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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语昊绞紧眉坐了起身,食指不断揉着眉间,好一会儿才睁眼吐出口气。“药师还没来么?”
风老板将药碗递了上去,安抚道:“有消息传来,药师已到东阳,大约入夜就会到了。”
接过药碗,有些爱理不理地晃着药汤,夜语昊眉头皱得更深。这药味越来越刺鼻了,光是远远瞧到那色彩就已经想吐。
闭上眼慢慢吐纳,想将胸臆间的郁气尽数吐出。不料眼睛方闭上便是一阵昏花,他连忙睁开眼,伸指疾点巨阙、玉堂二|穴。
看着夜语昊清秀的脸一片灰白,全无血色,长睫不断颤动,汗珠如雨般自额际滚落。风老板心中又怜又慌又急,恨不得自己能帮那独孤离尘架上双翅马上飞过来,免了昊帝座这诸般苦楚。再这样拖下去,也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莫要铸成大错不可!!
心中越想越急,忍不住就开口。“昊帝座,这京师中名医众多,药师未来之前,不如属下先寻几个来缓一下病情……”
“不行!”夜语昊截断他的话语,微微睁开了下眼,似想说什么,又闭紧双眸。“等药师来时……”
“可是天才晓得药师什么时……”
“我来啦。”
风老板闻声急急闪开,正好人影自窗口投入,若非闪避得及,两人只怕要撞成一团。十分没好气地瞪了来人一眼,那人一身墨绿苏绣长袍,弯眉笑瞳,看来有如菩萨般‘慈详’,正是无名教的药师独孤离尘。只是此时他长发凌乱地混着汗贴了一脸,眉发之上尽是尘埃,长袍乍看华丽,细看到处都是点点泥浆,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只一眼便可瞧出为何晚上才到的人现在就会提前到来。
想到他这一路狂奔,风老板本应觉得感动。但想到药师也有这般方寸大乱的时刻,他便只觉一阵好笑,咬牙别过脸去,心下记得一定要奇闻共赏告诉所有被药师压榨过的人。
独孤哼了一声,不去理风老板那抖个不停的肩是什么意思,伸出袖内洁净白皙的右手。
夜语昊将手腕递了过去,同时和声道:“风奕,你可以退下了。”
风老板点了下头,见一旁还是汤水满满的药碗,估计是用不上了,便端起碗躬身退出。
独孤皱紧眉,眉毛随着手中的脉象越挑越高,过了会儿,似是有些不信地换了只手再把。
夜语昊看着他那颦起的眉端,心下跳得飞快。
“这不可能!”独孤愤然放下昊的左手,拖起右手继续把脉,按在脉门上的二指不断收紧,夜语昊微微动了下眉,却不吭声。
放下手,独孤离尘难以置信地看着昊。“你……自己把过了没有?”
清冷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独孤离尘。好半晌,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两个的结论是一样?”
江南一游,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回来时祈世子也回宫,看来事情又回了轨道上。轩辕整日里忙着家事国事天下事。眼看着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闲极无聊的大臣们就开始将目标集中在后宫子嗣之上。轩辕身边三宫六院自是免不了,除了德贵娴淑四妃,昭仪婕妤亦有不少。偏是正宫虚待,少了个母仪天下之人。
轩辕十四为帝,至今已十数载,眼看年近三十,近日朝廷上最热闹的事,自然是以靖王爷为首,后面一群年高德昭手中金鞭金杖一堆的崇官们联合向皇上提议重选秀女,立后立嗣之事。
“靖叔真是无聊,那么有空不如去想想如何让无尘蕴发重回尘世,这样他要孙子要多少就有多少,何苦来与朕为难。”御花园里的载云亭中,轩辕闲闲地放了枚黑子。
他提到的无尘,正是靖王爷独生爱女,也是神仙府前任大当家——月华·莹无尘。
莹无尘与惊鸿照影之间的恩怨情仇,大家是帮了哪边都不对,只有束手不管。
“微臣也很想念无尘啊。”祈世子在旁陪坐着下棋。“不过绝情庵十丈之内,三尺幼儿莫近,就算靖叔自己也是见不到无尘,所以才会……”
两人对看一眼,祈比了个老顽固的手势,轩辕叹了口气。
“朕根本不可能立皇后的!”
“是啊,皇上的后位可是要留给昊帝座的。”笑吟吟地放了枚白子,趁着轩辕心神荡荡眉眼花花之际,收走了七粒黑子。
“对了,皇上向魔箫要来的那药丸?”
