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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她正要带结福走,他臭小子突然跑出来大吵大闹,说什么他的腿没得医也没得救了,就要残废一辈子,然后蛮横又强硬地把结福留下。
结福为了照顾他的瘸腿,结果当然是没跟她走了。
看着结福为难的神情,她也不忍强求,只当缘份不够。那时是她粗心不察!可是后来仔细回想,发觉当中甚有蹊跷,她也等着瞧他有什么戏好唱,岂料一转眼四年飞逝,他竟是连个屁也没生出来!
“我真感觉结福和你有所牵扯,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她啜着热茶。
管心祐脸一变,冷声道:“你若真那么吃饱撑着,倒不如拿那些时间,多注意自家生意。”他表情斯文,语气却凶狠。
他四年前因为年轻气盛而遭惹横祸,那时管令荑的帮助就让他明白一件事——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
要能摆平管府当时和官府及其他商行的龃龉,可不是光靠银两挥霍那么简单,若没有高明手段,哪能处理完美?管府无首,她一女流之辈不仅联系安抚内部,更稳住外头所有买卖,令其毫无异状。
后来他才知晓,以她丈夫名号兴起的十家粮行,全都是她于后一手打理,而她丈夫是个江湖武夫,根本从来没管过交易的事!这女人阴险的能耐,就连在替他掌事管府之时,都“顺便照顾”自己家的买卖,他清查帐册发现有粮行寄在盐行之下,不免怀疑起她之前好心的目的,真是为了姑侄俩浅薄的血缘?
这也是她随时勤跑找他的理由,因为他们有数家分行已经合并,必须往来。该说他们这家姓管的没个真正的好人,他绝对相信。
“为什么我得那么费心?反正有你臭小子就行啦,你不是管府主子吗?我只是分不到家产的外人而已。”她凉薄地撇清。
管心祐实在不想和她浪费精神。“你如果没事,就回去!”
“怎么会没事呢?”她挑眉,奇道:“我不是说了我来看好结福的吗?”这侄儿太不长记性了吧?
“看过了,你可以滚了!”一点都没有留情。
“不够,不够。”管令荑一笑,双手交握安放于膝上,和蔼可亲。“我还想看你臭小子吃瘪的闷样呢,更非留在这里不可啦。”啊,反正粮行这三个月的帐都已清算结束,她可以稍微休息一阵子。
“你小心你的粮行货物短缺。”管心祐眯眼恫吓道。虽然两家有合并生意,盐行粮行并存,增加不少通路,有时还可办些优惠,进而财源广进,但其实私底下,他们俩斗得可凶了。
有时他卖盐送粮,有时她也依样画葫芦,总之就是借花献佛,互扯对方后腿。虽然他们的盐粮行吸引大批百姓前来,有银子大家赚,但两人的梁子只是愈结愈深。不过若是有其余商行想插手搅和,姑侄俩又会团结一致,总之就是自己人欺负自己人可以,别人门都没有。
管令荑却打定王意不受他干扰,只道:
“我说,我真的很想让结福当我家媳妇儿,若是你再这么慢吞吞的磨着,我就给她介绍喽?”
管心祐果然破功,狠戾瞪住她,愤怒警告:
“你敢!”
她有什么不敢?哼。仗恃着管心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出手揍她这个长辈,她无视他黑煞的脸色,瞥一眼他看来有些僵硬的左腿,嗤声恶劣扬唇,呵呵道:
“这都是你的报应。你当初既种下这个因,就得承担这个果。”
没有意外地,她看见那个总是和她剑拔弩张,性格放肆傲慢至极的俊美侄儿,原本相当强硬的气势疲软下来,漂亮的眉目间闪过一丝脆弱和懊悔。
并且,头一次同意她的话。
“……你说的没错。”
他修长手指抚上自己酸疲的左肢,缓慢握拳,嗓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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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福。”
长工阿寿捧着几件衣衫,追上前方的人影。
结福听到唤声,回过头来,就见他笑容可掬,双手呈递到自己跟前。
“结福,我有事情请你帮忙。”阿寿嘿嘿笑着,黝黑的面颊充满不好意思。
“什么事?”结福望着他手中那几件男人衫子。
“喔,就是我已经存够银子了,想提早回老家嘛,所以拿些衣服给你补补。”阿寿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是个很有活力的小伙子。
“啊……补衣服?”结福十分迷茫地望着他,实在不清楚他想要回乡和请她补衫之间的关系。
“咦?你不知道啊?”阿寿很神奇地瞪大眼睛,左右张望一下,才凑近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我听别人说啊,只要谁拿些衣衫让你补补,过没几日帐房就会给他五十两,要他离府从此以后都别再回来呢。”他是不敢奢望那五十两啦,只是想快点回家见老父老母。
结福的表情看来更困惑了。
“呃……我……”真有这种事吗?以前的确会有一两个比较照面过的长工因为衣裤鞋袜破了,又没多余银两买新的,所以请她用简单的女红补补,由于是她能力可以达及之事,所以她都会答允。
近来是有几次,她根本见都没见过那些男工呢,对方却兴致勃勃地拿衣裳给她,她也会答应,不过好像过几天就不见对方人影……只是巧合吧?
“哎呀,总之结福你就帮帮我吧。”阿寿将不要的破衫塞入结福怀中。其实他也不晓得这传言是真是假,不过就是试试看喽!
