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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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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参加了我们的行动,烂头的加入使我想起了《西游记》中猪八戒和沙和尚,更使
我想到了《堂吉诃德》里的礼拜五,于是我曾叫过他一回“礼拜五”,他抬起头说:
今日是礼拜四呀!
    我就赶紧不敢再说什么。烂头却很兴奋,一定要为我们这个小组每人命名,他
照例称舅舅是队长,称我却是书记,因为三人中我是惟一的党员,他自封了秘书,
“有外人时就叫我秘书,没人了就喊我烂头”。舅舅的细狗名叫富贵,他为了猫名
费了神,猫是女猫,最后叫了翠花。富畜和翠花是厮配的,虽然没有生猛的气象,
但民间俗味很浓,凭这一点,我越发喜欢他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猫叫翠花?”他悄声说。
    “叫着顺口。”“我初恋的女人就叫翠花,昨天晚上还梦着她了!”“这么爱
的,那怎么没娶了她?”
    “人家看不上咱的人嘛。”他做出一个怪相来,下巴突出,嘴唇回窝,一对眼
睛向上翻着白,脸一下子拉扯得很长,腮帮又下陷成坑,活生生一个狼样。在以后
的日子里,烂头是喜欢给我讲他的艳史的,他夸耀着他长得丑是丑,但却有桃花运
的,他和他们村十几个女人有一腿的,巷中姓秦的娶媳妇,他在头一天和人打赌,
要在那女子来拜堂前他可以做成那事的,别人不信,他果然就得手了,还拿回来了
那女子的一条花裤头。“你要硬下手,女人经不起硬下手,可你还得有真本事,她
一舒服,她不恨你倒会谢你。”他说打零食是身子的需要,若真要来点感情,那就
得找相好的,他除了胖老婆外,也还有两个相好,以前打猎,常将锦鸡肉、黄羊肉
给她们送,为此队长数次生气要开除了他。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和舅舅这么长日子,
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舅舅说过他的家。
    “他没有家。”烂头说。
    “你狡兔三窟的,他没有家?”
    “兔子是弱者,兔子才有三窟的,你见过老虎有家吗,老虎走到哪儿哪儿就是
家。”“这么说,我舅舅的相好多?”
    “他哪儿有,他是大熊猫哩。”“啊?!”烂头低声说:“这你千万不要对外
人提说,你舅舅他那家具不行,先前找过一个,就是不中用,自己从此便怯了,老
是怨悔曾经手淫过度……”我蓦地想起舅舅小便时遮遮掩掩的事,可怜起他了。
    “这我不信,没了那事,男人常常就没了志气的,可舅舅那样子,谁不说他英
武?”
    “他只有使自己更像个猎人嘛!”我们在这边低声说话,舅舅就侧身躺在远处
的草坪上,草很深,是冬天枯干的菅草,枝茎稀落,絮缣飞白,躺着像一块卧石,
而慵懒的样子,真又像一只虎。他半睁了眼睛看旁边树梢上的一只麻雀,麻雀叽叽
喳喳叫,他忽地将一枚石子儿从手中弹上去,动作迅而捷,又平静地躺卧在那里,
麻雀却掉在我们面前的地上,脑袋碎了。烂头快活地唤我捡柴烧火,自个儿用一根
树棍儿塞进了雀的屁股里,在火上来回地燎烤,我不明白他这要干什么,燎烤得半
生不熟了,说:“你吃不?”我说昂“这也能吃?”他说:“好吃,”咬一口,像
是突然想起来还有队长哩,举着麻雀向舅舅:“你吃不?”舅舅说:“瞧你那吃相!”