轩辕唇角微弯。“爱卿想说什么?”
“微臣不敢,不过,皇上可有将它用上?”
“这不劳你挂心。”轩辕嘴上说着,心下也突然想起那件快要被遗忘了的事情。哎,如果这药真的有作用,那差不多也该是出现效果的时候了。掰掰手指计算,与昊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到时……会怎么样呢?
虽是不怎么相信,但只要想到小小昊,轩辕就会十指大动,想要摸摸捏捏那白嫩嫩软绵绵的小脸蛋,那时,与昊相同的,黑水晶一样剔透空灵的大眼睛一定会慢慢地蕴出泪水,小巧的鼻尖也会红了起来,没有牙齿的小嘴瘪瘪的,挥着肥肥短短的小手,趴在自己怀里咿呀咿呀扭着大哭……
好有趣啊……轩辕在内心大笑,欺负起小小昊一定很有成就感的——如果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祈世子不吭不响地吃去了半壁江山,这才抬眼。
“独孤离尘六日前离开无名教总舵,今日午时抵达天元赌坊。”
轩辕心不正焉地点了点头,还在想着,突然手一颤,一棋险险下歪。“你是说……”
“昊帝座可能早已到了京师。”祈世子用力点头肯定自己的推测,顺便奉送另一推测。“而且需要药师如此紧急赶来……”
手上的棋子左右移动,寻不到可落脚之处。轩辕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半天,伸手合住,郑重地看向祈世子。
“爱卿你说,朕要往哪儿逃命好?”
“轩辕呢?”
祈世子打量了会儿,暗忖夜语昊曾经被誉为天下第一人,手中长剑,已有十来年不曾出过鞘。虽然此时身体看来不太舒服。不过……
偏了偏头,确定脖子上的长剑不是自己能避得开的,就干脆清爽地背叛了自家主子。“区区不知。不过昊帝座若有需要的话,区区可以动用暗流的情报网帮昊帝座找到他老人家。”
夜语昊微微一笑,虽是面白若纸,持剑的手却稳定地有如钢铁铸成一般。“本座以为世子是聪明人。”
“昊帝座,区区确实是不知。你想啊,皇上惹下了这么大的祸,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哪会将自己的下落泄出半毫?区区动用暗流已经是……”
笑吟吟长剑一震,也不见半分血迹,祈世子闷哼一声,但觉剑气透骨而入,自喉间一路冲撞向任督二脉,一阵气血翻涌。
干呕了几声,祈世子马上笑靥如花巧舌如簧。“对了,区区差点忘了,皇上还留下一首诗。”
夜语昊接过纸,展开一看
‘镂月为歌扇,载云作舞衣,自怜迥雪态,好取洛川归。’
瞄了祈世子一眼,确定他已经无所隐瞒,夜语昊一笑收剑,铿然声响。“尚方宝剑果然是好剑,还请世子小心收藏。本座失礼了。”
哈地一声,祈世子除了干笑,真不知该有什么表情。心中庆幸不已,幸好夜语昊不知,那狗头主意……
镂月为歌扇——醉梦小榭有阁名镂月,镂月阁中曾经火烧过一把逍遥椅
载云作舞衣——御花园中载云亭
自怜迥雪态——城西司马家有牡丹‘迥雪’,千瓣晶莹,国色天香
好取洛川归——惊艳阁的洛川酒,珍中之珍,天下美酒排名第七,却是酒徒们趋之若惊苦求不得的佳酿。
在地图上将四地圈出交错,两线的相交点
夜语昊叹了口气。轩辕这家伙绝对是个信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笨蛋。
绕了一圈,推开天元赌坊后院的富贵无我居,不出意料地,锦衣青年身畔大包小包带了一大堆,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面上翻着辞典,桌面上已经写了一大堆单字复字,涂涂抹抹没个定准。
夜语昊一阵无力,额角已平复下来的地方又在抽痛,原本一肚子的怒火,转了一圈后已散了大半,剩余的一小半,在看到锦衣青年笑痞痞的容貌时,又习惯性地烟消云散。
罢了罢了,都是自己太过纵宠惹来的,明知任性的人宠不得,却不加自制。现在这后果只有自己生受了。
“昊你过来看看,朕正在起名字呢。你说要用什么名字好?”锦衣青年一扭头,献宝般地将桌上涂鸦奉了上来。
冷淡地瞧了几眼,在锦榻上坐下,终于有几分接受自己确实怀孕了的事实,但多少还是有些晕晕然不甘承认。想到那未知的过程,纵不是后无来者也定是前无古人,任他心如铁石也要不安起来。再想到都是眼前这家伙惹的祸,灵台一阵无名之火越烧越旺,清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都是男人,为何会是自己而不是眼前这个家伙?!
