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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突然干起活来,订购了铁片、铁丝网,绝缘子和一大堆电子器材;让仆人把这些东西搬进一个单独的房间之后,就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待了一整天。第二天早晨,埃尔莎重又含情脉脉,对他满怀柔情蜜意。即使这样,看来也没能让他高兴。
为了排遣一下郁闷,他邀她一同进山散散步——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足不出户了,这一回埃尔莎欣然答应。
他们走得很远,最后在一所不大的洁白干净的小房里歇下来。一位十分好客的老太太端上牛奶款待他俩,老太太又爱说又好打听,问过他们来自哪里之后,便接着说道:
“原来你们从那儿来呀!听说那儿出了个叫施蒂纳的家伙。我们这儿关于他的传说可多啦!他和老婆现在是世界上最阔的人,可他们的钱来得造孽呀!有多少人叫他弄得家破人亡,血泪都流成河啦……”
有人敲门,紧跟着没等回音就径自闯进屋来,这是打别墅来的一个仆人,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请原谅,施蒂纳先生,您吩咐过的,一收到加急电报就火速送来……”说完,他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递上电报,“给您,刚刚收到的。”
老太太一听,慌得失手把毛巾扔到了地上,哆里哆嗦、战战兢兢地盯住了施蒂纳。
施蒂纳拆开电报看了一遍。然后他霍地站起身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可以走了,让!”他对仆人说道,随手丢给吓得痴痴呆呆的老婆子一块金币,接着把胳膊伸给埃尔莎。
“咱们走!我们必须马上收拾一下回去。”
老太太目送他们远去之后,小心翼翼用两块木片夹起那枚金币,小声祷告着把它甩进了污水坑:
“该死的臭钱!”
“出什么事啦,路德维希?”埃尔莎提心吊胆地问。“亲爱的,难道又要回那儿?怎么这么急呀!”说完,她目光郁郁地环视了天空、岸边和大海一眼,似乎是在同它们话别。
“我必须得回去,绍尔的电报说,我的敌人已经趁我不在卷土重来。”
路德维希的脸色骤然间变得残酷无情。
他猛地把挽着埃尔莎的手臂往外一抽,吓得她不由倒退一步,然后他恶狠狠地抡起拳头大吼一声:
“我让你们统统给我躺下,该死的畜牲!”
法尔克听见这熟悉的命令,立刻乖乖地躺到道上,把尖尖的嘴巴搁在伸出来的两只前爪上。
施蒂纳回家之后,发现局势比他预料的更为严重。
几十个破了产的银行家联合起来,成立了新银行,成功地展开了同埃尔莎·格柳克银行的竞争,他们不仅吸引了一批客户,而且赎回几家本已受施蒂纳金融势力控制的大工厂。此外,政府也准备推出一部显然旨在对付施蒂纳的《银行法》。于是施蒂纳又把埃尔莎抛到脑后,重新全力投入战斗,一连几天不出他那间房间一步。
不过这一次施蒂纳很快就制服了对手,与之竞争的银行重又落入他的手心,至于限制施蒂纳活动自由的法令,连提也没人再提。相反倒是颁布了一系列新法令,使施蒂纳在银行活动领域所建立的新体制合法化。
对他来说,重新又进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阶段。
他和埃尔莎见面相处的时候多了,也恢复了科学研究,经常待在自己的“动物园”里,还制造了一些复杂的仪器。
尽管如此,他却感到心力交瘁。他的神经总是高度紧张,精力消耗过多。请来的医生认为他是患了神经衰弱。一得病更加重了他的孤独感,现在的日子过得相对平静,这种感觉便显得犹为强烈。甚至连埃尔莎的爱抚也无法使他感到安慰,有时反而惹他发火。
“假的,假的!这到底是你在爱抚我,还是我自己借你的手自慰?”他总说这些使埃尔莎听得摸不着头脑的话。
但她弹起琴来对他还能产生点儿良好的影响。每逢夜晚降临,当孤独的魔影开始对他大肆折磨之际,施蒂纳就像扫罗①一样跑去找他的“大卫”——每逢这种时刻他总是这么称呼埃尔莎——对她央求道:“弹琴吧,弹吧,埃尔莎!我想听听音乐,它能使我平静……”
【①扫罗,《圣经》中的以色列王,苦于魔鬼困扰,令大卫为之操琴驱魔;事见《圣经·撒母耳记(上)》。】
于是埃尔莎就坐到钢琴前,弹起了肖邦的小夜曲,柔美的琴声传出淡淡的哀怨。
他俩的眼前浮现出南国之行那最初的日子,那无忧无虑的欢乐。冬园里送来阵阵花香,他们宛如又沐浴在令人心醉神迷的南国夜色之中。可如今的悠悠神往之中却透出失去往日欢乐的哀伤。
“对不起,我打扰你们啦,”他们突然听见绍尔的声音,“祝贺我吧,今天早上我添了个儿子!”