烂头的吃相难看,发出响声,但他真会吃,一只麻雀很快吃得仅剩下了一疙瘩内脏。
    烂头是一个爱戏谑的人,除了犯头痛外,总是不停地说些有趣的话,或作践着
自己而取乐于我和舅舅,虽然舅舅只比他大五岁,他又比我大五岁。一路上,我们
没有请什么民工,我的摄像机和照相机,相机架,胶卷,以及舅舅的行李卷,几乎
都是他驮背的。有一次将照相机挂在富贵的脖子上,我大声训斥了一通,他就不敢
了,却偏将翠花系一条长绳拴在富贵的脖子上。翠花走着走着是差不多走累了,跳
上富贵的背上坐着,我笑了说:“咱活得倒不如一只猫哩。”烂头却说:“活得不
寸富贵,咱们都是男的,富贵倒还有翠花这个老婆哩!”舅舅拿眼睛瞪他,说:
“烂头,这回是有书记在哩,你别犯你的贱毛病啊!”烂头说:“我有病的,哪儿
还敢?!”每到歇息地,找吃的找喝的找住的,一应生活杂事都是烂头的事,他为
我们铺好床,舅舅的床上当然铺了那张狼皮,我是单独的床,要挑最干净的被褥,
再铺一个地铺是给他的,富贵和翠花却早早就卧在上边,他就大声地骂富贵,说白
天你们在一块儿,晚上还要在一处,你真的要发生作风问题呀?!就抱了猫睡下。
富贵气得骂一声:汪!悄悄跳上舅舅的床,在舅舅的脚下卧着睡了。烂头的缺点是
夜里咬牙子,是万般仇恨地那么咬,而白天爱放屁,不顾场合地方,还半抬了屁股
努出声响。
    “舅舅,”我说,“应该叫你队长了,你注意到没有,烂头好像没有叫喊他的
头痛。”“看样子出来走走还真能治了他的病,”舅舅说,“不要说破,一说破他
就又想着要头疼了。”依照规划,头一天我们从州城搭乘公共汽车到了丹凤县,在
离县城十里地的一个小站下车,沿丹江河往下走,走到赵峪,又到黑风崖。
    当时我听着孝歌满脸是泪,烂头过来把我拉到一边,悄声地说:“你哭的什么,
咱又不是孝子,让亡魂附上了咱,寻着以后晦气吗?”我就不敢哭了,他还暗中教
我用手捏手印,说是可以避鬼镇邪的,我学着他的样儿做手印,舅舅和案桌旁的人
说话。
    “老人多大年纪了?”
    “八十四了。”“那也是高寿。”“是高寿,白事也算是红事。”“几时下葬
呀?”
    “等老八儿子哩。”“这么多儿子?”
    “你是过路人,你怕不知道哩,老人一生没自己生育过,可她收养了十个儿子,
原本今日该下葬的,入土为安嘛,老八儿子却在外地打工,电报让人发去了,说不
一定明日就回来哩。别人不回来送终,老八他得回来,他娘从狼窝里收养他的时候,
他才一岁……”“老人是汪老太太?!”“这你也知道?”
    舅舅再没有回答,又去了案桌前将酒壶提了,在那堆纸灰上奠酒,然后铁青了
脸招呼我和烂头就走。
    我们就这样走过了村寨,拐进了另一条沟,这条沟里有一条河,路就随河道弯
弯曲曲,高高下下,越走人家越少。我脑子里仍记着那孝歌,顺口轻轻哼着,却不
明白舅舅为什么插过香了又去案桌前奠酒,奠了酒就招呼我们上路?烂头不让我唱,
说咱们上路要办大事呀,唱什么孝歌,我也不好顶碰,住了口拿相机拍河面上的风
景。河面并不宽,流水却急,绕着对面山根下来,沿河滩苍苍茫茫的野芦苇和蒲草,
有路绕过了一丛河柳,河柳下系着一只小船。
    “喂!”烂头大声地吆喝着,希望苇蒲里有人应声,会跳上船划了过来。他
说那船是没主儿的,谁要过来自个儿撑了过来,谁要过去,再自个撑了过去。吆喝
声传到了对岸山岭上又返传回来,船依然横着,纹丝不动。
    “烂头,那一回来这儿剿狼,你在不在?”舅舅突然说。
    “没有。”烂头说。
    舅舅却不再说了。
    “舅舅要说什么事吗?”我问了一句,舅舅却指着岭头上的一棵树,独独的一
棵树,说那里曾是一个狼窝,住着一窝三只狼,都是母狼。狼并不是都长得凶恶的
模样,这三只狼生得有狐相,雪白皮毛,眼睛边有细细的一圈黑,算做是眼线吧,
均匀细致得比州城的姑娘们画得还好。但每年有一次二次,不知从哪儿就涌集来几
十只狼,就像是朝拜或开会似的,这些狼全要带着礼物,不是猪羊就是鸡,害搔得
方园沟岔里的人家十户走了八户。捕狼队进行过一次围剿,打死了那三只母狼,在
7毁树下的狼窟时,窟里尽是猪骨、羊骨和人的发毛衣服,奇怪的是还有一头活猪
和一个婴儿。
    “婴儿?”舅舅的话有些天方夜谭,我没有觉得恐惧,而有些可笑了。但舅舅
的脸是严肃的。
    “是这样的。”舅舅说,“我让成义把婴儿抱下山让人收养了,成义向收养人
要了二百元钱,我骂了他一顿,把钱又退了。”“这是真的?!”我尖叫起来,
“狼是把婴儿和她的母亲一块叼进窟去的吗,它们怎么没吃掉婴儿?”
    “这谁知道!婴儿肯定是狼用自己的奶水喂着的,那婴儿一丝不挂,身上也长
了毛了。”“婴儿现在呢?”
