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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声音,重新纳入到她的节奏中来。但这声音就像脱疆的马群一样失去了控制。她只好无
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投降了,让自己的拍子随着孩子们的歌声进行。高广厚忍不住笑了,
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激动地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并且向孩子们那里走去。
正在这热闹的气氛达到高潮的时候,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兵兵,突然迈着两条小胖腿跑进
场,一把抱住卢若琴的腿,大喊了一声:“妈妈”!大合唱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华”一声大
笑,就像一堵墙壁陡然间倒塌了……血“轰”一下冲上了高广厚的头。紧接着,又像谁用鞭
子在他的脖颈上猛抽一下。他的心缩成一团,浑身冷汗直冒,脸刹时变得像一张白纸。他一
下子呆住了。
他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天啊,这个小坏蛋怎么会对卢若琴喊出这样两个可怕的
字来!
学生娃们都在哧哧地窃笑着。而那个不懂事的顽皮的“小坏蛋”,仍然抱着卢若琴的
腿,并且又喊了一声:“妈妈……”卢若琴脸红得像渗出血来。她无力地抱起小兵兵,几乎
是哭一般问:“兵兵,谁让你说这话?哪个坏蛋让你说……”她一下子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高广厚对学生娃们挥挥手,嗓子沙哑地说:“现在放学了,大家都回家去……”他迈着
两条哆嗦的腿走过来,抱起兵兵,一言不发地回自己的窑里去了。他进了窑洞,用哆嗦的手
关住门,然后瞪着一双可怕的眼睛问儿子:“谁叫你喊卢姑姑是妈妈?”
小兵兵龀牙咧嘴地笑着,喊道:“我不怕你!村里的叔叔说的,卢姑姑是妈妈,就是
的!”
啪!啪!啪!高广厚粗大的手,狠狠地朝兵兵的屁股上打下去了!这是他第一次打他亲
爱的儿子!
孩子一声哭出来后,就再也没收回去。他的小脸顿时变得煞白,可怕地颤动着乌黑的嘴
唇僵在了那里!
高广厚猛一下抱起这个抽搐成一团的小小的躯体,恐怖地大声喊:“兵兵!兵兵!兵
兵!……”
当孩子终于哭出声来时,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抱住头,像牛一样嚎叫了一声!
此刻,在另一孔窑洞里,卢若琴也关住门,伏在桌子上嘤嘤地啜泣着……10灾难又一
次打倒了高广厚。
不幸的人!他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丝笑影,这下子又被谣言的黑霜打落了。这是哪一
个恶毒的人在践踏善良的人心呢?
高广厚自己并不想查问这个谣言的制造者。
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人,怀着刻毒的心理来摧残美好的东西。这些人就是在走路的时
候,也要专门踩踏路边一朵好看的花或一棵鲜嫩的草。他们自己的心已经被黑色的幔帐遮盖
了,因而容不得一缕明亮的光线。
这个被生活又一次击倒的人,现在主要考虑的是:这种可怕的谣言大概已经广泛地传播
开来,后壁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怎么能承受得了这种可怕的压力?
他现在把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是他害了那个一心为他的人!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
窝囊,恨自己没有一点男子汉的味道!怎么办?他不断地问自己。
天已经黑严了。他摸索着点亮了炕头的煤油灯。
兵兵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止哭声的,现在满脸泪痕,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窑里和外面的
世界都陷入到了一片荒漠的寂静中。只有桌子上那只小闹钟的长秒针在不慌不忙地走着,响
着嘀嘀嗒嗒的声音。高广厚抬起沉重的头,两只眼睛忧伤地看着熟睡中的小兵兵。他用粗大
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把披在他额头上的一绺汗津津的头发撩上去。他难受地咽着唾
沫,像一个农村老太太一样,嘴里喃喃地絮叨着:“我的苦命娃娃,你为什么投生到这里来
呢……”他感到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就脱了鞋,上了炕,和衣躺在儿子的身边。他拉过被
子的一角,给兵兵盖在身上,吹灭了炕头上的煤油灯,就睡在了一片黑暗中。父子俩下午连
一口饭也没吃。但他不饿,他想起应该给兵兵吃点什么,又不忍心叫醒孩子。
他闭住眼睛躺在炕上,盘算他怎样摆脱眼前这困难的处境。他想他今晚上一定要想出一
个办法来。这不是为了解脱他自己,而是他要让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卢若琴!