施蒂纳和埃尔莎站起身来,不知是为什么,这个消息使他俩都有些激动。
“我甚至都顾不上打电话告诉你们这个喜讯啦,”绍尔接着说道。他看起来累得疲惫不堪,可脸上却喜形于色,“我整夜都没睡……一直提心吊胆。现在她睡着了。”
“顺产么?”
“难产,我妻子太虚弱了。肾脏病又使情况变得更复杂。大夫们说,她必须到南方去疗养,而且时间恐怕得要长一些。可她没我陪着就不肯去。你们能答应让我去吗?”
绍尔恳切地望着施蒂纳,又望望埃尔莎。
施蒂纳沉吟不语。
“那还用说,对不对,路德维希?”埃尔莎问道。
“过两天我再给您答复。我想是可以的。现在还是先让我恭喜您添了个小绍尔吧!”
绍尔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得赶回去啦!”他匆匆告辞,走了。而埃尔莎和施蒂纳两人都把胳膊肘支在钢琴上,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第十六章 群体性精神病
整整一个星期都过去了,绍尔夫妇还是没有动身。
最近几天施蒂纳几乎又是一步不离开他那个房间了,脸色也显得格外阴沉。甚至连晚上去大厅里听音乐也取消了。埃尔莎有时想同他会面,但往往不知什么又阻止了她。她一个人孤独地在大厅里游荡,一会儿停下脚步,一会儿把双手放到背后,嘴里小声叹道:
“我真不幸啊!……”
到了这个星期的最后两天,施蒂纳的形象几乎在她心中消失了。偶尔,他的面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却显得既陌生而又可怕。
她越来越经常困惑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就像是头一回见到似的。而到了周末,她开始追寻绍尔的形象。亲爱的绍尔,她怎么能把他忘掉呢?她联想都想不到绍尔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似乎这些都不存在。
有一天她同他偶遇,向他投去了那样温柔的一瞥,使他大吃一惊,突然他困惑不解地沉思起来,仿佛竭力要回想起已经一闪而过的什么念头。
“奥托,”她说道,她又亲昵地叫起他的名字来,“我那么长时间没跟你见面了……你干吗要躲着我,奥托?”她挨近他,低声接着说道:“我多么孤独……我离不开你,奥托……”
现在只有他们俩独自相对。
奥托在埃尔莎面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用手掌狠狠地揉了揉脑门。埃尔莎的软语温柔唤醒了他沉睡的记忆。从绍尔的脸上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痛苦的斗争。突然,他猛地开了窍,脸上容光焕发。他一把抓住埃尔莎的手,满怀深情地注视着她,激动得前言不搭后语地诉说起来:“对呀,对呀,我们真的好久没见面啦!埃尔莎,亲爱的埃尔莎!我怎么能把您给忘了呢?我真猜不透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此刻就像拨云见日一样,分别这么久,我终于又见到您了。这么多日子您到哪儿去啦,埃尔莎?到底您出了什么事?”