    “他就是村寨里死去的老太太的八儿子么。”我跳起来了,怨怪舅舅怎么刚才
不说?!狼奶喂过的孩子,到底长得像人呢还是像狼,这是多大的奇闻异事,若能
为这孩子拍摄一张照片那又多有意义!我立即要求再返回去,但舅舅并不以为然,
倒后悔他多嘴提起了往事,“老八人不在的,出外打工了,鬼知道几时能回来!”
我让烂头帮我说情,即便照不上老八儿子,也可以为汪老太太留一张照片吧。烂头
却尖叫道:“人死了你还照,你让孝子们揍咱们呀?”
    一捂肚子,叫嚷他要屙屎呀,提着裤子去了崖背后。
    我只好打消了返回村寨的念头,跟着舅舅走。又走了七里八里吧,抬头还是可
以看见山梁上的那棵树,再见河这边的沟沟岔岔,一些荒废了的房屋全都塌了顶,
三堵墙四堵墙地竖在那里,还有着磨盘碾盘。这是不是当年逃走了的人家呢?一群
乌鸦就在空中盘旋成圆圈,领头的又从圆圈中飞出,像演练着太极图。
    舅舅叮咛:把干粮护好!烂头将装有馒头的布袋抱在怀里,以防被乌鸦叼去。
乌鸦却并没有朝我们飞来,抽风似的骤然栖落在石子碾盘上,呱呱地叫,天渐渐
黄昏了。
    在山沟里行走是艰辛的,尤其对于我,都市中的马路走惯了脚步抬得低,但现
在却因抬脚太低常常脚趾头就踢撞了路面上的石头,先是把左脚的大拇趾甲踢裂了,
拿蓖蓖芽草用嘴嚼烂敷上包好,接着伤口处又踢撞了一回,疼得我抱了脚单腿蹦,
哭不得也笑不得,咝咝紧吸冷气。烂头却是笑,还问:“吃什么了,吃什么好东西?”
舅舅骂他一句,他弯下腰帮我揉脚,说:“城里人娇气,脚离心远着哩,死不了的!”
疼是疼过去了,我浑身冒了一身虚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舅舅用一手无可奈何的
目光看我,只好招呼坐下来歇息。
    烂头牵了富贵到沟岔的小溪边去洗澡,他嚷道要把黑富贵洗成个白富贵的,把
富贵刚刚按倒在溪边的石头上了,向我提个问题:两个乌龟在溪边做爱哩,做爱完
了,公乌龟爬起来走了,母乌龟还仰面朝天地睡在那里,你说母乌龟为什么还不起
来?我说母乌龟在回味吧,他说不对,我说是不是还想来一次,他摇了摇头。没想
这一摇头,他的头痛病犯了,双手一抱头,翠花就发现了,箭一般跑过去,用双爪
为他梳头,疼痛显然是没有止住,脸色发白,额头上的血管蚯蚓一样暴起来,叫道
液“队长队长,你来给我砸砸!”舅舅在他的背包里翻寻着芬必得药片,烂头吞下
了两片,趴在溪边喝了一口水咽下,舅舅就用手背像剁肉丝一样嘣嘣嘣地来回敲打。
舅舅的每次敲打,我都感觉到敲打在我的头上,我真担心敲着敲着那脑壳就敲裂了,
可怜的烂头却还在催督:再重一点,再重一点,就这样,就这样!直到最后缓解了,
脸色渐渐显出红来,烂头便向我挤挤眼,说:“你真笨,母乌龟不起来是没人给它
翻背嘛!”舅舅一把将他推倒了。
    看样子,今天是很难翻过前边的黄花峁了,可翻不了黄花峁,夜里得睡在树林
子用绳缚成的吊床上吗,馒头就三个,且刚才吃过了,饿着肚子只有待明日什么时
候才可以有食物填充呢!我没有想到为十五只狼拍照的工作是这么的艰苦,但我不
能有一丝埋怨和懈怠,因为舅舅和烂头都是在陪同我啊!暮色中,看峁坡上有一条
细绳般的白花花的小路,一直从半坡凹处垂到了沟底,我想这细绳是从天上掉下来
的吧,如果绳子的一半缚住我们,那么一甩,就把我们甩过黄花峁那边去了,或许,
绳子能吊下来一只烧鸡,一筐馒头。果然,绳子上就有了烧鸡,我哦地一声锐叫起
来,再看时,却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大的木桶往下走,腿是罗圈,一摇一晃地,随
时会咕咕噜噜地滚下来似的。
    “喂,喂!”我招喊了。
    那人仰起头来看我,表情木木,看了一会儿,没有惊叫,却嘿嘿嘿地冲我傻笑。
    “他有病?”我问烂头。
    烂头说:“你才有病哩,人家热火地招呼你哩!”果然那人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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