根本无心结亲,反而不好,便点头答允下来。
又问及阿玛达山的近况,孟佳氏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老人家身子骨不错,精神头足,酒量……也极好。”
这话里意思,苏帘如何听不明白?精神头足?是赌钱赌得太精神了吧?!酒量极好?那一准是喝了老鼻子多酒了!!苏帘鼻子气得都要冒烟了,这个不着调的爹啊,怎么又固态重燃了?!当初那顿板子是大的太轻了吗?苏帘恨极了之余,顿时想着要不要再找人狠狠揍他一顿?
苏帘耐下火气,道:“大嫂既然嫁给了哥哥,便是我们乌苏里家的当家奶奶了!我阿玛那个人,嫂子想必也心里有数,还请以后多多约束着!”
“这——”孟佳氏犯了为难,“到底我公爹呀。”——哪儿有做媳妇的约束着公爹的道理?何况乌苏里达山的性子,也不是轻易能被约束住的!
苏帘沉声道:“他那个人……唉,大嫂若不多管管,只怕早晚有一日要连累乌苏里氏满门!”
孟佳氏不由凛然,随即却犹豫着道:“只不过吃些酒,耍个骰子,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苏帘叹息道:“不是我危言耸听!阿玛他——之前闯过作死的大祸!”说着,便将达山当初怎么诈赌到了安亲王府的小贝子玛尔浑头上,被投进了顺天府大狱,差点丢了小命儿,最后挨了一顿板子,躺在床上数月方才养好。
孟佳氏听得脸色发白,她还着实不知道自己这位公爹居然有如此了不得的前科!不由心跳砰砰,于是连番对苏帘保证,一定会想尽办法别叫公爹闯祸去。
苏帘又谆谆嘱咐道:“还望大嫂管起整个乌苏里家,内宅安宁,哥哥弟弟方才能安心在外头打拼。”
孟佳氏连忙起身,点头道:“娘娘话,我都谨记在心。”
送走了孟佳氏,苏帘也乏了,回正殿用了午膳,便去次间暖阁小憩,小猴子伸展着四肢躺在她怀里,蹭了个舒服的位置也迷糊着了。
正月里的天还冷着,人自然不大爱出门,殿中暖煦,杏梅的沁香陶陶然醉人,枕着个柔软的素缎面儿木棉芯儿的颈枕,苏帘一手拢着小猴子,渐渐鼻鼾均匀了。
约莫睡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醒来,净脸洗漱,便听园子大总管张潜鳞过来请安禀报说,宫里送来了一批花样新颖的妆花缎与妆花罗,裁制新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左右闲着无事,便叫人如数抬了进来,方才觉得着实不少呢,妆花缎二十匹、妆花罗亦是二十匹,都是织造局今年新进贡的,鲜亮崭新。
样式上不同于往年大多团簇的串枝芙蓉纹、缠枝牡丹纹或宝相团花,而是偏清雅的色彩与样式。其中上佳的,有海水鲤鱼纹金宝地妆花缎,湛蓝底色,缕金海水纹,上头鲤鱼活灵活现;有红地加金吉庆双鱼妆缎,近似大红的海棠红色泽,缕金线,双鱼呈祥;祥云如意加银纹妆缎,朵朵云纹繁杂而不失雅致,月白的底色,素雅无比。
苏帘看了很是对眼,便道:“包几匹颜色艳丽的,送回乌苏里府。”想着孟佳氏今日的装束,料子虽然一般,但颜色却大红大紫,想必她是喜欢这样喜庆的颜色。
斜看外头斜阳如大泼的红墨,晕染了半边天际,小猴子穿着一身银紫色的厚实冬衣,欢快地扰着那株纷纷落下深粉花瓣的杏梅树,撒欢似的跑着,倒是苦了跟着他伺候的小太监,只得亦步亦趋跟着,饶得头晕目眩。
小孩子饶不晕,咯咯笑得欢畅,苏帘站在台阶上笑颜望着,让夕阳的余晖洒在自己带着荡漾微笑的脸颊唇角,那一刻的温婉风情,让悄然而来的人怔怔望着,驻足与那株苍翠的罗汉松下。
“阿玛——”小猴子的一声欢呼,才把苏帘从母子温情中给拉了回来,之间左右宫人都已伏跪,不远处小猴子脏兮兮的胖手拉扯着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