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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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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的戏也煞住了,站了一台闲人,都眼睁睁的不看台上那出戏,要看台下这出戏。当下我两个一个站在北面,一个站在南头,亮了兵器,就交起手来。及至一交手,才知他不是五年前的海马周三了。原来他自从挨了我那一鞭之后,便隐项埋头去练这家武艺,要洗牤牛山前的那一张羞脸。一条鞭使了个风雨不透,休想破他一丝!
  “我两个来来回回正斗得难分难解,只见从正东人群里闪一般撺出一个人来,手使一把倭刀,把我两个的钢鞭用刀背儿往两下里一挑,说:‘你二位住手,听我有句公道话讲!’那时我只道是来帮他的,他只道是来帮我的,各各收回兵器,跳出圈子一看,只见那人一身素妆,戴着孝髻,斜挎张弹弓儿,原来是个女子!”
  安老爷擎杯道:“不必讲,这一定是十三妹无疑了!”邓九公绰着那一部长髯说:“老弟,不是他还有谁!那时我同周三两个才要合他答话,忽然正西上,哧,飞过一枝镖来,正奔了那十三妹的胸前。我将说得声‘招家伙’,他早把身子一闪,那镖早打了空;接着又是第二枝打来,他不闪了,只把身子一蹲,伸手向上一绰,早把那枝镖绰在手里;说时迟,紧跟着就是第三枝打来,那时快,他把手里这枝镖迎着那枝镖发出去,打个正着,只见噌的一声,冒了一股火星子,当啷啷,两枝镖双双落地!那四面看的人就海潮一般喝了个连环大彩!那发镖的人也不曾露个面儿,早不知吓到那里去了。他也更不去寻,更不在意。便向我合周三道:‘你二位今日这场斗,我也不问他们是非长短。只是一个靠着家门口儿,一个仗着暗器,便那个赢了,也被天下英雄耻笑!这耻笑不耻笑却与我无干,只是我要问问,怎生输了的便该擦胭抹粉戴花?难道这胭粉花朵的里头便不许有个英雄不成?如今你两个且慢动手,这一桌银子算我的,你两个那个出头合我试斗一斗,且看看谁输谁赢,那个戴那朵花儿、擦那嘴胭脂、抹那脸粉!’老弟,那个当儿,劣兄到底比周三多吃了几年老米饭,一看他那光景,断非寻常之辈,不可轻敌,才待合他讲礼。那周三见坏了他的道路,又欺那十三妹是个女子,冷不防嗖的就是一鞭!那十三妹也不举刀相迎,只把身顺转来,翻过腕子,从鞭底下用刀刃往上一磕,唰,早把周三的鞭削作两段!众人又是声喝彩!只就那喝彩的声音里头,接着一片喊声,早从人轮子里噗噗跳出二三十条梢长大汉来。”
  安老爷问道:“这又是些甚么人呢?”邓九公道:“这班人原来是那海马周三预先叫他的伙伴随了那起戏子乔妆打扮混了进来,预先一个个埋伏在此。那时才听得众人一声喊,这十三妹早上面一刀削断了周三的钢鞭,下面趁势就是一个泼脚,把周三踢得爬在地下。他赶上一步,一脚踏住了脊梁,用刀指看那群贼伙道:“你们那个上前,我就先宰了你这匹海马,作个榜样!’那班人听了这话,生怕坏了他头领性命,都吓得不敢上前,倒退下去。他便对那班盗伙说道:‘就请你众人偏劳,把那个红漆盒儿捧过来,给你这位大王戴上花儿,抹上胭粉,好让他上台扭给大家看!’老弟,你这可就听出周三的有抽有长儿来了。只听他爬在地下高声叫道:‘众兄弟休得上前,这位女英雄也且莫动手!我海马周三也作了半生好汉,此时我不悔我来得错,我只悔我轻看了天下的英雄。今日出丑当场,我也无颜再生人世,便是死在你这等一位英雄刀下,也死得值。就请砍了头去,不必多言。’老弟,你只听听,十三妹这本领,可是脂粉队里的一个英雄,英雄队里的一个领袖?”
  安老爷用手把桌子一拍,说道:“痛快!”拿起杯来,一饮而尽。褚大娘子道:“二叔怎的尽喝酒,也不用些菜?”安老爷道:“姑奶奶,你听你老人家这段话,还抵不得一肴下酒的美品么!何用再去吃菜。”邓九公一面吃着酒,一面说道:“老弟,这话还算不得下酒的美品呢!你看那十三妹,打倒海马周三,他又言无数句,话不一席,叠两个指头,说出一番话来。待劣兄慢慢的说与你,那才算得酒菜里的一品珍馐海错,管叫你连吃十大碗还痛快得不耐烦哩!”这正是:
  何用《汉书》来下酒,这番清话也消愁!