他迷迷糊糊地,不知是在醒着的时候,还是在睡梦中,他觉得他已经想好了明天起来做
什么……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打早,高广厚先做好饭。他自己没吃多少,主要是给兵兵喂。
他随后就抱着孩子,到学校前面的舍科村去了。
他到了一家姓张的家里。他已经教过这家人的几个孩子,现在还有一个孩子在四年级。
平时他和这家人商量:他父子俩能不能借他家一孔窑洞住?并且白天他要把兵兵寄放在这
里。这家人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他商量着让白天给他看娃娃,晚上回来就由他管。连房
租和看孩子,他准备每月付十五元钱。老张一家十分厚道,都说怎能收高老师的钱呢?房子
他尽管住;娃娃放下,他们尽力照顾。
这事情很快就说妥了,他然后又跑到几个高年级女生的家里,给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做工
作,说他要到寄放兵兵的地方去住,学校偏僻,让这几个女学生晚上到学样和卢老师住在一
块。家长和孩子们都很高兴。他们都说跟卢老师住在一块,还能在她那里多学些文理呢。
事情全说孚当后,高广厚抱着兵兵宽慰地回到学校。他想他早应该这样做了。如果早一
点,说不定会惹不出那些闲言闲语。到学校后,他先没回自己的窑洞,直接去找卢若琴。他
用很简短的话,说他从今天起,准备搬到舍科村去住;另外将有几个女生来给她作伴,这已
经都说好了。
“为什么这样呢?”她像一只受过惊吓的小鸟,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她犹豫了一下,从
地上抱起小兵兵,在他脸上亲了亲。“姑姑,我再不叫你妈妈了……”兵兵用小胖手摸着她
的脸,说。这句话一下子又使两个大人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卢若琴的脸“刷”一下
又红了。
高广厚沉重地低下了头,说:“若琴,我把你害苦了……我再不能叫你受冤屈了。要
不,你干脆回去找一下你哥哥,给你另寻个学校……”“不,”卢若琴一下子变得镇定了,
“别人愿意怎说让他说去!人常说,行得端,立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门!”
“可我心里受不了。我不愿意你受这委屈。先不管怎样,我今天下午就搬到舍科村去
住……”
卢若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一只手抱着兵兵,另一只手掏出手绢,不断地擦自己眼
里涌出的泪水……
高广厚搬到舍科村去了。
每天早晨,高广厚在离开这家人的院子时,兵兵就没命地哭着撵他。可怜的孩子已经失
去了妈妈,他生怕亲爱的爸爸也会像妈妈一样离开他。
高广厚常常是红着眼圈到学校去的。他能体谅到孩子的心情。以后,他就起得很早,趁
兵兵没睡醒的时候离开他。
卢若琴想念小兵兵,她要去看他时,被高广厚阻挡了。他怕这样一来,前后村子的庄稼
人更要说闲话。
三个人都被窒息到了一种令人压抑的气氛中。对于男女之间正常的交往所表现出来的那
种粗俗的观念,在我们的社会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即使某些有文化的人也摆脱不了这种习
惯,更何况偏僻山村里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
也许文化教育的普及和提高最终会克服这些落后的习俗,使我们整个的社会生活变得更
文明些。作为教师,高广厚和卢若琴他们认识到这一点了吗?
