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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时代-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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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采取的坚定立场以及对她的影响之后,我希望有可能得到你的支持——让你确信……”

  “你是说她应该回去?我宁愿看她去死!”年轻人激愤地喊道。

  “啊,”侯爵夫人低声道,口气里并没有明显的怨恨。她在扶手椅里坐了一会儿,用她戴了露指手套的手反复开合那把古怪的象牙扇子。突然,她抬起头来倾听着。

  “她来了,”她急促地小声说。然后指指沙发上的花束说:“我能指望你赞成这件事吗,阿切尔先生?婚姻毕竟是婚姻嘛……我侄女仍然是个妻子……”

  
  




            




18

  “你们俩在搞什么阴谋呀,梅多拉姑妈?”奥兰斯卡夫人大声说着,走进屋来。

  她打扮得像是要参加舞会的样子,周身散发着柔和的亮光,仿佛她的衣服是用烛光编织成的一样。她高昂着头,像个傲视满屋竞争者的漂亮女子。

  “我们正在说,亲爱的,这儿有件美丽的东西让你吃惊,”曼森夫人回答说,她站起身,诡秘地指着那些鲜花。

  奥兰斯卡夫人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那束花。她的脸色并没有变,但一种无色透明的怒气像夏天的闪电般从她身上溢出。“咳,”她喊道,那尖厉的声音是年轻人从未听到过的,“谁这么荒唐给我送花来?为什么送花?而且,为什么单单选在今天晚上?我又不去参加舞会,我也不是订了婚准备出嫁的姑娘。可有些人老是这么荒唐。”

  她回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喊道:“娜斯塔西娅!”

  那位无所不在的侍女立即出现了。奥兰斯卡夫人似乎是为了让他听懂,故意把意大利语讲得很慢。只听她说:“来——把这东西扔进垃圾箱!”接着,由于娜斯塔西娅表示异议地瞪着眼睛,她又说:“先甭扔了——这些可怜的花并没有错。告诉男仆把它送到隔三个门的那家去,在这儿吃晚饭的那位阴郁的绅士温塞特先生家。他妻子正生病——这些花会给她快乐的……你说男仆出去了?那么,亲爱的,你亲自跑一趟。给,披上我的斗篷,快去。我要这东西立刻离开我的家!可千万别说是我送的!”

  她把她看歌剧的丝绒斗篷拨到女佣肩上,转身回到客厅,并猛地把门关上。她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一时间,阿切尔以为她马上要哭了。可她反而爆发出一阵笑声,看看侯爵夫人,又看看阿切尔,冷不丁地问道:“你们两个——已经是朋友了?”

  “这要让阿切尔先生说,亲爱的。你梳妆的时候他一直耐心等着。”

  “是啊——我给你们留了足够的时间,我的头发老不听话,”奥兰斯卡夫人说,一面抬手摸着假髻上那一堆发鬈。“可我倒想起来了:我看卡弗博士已经走了,你要去布兰克家,也该走了。阿切尔先生,请你把我姑妈送上车好吗?”

  她跟着侯爵夫人走进门厅,照看她穿戴上那一堆套鞋、披肩和斗篷。她在门阶上大声说:“记着,马车要在10点钟回来接我!”然后就回客厅去了。阿切尔重新进屋的时候,发现她正站在壁炉旁,对着镜子审视自己。一位夫人喊自己的客厅女佣“亲爱的”,并派她穿着自己的斗篷出去办事,这在纽约上流社会可是非同寻常的举动。面对这种随心所欲、雷厉风行的作法,阿切尔全身心地感到兴奋、惬意。

  他从后面走过来,奥兰斯卡夫人没有动。一瞬间,他们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了。这时她转过身来,猛地坐到沙发角里,叹口气说:“还来得及吸支香烟。”

  他递给她烟盒,并为她点着一片引柴,火苗燃起来照到她的脸上,她两眼笑着瞧了他一眼说:“你觉得我发起火来怎么样?”

  阿切尔停了一会儿,接着毅然决然地说:“它使我明白了你姑妈刚才讲的你那些事。”

  “我就知道她在谈论我,是吗?”