  要知那邓九公又向安老爷说出些甚的情由,下回书交代。

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筹画 连环计深心作笔谈

  上回书讲得是安老爷义结邓九公,想要借那邓九公作自己随身的一个贯索蛮奴[满语:戴手铐脚镣的奴隶,此指奴仆],为的是先收服了十三妹这条孽龙,使他得水安身,然后自己好报他那为公子解难赠金,借弓退寇并择配联姻的许多恩义。又喜得先从褚大娘子口里得了那邓九公的性情,因此顺着他的性情,一见面便合他快饮雄谈,从无心闲话里谈到十三妹,果然引动了那老头儿的满肚皮牢骚,不必等人盘问,他早不禁不由口似悬河的讲将起来。讲到那十三妹刀断钢鞭,斗败了周海马,作色锨须,十分得意。
  安老爷听了,说道:“这场恶斗,斗到后来怎的个落场呢?”
  邓九公道:“老弟呀,那时我只怕十三妹听了海马周三这段话,一时性起,把他手起一刀,虽说给我增了光了,出了气了,可就难免在场这些亲友们受累。正在为难,又不好转去劝他。谁想那些盗伙一见他的头领吃亏,十三妹定要叫他戴花擦粉,急了,一个个早丢了手中兵器,跪倒哀求,说:‘这事本是我家头领不知进退,冒犯尊威,还求贵手高抬,给他留些体面,我等恩当重报!’只听那十三妹冷笑一声,说:‘你这班人也晓得要体面么?假如方才这九十岁的老头儿被你们一鞭打倒,他的体面安在?再说,方才若不亏你姑娘有接镖的手段,着你一镖,我的体面安在?’众人听了,更是无言可答,只有磕头认罪。
  “那十三妹睬也不睬,便一脚踏定周海马,一手擎着那把倭刀,换出一副笑盈盈的脸儿,对着那在场的大众说道:‘你众位在此,休猜我合这邓老翁是亲是故,前来帮他;我是个远方过路的人,合他水米无交。我平生惯打无礼硬汉,今日撞着这场是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图这几两银子。’说了这话,他然后才回头对那班盗伙道:‘我本待一刀了却这厮性命,既是你众人代他苦苦哀求,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权且寄下他这颗驴头!你们要我饶他,只依我三件事:第一,要你们当着在场的众位,给这主人赔礼,此后无论那里见了,不准错敬;第二,这二十八棵红柳树邓家庄的周围百里以内,不准你们前来骚扰;第三,你们认一认我这把倭刀合这张弹弓,此后这两桩东西一到,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都要照我的话行事。这三件事件件依得,便饶他天字第一号的这场羞辱。你大家快快商量回话!’众人还不曾开口,那海马周三早在地下喊道:‘只要免得戴花擦胭抹粉,都依,都依,再无翻悔!’众人也一叠声儿和着答应。那十三妹这才一抬腿放起周三。那厮爬起来,同了众人走到我跟前,齐齐的尊了我声:‘邓九太爷!’向我捣蒜也似价磕了阵头,就待告退。”
  “老弟,古人说的好:‘得意不可再往。’我邓老九这就忒够瞧的了;再说,也不可向世路结仇。我就连忙扶起他来,说:“周朋友,你走不得。从来说‘胜败兵家常事’,又道是‘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今日这桩事,自此一字休提。现成的戏酒,就请你们老弟兄们在此开怀痛饮,你我作一个不打不成相遇的交情,好不好?’周三他倒也得风便转,他道:‘既承台爱,我们就在这位姑娘的面前,从这句话敬你老人家起。’当下大家上厅来,连那在场的诸位,也都加倍的高兴。我便叫人收过兵器银两,重新开戏,洗盏更酌。老弟,你想,这个过节儿得让那位十三妹姑娘首座不得?我连忙满满的斟了盅热酒送过去。他说道:‘我十三妹今日理应在此看你两家礼成,只是我孝服在身,不便宴会;再者,男女不同席。就此失陪,再图后会。’说着,出门下阶,嗖的一声,托地跳上房去,顺着那房脊,迈步如飞,连三跨五,霎时间不见踪影。我这才晓得他叫作十三妹!老弟,你听这场事的前后因由,劣兄那日要不亏这位十三妹姑娘,岂不在人轮子里把一世的英名搦尽?你道他怎的算不得我一个恩人?