锦衣青年被瞄得心下叫苦,脸上倒是越发笑得甜了。
“昊不满意么?那朕再想想……”
“那天你给我吃了什么?”想到自己唯一的疏忽,就是无锡洞房那夜,为气氛所感喝下的合疱酒。
“那个是虚夜梵给的。”轩辕有替罪老虎可用,哪能不用,马上狐眼弯弯地招供。“是祈说有生子药,所以朕才随口问了魔箫一声……朕也没想到是真的。”
“虚夜梵?”夜语昊眉头一挑,想到在无锡时武林贩子送来那张莫明其妙的天王送子图,当日不明所以,此时一想,心下已知前因后果,不由手指捏得死紧
——虚夜梵,你还真是送佛送到底,连机会都一手包办!
“昊,你还好么?”轩辕瞧着夜语昊脸色煞白,担心起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冰冰凉凉,不由用力捂住。夜语昊手心一暖,转念却是恼羞成怒,用力抽开,赏了他一针。“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这点朕道歉。可是有机会的话,昊难道不想看到与朕结合的小孩么?”
“只要想到他有你这乱七八糟的个性,我就恨不得掐死他省得为害世人!”气冲冲地拍案而起,夜语昊不解自己反应为何变得如此激烈。才想着,身子又是一阵不适,捂着口冲到窗前干呕了半天,才缓下气来。
听,听说……孕妇都是很情绪化的……轩辕在心中嘀咕着刚才才从老太医那里压榨来的知识,却是不敢跟昊明说——笑话,又不是活腻了。
“昊有什么话呆会再说,先喝了茶,顺顺气。”
接过杯子,杯盖一开,夜语昊一愣。这里面不是茶,准确来说,不是平常人喝的那种君山龙井瓜片,而是药茶,莲子龙眼红枣桑寄生……
冷静,冷静,冷静……
轩辕见夜语昊看到杯里的东西一愣,知道他已然分辨出这是杯药茶了,于是把桌子上的大包小包献宝似的抱了过来,一样样给夜语昊数着:“这是千年老参,这是九叶灵芝,这是天山雪莲子,这是……”又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这些安产补胎的,都是朕命太医调配的宫廷密方,料来不会是骗人的,昊你这是第一次,多吃些……”
话没说完,原本脸色已经缓下来的夜语昊当场脸色再变,二话不说一招弹指惊雷,要不是轩辕避得快,地板上的洞就是开在自己身上了。
轩辕叫了苦,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正想再次逃难去也,却见昊脸色微变,身子晃了一晃,第二招虽已发出,却劲道微弱,只拂起自己的衣角。心知不对,急急一个箭步抢上前接住,正搂了个满怀。
无力地倚在轩辕怀里,一阵愠怒。抬起睫来,却见轩辕眸子紧紧注视着自己,有担心,有不安,有紧张,也有欣喜。
心下一软,暗叹口气。
轩辕这混蛋,明明也是担心,偏要装得若无其事。像那么一大堆药,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吃得完的,想来也是手足无措,才会犯下这般明显错误。
如此一想,立时转到眸子中,冷冽的光芒缓和了下来。却不知轩辕也在忖着:
原来这生子药还有这般好处,想来平时,昊绝对不可能如此温顺地让自己抱着。此时要抱就抱,要亲就亲,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也没法反抗的……果然是妙药,只是时间若能更长一些,那便更如意了。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惊心分开,怕被对方看出了自己眸中的深意。
杨花落尽子规啼,窗外鸟语花香,春花纷纷乱坠地飘过轩窗,想来,也在笑着室内一对小小的痴人。
耐不过轩辕的水磨功夫,也知此时唯有入宫方是安全之处,夜语昊与独孤离尘数日前便一同迁入了‘宫’,被安排在皇城一角的紫泉宫中。
紫泉宫虽不在皇城的中心线上,但离养心殿却不远。面积甚大,整体仿苏州园林,却又在精巧中另辟出广阔风景,繁而不琐,重而不复。轩辕下令,一干宫人不得进入夜语昊,独孤所居住的内殿,只能在外殿伺候,自是给足了清静。
相遇时是四月,转眼已是三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