也许他们还没有这样考虑他们的职责和使命。但他们确实用自己的心血尽力教好这几十
个娃娃。
这样的山区小学,一年的教育经费没几个钱,要搞个什么活动都不容易,有时候要订几
本杂志都很困难。卢若琴就用她自己的一部分工资,给孩子们买了许多儿童读物,在一孔宋
窑里办起了一个小小的图书室,把孩子们吸引得连星期天也都跑到学校里来了。为了有一点
额外收入,高广厚决定利用课余时间,带孩子烧一窑石灰卖点钱。他听人说,一窑灰可以卖
三四元钱。这不要多少本钱。烧石灰的礓石河滩里到处都是,充其量,花钱买一点石炭就行
了。至于柴禾,他和孩子们可以上山去砍。
两个村子的领导人都支持他们这样做,并且出钱给他们买了石炭,还给他们挖好了烧灰
窑。
礓石捡齐备后,高广厚就带着一群高年级的学生去上山打柴。卢若琴也要去,但他坚决
不让。她在平原上长大,不习惯爬山,他怕她有什么闪失。他让她在学校给低年级学生上
课。这一天下午,高广厚像前几天一样,带着十几个大点的学生到学校对面的山上去砍柴。
干农活,高广厚不在话下。他很快就砍好了一捆柴。接着他又砍了一捆——准备明天早
上他来背。农村的学生娃娃从小就砍柴劳动,干这话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件很乐意的事,
就像城里的学生去郊游一样。
太阳落山前后,这支队伍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溜排下沟了。每个人都沉甸甸地背负着
自己一下午砍来的收获。孩子们不觉得劳累,背着柴还伊伊呀呀地唱歌。高广厚走在最后
边。他不时吆喝着,让孩子们走路小心一点。
当高广厚和孩子回到学校时,低年级的学季娃娃早已经放学了。他打发走了砍柴的孩子
们,用袖口揩了脸上的汗水,去看了看教室的门窗是否关严实了。
他走到卢若琴门前时,发现她门上吊把锁。她上哪儿去了?这个时候,卢老师一般都在
家。他想和她商量点事。
正好有个低年级的学生娃在学校下边的公路上玩,他问这娃娃,卢老师到什么地方去
了?
小孩子告诉他说,卢老师到前面村子的那条沟里砍柴去了。高广厚的心一下子怦怦地急
跳起来。啊呀,现在天已经黑严了,她不习惯这里的山路,万一出个事怎办呀!
他问这娃娃卢老师是什么时候走的?娃娃说卢老师一放学就走了。高广厚紧闭住嘴巴,
扯开大步,向舍科村那条大沟里走去。路过他寄居的那家人的坡底下,他也没顾上回去打个
招呼,径直向后沟里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高广厚忘了他此刻又饿又累,在那条他也不
太熟悉的山路上碰碰磕磕地走着。
他心急如火,眼睛在前面的一片黑暗中紧张地搜索着。他多么希望卢若琴一下子出现在
面前!
已经快走到沟掌了,还是不见卢若琴的踪影。他于是就大声喊叫起来:“卢老师——”
他的叫喊声在空旷而黑暗的深沟里回荡着,但没有传来任何一点回音。高广厚站在黑暗
中,紧张得浑身淌着汗水,不知如何是好。他马上决定:赶快回村子,再叫上一些庄稼人,
和他一起分头去找卢老师。他像一团旋风似地转过身,嘹开两条长腿,向村里跑去了。
高广厚快步跑着回到了村子里。
他想他先应该给寄放兵兵的那家人招呼一下,说他要去寻找卢老师,晚上说不定什么时
间才能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进了这家人的院子,一把摊开窑门。
他一下子愣在门口了。
他看见:卢若琴正跪在铺着肮脏席片的土炕上,让兵兵在她背上“骑马”哩。两个人都
乐得哈哈大笑,连他推门都没发现。高广厚鼻子一酸,嗓子沙哑地说:“卢老师,你在这里
呢!”
这一大一小听见他说,才一齐回过头来。
卢若琴坐在了炕上,小兵兵撒娇地挤在她怀里,搂住她的脖颈,小脑袋在她的下巴上磕
着。
她问他:“你怎这时候才回来?你看看,这家人都下地收豆子去了,就把兵后拴在那
里!”她指着脚地上的一个木桩和一条麻绳,难过地说。“我来时,兵兵腰里拴一根绳子,
嚎着满地转圈圈,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狗……高老师,兵兵这样太可怜了,你们还是搬到学校
里去住,我帮你带他……”
高广厚把胸腔里翻上来的一种难受的味道,拼命地咽回到了肚子里。他用汗津津的手掌
揩了一下汗泥脸,没回答她刚才的话,说:“我听说你到这后沟里砍柴去了,怕你有个闪
失,刚去找你,没找见;想不到你在这……卢老师,以后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山,听说山里
有狼……”
卢若琴笑了,说:“我天一黑就回来了,我想看看山沟里的景致,顺便也试着看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