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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这姑娘是同路的。”李游龙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大掌包裹下的小手好不安份,仍努力地运劲想甩开他,他五指再度收拢,摩擦间,感觉到软软热热的,肌理触感就像羊儿身上的软毛一样。唉唉……姑娘家的小手就是不同,没有吉娜亲亲满布的皱纹,也不像自己又粗又糙,不是刀疤剑痕,便是生硬茧子。
“谁跟你同路!我见也没见过你!”带弟不可置信地瞪着,另一小手紧按住腰上某物,她臂膀又隐隐颤动了,清楚地显示出心中怒涛。
引走注意力的是两簇艳红颜色的绑缎儿,他视线忍不住下移,见她素腰上斜系着一柄薄刃刀——他忽地顿下,目光微沉,或者,不能说是一柄,应该是一双。
那兵器短刃贴着长刃,而长短刃的握柄与护手又相互咬合,乍看之下宛若单刀,但它还有一个更贴切的名称“鸳鸯柳叶”。
刀首分别系着红缎,映在月牙白的劲装上显得十分抢眼,她的手正按在柄首上头,眸中几要喷出火来。
李游龙眨了眨眼,一迳地笑,略嫌夸张地叹了口气。
“咱们适才才在林间土道上遇着,你还回眸对我笑,怎忘了?”她虽骂他,听在耳中却颇为受用,搔得一颗心痒痒,至于是“回头笑”、抑或“回头骂”,也不顶重要了。
闻言,带弟心中一突,这时才联想到那惊险的一幕。
之前在土道上匆匆瞥过,她恼那个人挡在路中央,随口喝出一句,调马便走,以为是寻常的山野人家,没想到,竟是这个高大黝黑的汉子。
是忍不下那口气,存心找碴,欲报那一骂之仇吗?她瞪住他,不发一语。
“怎么?终于记起来啦!”黑脸上的白牙着实太亮了点。
“你这人……有完没完?”船老大满脸不高兴,“走、走,别在这儿瞎磨蹭。我瞧人家姑娘压根儿不识得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他挥手想赶人,就怕这古里古怪的汉子穷搅和,把那二十两给弄掉了。
“她怎不认得我?我还要同她一起渡江呢!”李游龙道。
“我不——啊呵——”带弟欲启口反驳,忽觉对方掌心散出一股强大的热气,精准地钻进自己手与腕部的穴位,登时又酸又软,臂膀已提不起劲儿。
他往前跨出一步,大掌将带弟的小手扯到身后,若无其事地对船老大道:
“你收二十两太贵啦。咱们付不起。”
咱们?谁跟他是“咱们”了!
带弟好生错愕,一方面气恼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古怪男子,一方面又深感好奇,不懂他存什么心、玩啥儿把戏?侧望住男子颊上浮动的深邃酒涡,别有意昧,她右手按在柄上,鸳鸯刀竟迟迟未出。
船老大嚷着:“姑娘要包下整艘船,自然贵些的。何况,她明明有二十两,怎会付不起?”
小姑娘在瞪他啰,两道眸光还真热情,教他皮肤都发烫了。忽地,李游龙侧首对那张兀自恼着的小脸蛋咧嘴一笑,又迅速转回。
“我既然和她同行,男子汉大丈夫,焉有让姑娘家付船资之理?”说道,浓眉微皱,他一手捂住胸口,那模样有些无赖。“她有二十两是她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是个穷光蛋,搭不起这么贵的船。”
“没人要你搭!”船老大吼的脸红脖子粗。
“唉呀呀,我不是说了吗?我和她同行,如今她想渡江,我怎能舍她而去?这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他愈扯愈乱,搅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你到底打啥儿主意?”那二十两白银一个子儿都没入袋,却被这“程咬金”耍弄得团团转。瞧天色都沉了,他还要不要开船啊!