  “她讲到你过去习惯的各种事情——显赫、娱乐、刺激——我们这儿根本不可能向你提供的那些东西。”

  奥兰斯卡夫人淡然一笑,嘴里吐出一团烟圈。

  “梅多拉的罗曼蒂克是根深蒂固的,这使她在许多方面得到了补偿!”

  阿切尔又犹豫了,但他又大着胆子问:“你姑妈的浪漫主义是否一贯与准确性保持一致呢?”

  “你是说,她是否讲真话?”她的侄女推敲说,“唔,我来告诉你:差不多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既有真实的成分,又有不真实的成分。不过你干吗问这件事?她对你讲什么啦?”

  他把目光移开,盯住炉火,然后又返回来看着她那光灿照人的姿容。想到这是他们在这个炉边相会的最后一个晚上,而且再过一会儿马车就要来把她接走,他的心不由绷紧了。

  “她说——她说奥兰斯基伯爵要求她劝你回到他身边去。”

  奥兰斯卡夫人没有回答。她坐着纹丝不动,举到半途的手里握着香烟,面部的表情也没有变化。阿切尔记得以前就注意到她明显没有惊讶的反应。

  “这么说你早已知道了?”他喊道。

  她沉默了许久,烟灰从她的香烟上掉了下来,她把它掸到地上。“她暗示过一封信的事。可怜的东西!梅多拉的暗示——”

  “她是不是应你丈夫的要求才突然来这儿的?”

  奥兰斯卡夫人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又来了,谁知道呢?她对我说是受卡弗博士的什么‘精神召唤’而来的。我看她打算嫁给卡弗博士……可怜的梅多拉,总是有那么个人她想嫁。但也许是古巴的那些人对她厌倦了。我想她跟他们在一起,身份是拿工钱的陪伴。真的,我搞不清她为什么来这儿。”

  “可你确实相信她手上有一封你丈夫的信?”

  奥兰斯卡夫人又一次默然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说:“毕竟,这是预料中的事。”

  年轻人站起来,走过去倚在了壁炉架上。他突然变得紧张不安,舌头像是被扎住了似的,因为他意识到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随时都可能听到归来的车轮声。

  “你知道你姑妈相信你会回去吗?”

  奥兰斯卡夫人迅速抬起头来,一片深红色在她脸上泛起,漫过她的脖颈。肩头。她很少脸红,而脸红的时候显得很痛苦,仿佛被烫伤了似的。

  “人们相信我会做很多残忍的事,”她说。

  “唉,埃伦——原谅我;我是个可恶的傻瓜!”

  她露出一点笑容说:“你非常紧张,你有自己的烦恼。我知道,你觉得韦兰夫妇对你的婚事十分不通情理,我当然赞同你的意见。欧洲人不理解我们美国人漫长的订婚期,我想他们不如我们镇定。”她讲“我们”时稍稍加重了语气,使人听起来有一点讽刺的意味。

  阿切尔感觉到了这种讽刺,但却不敢接过话头。毕竟,她也许只是有意地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在他最后那句话显然引起了她的痛苦之后,他觉得现在只能随着她说。然而时间的流逝使他不顾一切:他不能忍受再让口舌的障碍把他们隔开了。

  “不错,”他突然说,“我曾到南方要求梅复活节后与我结婚,到那时还不结婚,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梅很崇拜你——可你没能说服她,是吗?我原来以为她很聪明,不会对那种荒唐的迷信习惯惟命是从呢。”

  “她是太聪明了——她没有惟命是从。”

  奥兰斯卡夫人看着他说:“哦,这样——我就不明白了。”

  阿切尔涨红了脸,急忙说下去。“我们俩坦率地交谈了一次——一差不多是第一次。她以为我的急不可耐是一种坏兆头。”

  “老大爷——坏兆头?”

  “她以为这说明我对自己能否继续喜欢她缺乏信心。总之,她以为,我想立即同她结婚,是为了逃避某一个——我更喜欢的人。”

  奥兰斯卡大人好奇地推敲这件事。“可如果她那样想——干吗不也急着结婚呢?”

  “因为她不是那种人:她非常地高尚,反而越发坚持订婚期要长,以便给我时间——”

  “给你时间抛弃她,去找另一个女人?”