反正结福人好大家都清楚,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我……只能帮你补衣服……”结福不安地道,虽然明明听来很荒谬,但还是认真看待。倘若没有如阿寿所言,回乡的事,她是真的毫无办法的。
“没关系!先谢谢你啦!”他豪迈地拍上结福的肩,才触到她纤细骨架,却猛然感觉背后一阵恶寒袭来,令他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他一楞,不禁往身后看了看,当然什么也没有。
奇怪咧……
“阿寿大哥?”结福看他发呆,便出声唤着。
“啊!没什么没什么!”阿寿哈哈笑两声,收回手臂。“不好意思,我还得忙活儿去!”没有停留太久,他挥挥厚掌就别了。
结福在他走远后,也往逸安院的方向而去。
“今儿是个大晴天呢。”上了祠堂楼阁,她望着远处日阳,拿起扫帚,开始自己一日的工作。
将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清扫干净,供桌擦得明亮无尘,再摆上新的鲜花素果,燃上香烟,她已花去一个早上。望着自己费心整理好的环境,她带着满足的浅笑,不意发现挂在颈子上的翠玉从衣领中掉了出来;
大概是刚才跪着擦地的关系吧。她细心地收放回去,这块玉佩是她代替保管的,可不能弄丢。
晌午吃过饭,她因为已经没有事做,便去厨房帮手,春桃和夏菊看见她,并无说话,她自行挑水将两个大水缸装满就离开。
途经梅园,望见园中有落梅些许……她想起自己曾经蹲在这里捡拾花办,当时是为了替少爷薰香……
她微怔。向人借了畚箕,顺便将周遭清扫一趟。
在府邸里头转着,有哪可以忙就往哪儿去。好不容易等到月华初上,她算着时辰,等晚膳结束,然后方才准备水盆布巾,在夜阑人静之时往颖明园去。
“叩叩。”伸出手敲着门,如同这四年来的每一个夜晚。
“进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得到允许,她推门而入。
男人一如以往,坐在床沿等待她的到来。
她低垂着眼眸,走近他,蹲在他身旁。轻声道:
“少爷,结福来替您敷腿了。”
“嗯。”管心祐的回应从她头上而来。
她遂动手脱去他的鞋袜,先让他双脚泡在热水里松缓疲累。
每日,她都这么做。现在的她,只是负责打扫祠堂,还有做一些不太重要的杂事,少爷的随侍婢女是宝香,也已经好几年没有换过了。
只有少爷的瘸腿需要她的时候,她才会出现在他眼前。因为,他把她留下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心高气傲的少爷,不能容人看见他形状怪异的瘸脚,所以得由她来服侍。这是当初少爷在她和四姑奶奶面前所说的。
而她,由于他的需要,所以留住了。
她以前说过了,她会照顾他,直到他不再要她照顾为止。
缓慢地在他脚踝处轻轻揉捏,跛行带给脚部的负担甚大,虽然他现在已经可以不用手杖借力,但毕竟是旧伤,前阵子又阴雨绵绵,他因此很不舒服,总是酸痛难过。
少爷没有和文家小姐成亲,部份也是因为这只脚。婚约不再的个中有多少理由,周围总是耳语着,唯一确定的是,文小姐知晓少爷无法恢复寻常人那般行走时,似乎打击很大。
她不了解。少爷仍然是少爷啊,就算他腿瘸了,走路跛了,那有什么差别呢?她记得少爷以前很喜欢文小姐的,庆幸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意志消沉。
将他的脚踝擦干,待他躺平后,她用温湿巾敷着突出的骨头,总要一个时辰以上才有效的。
两人独处的时候不知该做什么好,她迟疑了下,趁他在闭目养神,回房去拿了阿寿给她的破衣衫和针线盒来。
“你在干什么?”
才刚刚穿好线,就听背后响起发问,她不觉一吓,还是乖乖回道:
“结福在缝衣服。”
“缝衣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调拉高了一点。管心祐撑坐起身,瞪着她手里的东西。“你穿男人衣服吗?”
“没有。”她老实摇头。
“你!”他深深吸气。怒火是显而易见的,但却让人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如果少爷不要结福做杂事,那我现在就收起来。”这是她唯一想到的原因。
“不用收了!”他挫折低吼。
她真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喊吓住了,不过却是很快恢复心情,平静地对待。将杂物收拾好,她敛睫坐在小凳上,什么也不做。
管心祐睇她一眼,懊恼低咒。好半晌,才开口道:
“你……怕我?”
结福不懂他的语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每日这短短的相处时候,他偶尔都会问出一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算了!”不料他却很快地推翻自己的问话,仿彿就像是害怕听到她的答覆一般。“……我给你的玉佩呢?”
少爷每晚果然都要问上一回。她从颈项边勾出红绳,道:
“在这里,很安全。”她不会弄丢的。
他本来还算愉悦的神色,在听见她的话之后立刻挫败隐没。
“……你今天又到处去帮忙了……我是说,我今儿碰巧看到你主帮别人干活儿,那根本没必要!”他撇过脸,说话的时候非常不自在。
她一楞。“……因为结福没事做,所以……”
“我就是不要你这么辛苦啊!”他郁闷地脱口,说出来以后情绪却更差了。
“啊……我……”那是什么意思呢?她真的……不明白啊。实在难以招架,她索性住了口,他究竟想传达什么,她没有办法深思。
看她沉默,他面容阴暗,更不开心了。
“你……和别人就可以笑着谈天,但在我面前就老是什么都不说!”赤红着双颊,他咬牙道。
这种奇怪的指责,宛如狼狈斥诉她的冷落。
她却是完全不能体会。垂首安静须臾,她在他略显期待和复杂的脸庞注视中,低声道:
“少爷……一个时辰差不多到了,结福该退下了。”
她收捡带来的物品,款步移出。
在明白他讨厌她的那一刻起,在他面前,她就尽量做到一个透明麻木也不会思考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