李游龙但笑不语,随意地环顾了眼,忽地目中锐光闪烁,已有计量。
“喂,那个顺子,你叫作顺子吧!”他开口唤着船老大的帮手,朗声问:“这些破竹筏没主子吧?”渡头岸边搁着几张老旧竹筏,不是裂了一角,便是绷了绑绳,随意弃在那儿,随着水波飘浮,也没谁去管。
见顺—子愣愣地点头,他又笑,酒涡跳动,视线锁定那些竹筏,头却歪向身边的姑娘,低沉愉悦地保证:“等会儿就能上船了,别急。”
“你、你放开。”带弟努力自持,却觉脸微微发热,真是莫名到了极处。
“好。”没料及,他真的依言放开。
小手上的劲道陡地一松,带弟一时间不能回神,就见他撩起衫摆塞进腰间,由渡头甲板上一跃而下,一眨眼,人已立在那几张废弃竹筏旁,江水轻拍着他的脚踝,浸湿了长靴,他丝毫不以为意。
锐目如鹰般地搜索,在四散的竹筏堆中找到合用之物,他弯身,双臂齐出,将一张破旧的长筏推人江面。
“顺子,有多出来的船绳吧?!”他扬声问。
船老大来不及出声反对,顺子已把一捆麻绳抛将过来。“接好!”
“谢啦!”他稳稳截住,绳子在竹筏上俐落地打着几个结,接着健臂一掷,将麻绳的另一头又抛回渡船上。“绕在船头杵上,系紧啦!”
顺子倒憨实,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咚咚咚地跑来,七手八脚将绳子绑牢了。
“顺子,待会到对岸,我请你吃涮羊肉。”李游龙爽朗大笑。
下一刻,笑声未歇,他人已潇洒地跃上渡头甲板,来到带弟面前。下半身几已湿透,不断地滴着水,这模样可说是万分狼狈了,但他仿佛自在得很,笑得白牙灿烂。
这人,莫名奇妙,古怪到了极处,嬉皮笑脸的,好似挺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动不动便和人熟络。带弟瞪着他,男子的瞳中跳动两簇火把,似笑非笑,她试着分明,但愈探、愈是迷惘,毫无所获也就罢了,自己还差点丢了心神。
忽然——
“做什么?!别动我的马!”见他扯着马辔,带弟心一惊,神游的意志瞬间回笼,挺身挡在黑马前头。
他好笑地叹了一声,语调略哑。“你不是想渡江吗?还有这匹黑马。咱们总得替它安排个位子,虽嫌简陋,如今也只好将就点了,你说好不?”
“你什么意思,我——”带弟陡地瞠目结舌,眼睫瞬也不瞬。
那匹骏马竟半点儿也不排斥男子的接近,他五指轻松地牵着马辔,它四蹄便乖乖地跟了去。怎会这样!
这匹马性子颇烈、野性精神,刚开始,她花了三天时间才教它熟悉自己的气味,不再因她的靠近而躁动。它是四海镖局应承下来的“护镖”,从塞北一路护送南下,等渡了江便人两湖,届时,这匹骏马就得物归原主。
而四海此趟走的是“活镖”,指被保之物具有生命,可能是人,也或者是四蹄、两脚、多足,甚至是无足的动物,寻常镖局大多不敢接这样的镖物,但九江四海在大江南北是数一数二的镖局,作风自然大胆,担别人不敢担的风险,赚别人不敢赚的银两。
她跟着阿爹走这一趟,见到这匹好马,心中喜爱得不得了,却有什么办法?!这马是别人的,她不能偷、不能抢,再如何的爱不释手,也得顾及到九江四海的声誉。
四日前,众人在客栈下榻,她留书给阿爹,悄悄地脱队出走,是想和这匹马儿独处些时候,这行为的确任性,定要惹恼阿爹,但她总会带着马儿赶往目的地的,虽说心中千百个不愿。
突地,带弟内心一阵沮丧,她知道自己同这匹黑马投缘,彼此已熟悉,可哪里比得上现下这样,这古怪的男子随手一招、眼神一瞄,它便跟了去,好似他才是它命定的主人一般。这能教她不吃味吗?
“去!乖。”他搔搔马的耳背,下颗朝系妥的竹筏呶了呶。
瞬间,带弟终于弄懂,他所谓帮马儿“安排个位子”是何意思了。
“不可以!”她喝道,急迫上去,浑不怕地挡在男子面前,秀眉冷扬。“那竹筏破旧,又摇又晃的,船到江心,它站不稳,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水里的!你、你知不知道?!”
李游龙双臂抱胸,酒涡似乎离不开双颊,将严峻脸形柔和地作了修饰。
是不是自己在塞外住得太久,好些年头没回来了?怎么中原的姑娘生起气来,唇更艳、眼儿亮,嫩颊红扑扑,便如熟透的蕃茄,近近细闻,还透着一抹香气,这么有味道。
“我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带弟让那男子的眼神得浑身不对劲儿,强令自己镇定,她冷冷又瞪了回去,再次重申:“马儿不能上竹筏!”