  “假如我想那样做的话。”

  奥兰斯卡夫人朝炉火探了探身,目光凝视着炉火。阿切尔听见下面安静的街道上传来她的马越来越近的奔跑声。

  “这的确很高尚,”她说,声音有点儿沙哑。

  “是的,不过很荒唐。”

  “荒唐?因为你根本不喜欢别的人?”

  “因为我不打算娶别的人。”

  “噢。”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停顿。最后,她抬头看着他问道:“这位另一个女人——她爱你吗?”

  “咳,根本就没有另一个女人;我是说,梅所想象的那个人决不——从来没——”

  “那么,你究竟为什么这样着急呢?”

  “你的马车来了,”阿切尔说。

  她半立起身子,目光茫然地打量一下身边。她的扇子和手套摆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她心不在焉地拾了起来。

  “是啊,我想我得准备走了。”

  “是到斯特拉瑟斯太太家去吗?”

  “是的。”她露出笑容补充说:“我必须到受欢迎的地方去,不然我会感到太孤单,干吗不跟我一块儿去?”

  阿切尔觉得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把她留在身边,必须让她把今晚的时间给他。他没有回答她的询问,继续倚在壁炉架上,目光凝视着她那只拿着手套和扇子的手,仿佛要看一看,他是否有力量让她放下那两件东西。

  “梅猜对了,”他说。“是有另外一个女人——但不是她想的那一位”

  埃伦·奥兰斯卡没有搭言,也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他坐到她身旁,拿起她的手,轻轻把它伸开,结果手套和扇子落在了他俩中间的沙发上。

  她跳了起来,挣开他的手,移到壁炉另一边。“哎哟,可别向我求爱!这样做的人可太多了,”她皱起眉头说。

  阿切尔脸色都变了,他也站了起来。这是她能够给他的最苛刻的指责了。“我从来没向你求过爱,”他说,“而且今后也永远不会。但是,假如不是我们两人都没有了这种可能,你正是我会娶的那个女人。”

  “我们两人都没有了可能?”她面带真诚的惊讶看着他说。“你还说这话——当你亲自制造了这种不可能的时候?”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在黑暗中搜索着,一支闪光的箭令人眩目地划破了黑暗。

  “是我制造了这种不可能——?”

  “你,是你,是你!”她喊道,嘴唇像小孩子似的颤抖着,眼看要涕泪横溢了。“让我放弃离婚的不正是你吗——不正是因为你向我说明离婚多么自私、多么有害,为了维护婚姻的尊严……为了家庭避免舆论、避免丑闻,必须自我牺牲,我才放弃了吗?因为我的家庭即将变成你的家庭——为了你和梅的关系——我按你说的做了,按你向我指明应当做的做了。啊,”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我可没有隐瞒: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她重新坐到沙发上,蜷缩在她那节日盛装的波纹中间,像个受了挫折的跳假面舞的人。年轻人站在壁炉跟前,依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我的老天,”他沉吟道,“当我想到——”

  “你想到什么?”

  “唉,别问我想到什么!”

  他仍然在盯着她,只见那种像火一般的深红色又涌上了她的脖颈和脸。她坐直身体,十分威严地面对着他。

  “我偏要问。”

  “唔,好吧:你当时让我读的那封信里有些内容——”

  “我丈夫那封信?”

  “是啊。”

  “那封信中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绝对没有!我全部的担心就是给家庭——也给你和梅——带来恶名和丑闻。”

  “我的老天,”他又沉吟道,同时低下头,两手捂住了脸。

  随后的那一阵沉默对他们具有决定性的、无可挽回的意义。阿切尔觉得仿佛是他自己的墓碑正把他压倒在下面,前景尽管广阔,他却找不到任何能够除去他心头重负的东西。他站在原地不动,也没有从双手中抬起头,遮藏着的两只眼睛继续凝望着一片黑暗。

  “至少我爱过你——”他开口说。

  在壁炉的另一侧,从他猜测她依然蜷缩的沙发角里,他听见一声小孩子似的抽噎声。他大吃一惊,急忙走到她的身边。

  “埃伦!你疯啦!干吗要哭?天下没有不能更改的事。我还是自由的,你不久也可以。”他把她搂在怀里,他唇下那张脸就像被雨水打湿的一朵鲜花。他们所有徒然的恐惧都像日出后的鬼魂一样消逝了,惟一使他吃惊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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