他俩坐在那里,真格就像经历了一场令人伤心的久别而又重逢一般,目不转睛地瞧着对方,怎么也看不够。
他们争先恐后地倾诉着自己心中的爱情、孤独的哀怨和重逢的欢乐。
时钟打起点来,低沉的钟声在一间间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而他们早已忘却了时间,始终坐在那里说个不停……
他们既没想到今后的打算,也没有回顾往昔,更不展望未来。他们只是抓紧这眼前的短暂时光,陶醉在这突如其来的,冲破禁锢他们真正思想感情的黑暗牢笼的一线光明之中。
钟声又起。
“都12点了,竟然这么晚啦!”埃尔莎说道,“明天见,我亲爱的,”她第一次拥抱了绍尔,给他一个长长的热吻。
可这个“明天”一直没有到来。
施蒂纳之所以暂时顾不上他们,是因为他正在全力以赴,对付一个新难题。他正在研制一种复杂的新设备,这将大大增强他控制别人的能力。他必须制造出这样一台机器来,他所面临的新的复杂局面和自己新提出的远大目标都要求他这么做。
由于他在自己掌握的工业企业中采取了措施,促使产量激增,结果商品价格大跌,充斥国内市场,再也销不动。施蒂纳面临着生产过剩带来的灾难性危机。
摆脱危机的唯一出路就是进军国外市场。但这条路上障碍重重。外国政府担心他的廉价商品竞销,就大幅度提高关税,筑起一道道壁垒。无论如何得打破这个壁垒。
他同国外竞争者所进行的这场经济大战,已经到了即将转化为武装冲突的紧要关头。
可是,真要宣战毕竟是件棘手的事。虽说他已经能令政府俯首听命。但政府毕竟还是挡在他意志和行动之间的一道障碍。于是他下决心要消灭掉政府。由他自己来充当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唯一统治者。
他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几百万人,把必须进行战争的思想硬塞给他们,使他们就像拿破仑的士兵做过的那样,乐于捐躯。
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有一种威力非凡的强大武器,能进行“远距离攻击”来征服人们思想意志,这是一种进行大规模催眠的武器,用无线电波……他勤奋地进行着这一工程,暂时忘却了他身边的人。
就在埃尔莎和绍尔热吻惜别的当天,施蒂纳的研究也大获成功。到了后半夜,他忽然又想起了埃尔莎和绍尔。他想起来了,那两个人也就脱胎换骨了。
绍尔重新热爱起自己的娇小“洋娃娃”埃玛和孩子,而埃尔莎则在黎明前的睡梦中不断甜甜地低唤着路德维希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她便到办公室找他,亲吻着他的前额说道:“亲爱的路德维希,我找你有两个请求!”
“早晨好,亲爱的……一下子就提两个请求啊!那请吩咐吧,至高无上的女王。”
“戈特利布来这儿了。”
“这个戈特利布又来啦?”
“这是小戈特利布,是鲁道夫。”
“可小的同老的一模一样,是来要钱的吧,对不对?”
“鲁道夫得知我们给了老头20万,可老头却没给他一个子儿之后,他就同老头大闹一场,鲁道夫·戈特利布来请求……”
“绝对不给!”
“可我们是那么有钱呢,路德维希!”
“就因为我们那么有钱,才不能给。给那老头子一点施舍倒无所谓。但给了这小子,反倒会被他抓住把柄,他就会以为是我们从中捣鬼抢走了他的肥肉,现在不打自招了呢!从此后就再没办法摆脱掉他。他会没完没了地来纠缠不休,敲诈勒索。而老头子要得不多,到手之后就心满意足了。至于这个鲁道夫……他仍然是个危险人物。不,不,亲爱的,为了你的利益我不能这么做。”
“可是我几乎都答应他啦……”
施蒂纳略一沉吟。他今天情绪不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微微一笑。
“我要亲自跟他谈谈,你坐下吧,埃尔莎,稍等片刻。”施蒂纳钻进自己房间,可一转眼又走了出来。
“我来跟他开个玩笑,把他从这房子里撵出去。本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叫他忘掉这栋房子,不过我不乐意再‘监护’这么一个主顾,”施蒂纳说了句叫埃尔莎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的话。
施蒂纳按了按铃,叫进一个仆人,让他去请鲁道夫·戈特利布。
鲁道夫进来了。他可不像个来求施舍的人。贪心驱使他来到了这里,但贪心又压不倒他的狂妄自大。
“坐吧,年轻人,”施蒂纳说道。“您缺钱用啦?”
施蒂纳如此无礼的问话使鲁道夫大光其火,可他毕竟忍了这口气,只是雀斑脸憋得通红。
“对,我缺钱用,”他站着答道,“而且,我觉得我的……请求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