  “因此那天酒席一散,我也顾不得歇乏了,便要去跟寻这人。这才据我的庄客们说:‘这人三日前就投奔到此,那时因庄上正有勾当,庄客们便把他让在前街店房暂住,约他三日后再来。现在他还在店里住着。’我听了这话,便赶到店里合他相见。原来他只得母女二人,他那母亲又是个既聋且病的,看那光景,也露着十分清苦。我便要把合周三赌赛的那万金相赠,争奈他分文不取。及至我要请他母女到家养赡,他又再三推辞。问起他的来由,他说自远方避难而来,因他一家孤寡,生恐到此人地生疏,知我小小有些声名,又有几岁年纪,特来投奔,要我给他家遮掩个门户,此外一无所求。当下便合我认作师徒。他自己却在这东南上青云出山峰高处踹了一块地方,结几间茅屋,仗着他那口倭刀,自食其力,养赡老母。我除了给他送些薪水之外,凭你送他甚么,一概不收。只一个月头里,借了我些微财物,不到半月,他依然还照数还了我了。因此,直到今日,我不曾报得他一分好处。”
  安老爷道:“据这等听起来,这人还不单是那长枪大戟的英雄,竟是个挥金杀人的侠客。我也难得到此,老兄台,你合他既有这等的气谊,怎的得引我会他一会也好?”邓九公听了这话,怔了一怔,说:“老弟,若论你合这人,彼此都该见一见,才不算世上一桩缺陷事。只可惜老弟来迟了一步,他不日就要天涯海角远走高飞,你见他不着了!”
  安老爷故作惊疑,问道:“这却为何?”只见邓九公未从说话,两眼一酸,那眼泪早泉涌一般落得满衣襟都是,连那白须上也沾了一片泪痕,叹了一声,道:“老弟,劣兄是个直肠汉,肚子里藏不住话,独有这桩事,我家里都不曾提着一字,不信你只问你侄女儿就知道了。原故,只因十三妹的这桩事大,须慎密,不好泄漏他的机关。如今承老弟你问到这句话,我两个一见,气味相投,肝胆相照,我可瞒不上你来。
  原来这位姑娘他身上有杀父大仇,只因老母在堂,无人奉养,一向不曾报得。不想前几天他母亲又得了一个紧痰症,没了。
  他如今孝也不及穿,事也不及办,过了一七,葬了母亲,便要去干这大事。今日他母亲死了是第四天了,只有明后日两天,他此时的心绪,避人还避不及,我怎好引你去见他?我昨日还问他的归期,他说是:‘大事一了,便整归装。’但这桩事也要看个机会,也得了得了事,才好再回此地,知他是三个月两个月?老弟,你又那里等得他?便是愚兄,这几日也正为这事心中难过!”
  安老爷又佯作不知的道:“哦,原来如此。但不知他的父亲是何等样人,因甚事被这仇家隐害?他这仇人又是何等样人,现在在甚么地方?”邓九公摆手道:“这事一概不知。”安老爷道:“吾兄这句话是欺人之谈了。他既合你有师生之谊,又把这等的机密大事告诉了你,你岂有不问他个详细原由的理?”一句话,把邓九公问急了,只见他瞪了两只大眼睛,嚷起来道:“岂有此理!难道我好欺老弟不成?你是不曾见过他那等的光景,就如生龙活虎一般!大约他要说的话作的事,你就拦他,也莫想拦得他住手住口;否则,你便百般问他求他,也是徒劳无益。他仇还没报,这仇人的名儿如何肯说?我又怎的好问?只有等他事毕回来,少不得就得知这桩快事了。”
  安老爷道:“如此说来,此时既不知他这仇人为何人,又不知他此去报仇在何地,他强煞究竟是个女孩儿,千山万水,单人独骑,就轻轻儿的说到去报仇,可不觉得猛浪些?在这十三妹的轻年任性,不足深责;只是老哥哥你,既受他的恩情,又合他师弟相关,也该阻止他一番才是,怎的看了他这等轻举妄动起来?”邓九公听了,哈哈大笑,说:“老弟台,我说句不怕你思量的话,这个事可不是你们文字班儿懂得!讲他的心胸本领,莫说杀一个仇人,就万马千军冲锋打仗,也了的了,不用旁人过虑,这是一;二则,从来说‘父仇不共戴天’,又道是‘君子成人之美’,便是个漠不相关的朋友,咱们还要劝他作成这件事,何况我合他呢!所以,我想了想,眼前的聚散事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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