“它能。我想——”他双目微垂,语气有些无辜。“你还不够清楚它的能耐。”
带弟杏眼圆瞪,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反唇相讥,此一时际,身后却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和众人的惊呼——
她连忙回头,才发觉那匹骏马真按着男子的指示,早巳四蹄一跨,跳下渡头甲板。它跺进水中,待靠近飘浮的木筏时,前蹄先按在筏上,身躯瞬间跃起,在众人钦佩的喝采下,俐落安稳地站在筏上,若无其事地甩首摇尾,将水珠甩净。
带弟瞧怔了,忘记该如何反应。
是。她和马儿相处不过几日,还没摸透它的脾性,这情有可原。那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的男子呢?他不过拍拍它、摸了摸它,怎么就能驱使它了?
脑中思绪还绕着这个问题打转,满肚子的不平之气,那男子还以为已跟她闹熟了,竟不由分说地拖住她的上臂,大咧咧地跨进船里,听他扬声嚷着:
“船家老爹,咱们不必包船啦,你尽管撑蒿摇桨,船拖着竹筏,连马也一起渡江了,省得你来回再跑一趟。按规矩,船资一人五钱,咱俩个就要十钱,再添匹马也算五钱,到了对岸,我付你十五钱!你说好不好?”话尾虽以询问作结,却无商议的空间,仅是他习惯性的用词。
那船老大脸色铁青,扼腕至极,却听见男子又嚷:
“船家老爹,我年轻力壮,可以帮忙撑篙渡江,保证速度快上一倍不止,不过——我同你打个商量可好?船资可不可以减半啊?”
唉,好个程咬金!
第二章 心醉怒颜
船到江心,早离开白芒渡好一段距离,带弟仍不太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
仿佛所有事都教男子操控着,他嗓音浑厚爽朗,脑筋动得极快,三言两语便把人唬弄得团团转,然而,黝黑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牙好白,酒涡舞动,一副心无城府的神态。
“别担心,你瞧,它不是站得挺稳、挺踏实的,不会落江的。”
温热的气息忽然拂过耳蜗,发丝微动,带弟浑身一颤,倏地转向面对他。
心脏如受重锤,她倒吸了口凉气,惊觉两个人挨得着实太近。他眼睫又密又俏,男人不该有这样的长睫,当它们无辜地眨动时,竟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性,教人……教人很难呼吸。
带弟连忙撇开视线,这时才知小小船舱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有的是光明正大地瞧着,有的则故作不经心、耳朵倒拉得长长的。
“你怎么啦?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那气息再次拂来。
“走开。”她低低一喝,人跟着站了起来,快步走出舱外。
船尾甲板上,江风爽冽袭来,夹带自然草木的腥香,她深深地呼吸吐息,感觉胸口的郁闷轻散了些。眼睛望望灰红的云彩、望望薄雾轻复的飘渺江面,又忍不住望向那匹黑骏马,诚如那男子所道,它站得挺稳、挺踏实,平衡感极佳,还能在破旧的竹筏上随意跺步摆尾。
我想——你还不够清楚它的能耐。
想到他说这话时的嘴脸和语气,她就一肚子火,好似她只是个半调子,不懂还死硬撑着。哼!这个自大又无礼的家伙!
几番心绪交错,是气是恼、是沮丧疑惑,她手肘搁在船缘,两只掌心托着香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儿。唉,就算她够了解它的脾性、清楚它有何能耐,那又如何?马始终要送至委托的目的地,始终不属于自己。
“姐姐,你不欢畅吗?”一只瘦弱小手扯了扯她的衫摆。
带弟闻声垂下头,瞧见一个小小姑娘仰着张略嫌苍白的脸蛋,眸光清澈明亮,正微笑打量着她。
“你脸气嘟嘟又红扑扑的,谁教你着恼了?”小女孩又问。
谁?!当然是那个——
带弟思绪一顿,陡觉心惊。
窦家六个姐妹,她排行第二。大姐刚毅圆融,她自问不能比评,三妹娇美机智,与阿紫、阿男和么妹小金宝皆是明快爽朗的性子,像阿爹多一些。
而云姨说过,自己是姐妹里最像娘亲的,不论是容貌或脾性,都带着淡淡的清冷气质,会把许多事往心里藏。她喜欢冷静去观看、去倾听,喜欢将思绪整理得有条不紊、喜欢